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所遇非人(二) ...
-
法老寺位于正西面,飞檐外挑,屋角连翘,铜瓦鎏金,殿宇嵯峨,气势雄伟,远远便望见十三重灵塔横空出世般矗立在那里,仿佛能气贯苍穹。整个大殿都是金顶黑墙,即便是花岗岩的漆黑墙身,也从中透出点点金光。红色花岗岩的高大宫墙将寺院团团围定,墙的东、南、西侧各有一座三层的门楼,东南角和西北角则各立着一座角楼。
接近宫墙,铺地的石板都换成了巨大的暗红色花岗岩,上面的花纹犹如血波翻滚,没有一块是重样的。楚楚踏在其上,只觉寒意从底下阴森森直冒进来,全身在这瞬间几乎毛骨悚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足勇气继续走去。隐蔽行藏是没有用的,宋纲说过,整座法老寺都是有灵的,踏上这条殊胜道,就别想指望能不为人知。她又瞧了眼底下鲜红的石板,迎春曾戏谑道,这都是用人血染红的。
门楼外已出现了八个一字排开、半袒左臂的黑衣僧人,顶上金翅鸟形的帽子尤为夺目。她叹了口气,笑容满面,将自己帷幕取了下来,嫣然笑道:“虞妍特来拜会灵塔殿火龙大人,劳烦诸位小师傅帮小女子通传一声,就说他输掉的赌约,可还想兑现么?”
那几人俱无表情,最末一人掉头而去,随即返回,向她点了点头。几位僧侣依次退开,由得他领了她,穿过重重殿堂,走近十三阶的灵塔,顶上火焰轮金光耀日,刺得人睁不开眼来。那引路僧人合掌施礼,退了下去。
刚入塔门,逼人的赤焰扑面而来,转眼就烧上了她的披风。楚楚吓了一大跳,赶紧将它解落下来扔在地上,但见不过眨眼工夫,竟已烧成了枯灰。她倒吸了口气,发现原来是塔中便是个巨大的丹炉,炉底下烈火熊熊,一个劲向她面上扑来,连手上的尖顶帷幕都已经开始燃起,吓得她尖叫了声,抛了出去。好在一个人影已出现在炉边,火焰纹金织宽袖往炉边一垂,已将那火焰压了回去,尽数落回炉下。金色面具后一双亮得摄人的眼睛朝她瞟了过来,笑道:“原来虞姑娘的胆子也只有这点。”
楚楚惊魂乍定,连拍了自己胸口道:“你这是什么炉子?似乎想烧死我才甘心!”但见他一瘸一拐,从丹炉边慢慢踱了过来,虽是支了拐杖,动作也如行云流水,一派大方,看了看丹炉,哈哈大笑道:“唔,那是它看虞姑娘端的是秀色可餐。”笑吟吟道:“虞姑娘特意在这时候上法老寺来找我,应是大有深意罢!”
楚楚眼珠一转,扶住了他另一边身体,娇笑道:“那当然了,这刀山火海的,来一趟着实不易,这其中的意味么,虞妍虽然不好意思说,想来赤五爷应该明白。”看墙边壁画前陈设着檀木椅,老实不客气,搀扶他过去坐下,自己紧贴了他在一旁坐定,笑眯眯看着他不放。
赤炎被她盯了多时,即便隔了面具都有些挡不住,不得不假装低头去看地下。楚楚只作不知,口若悬河,先称赞此地装饰精美,壁画气势恢宏,再问此地格局设计,滔滔不绝,竟然是没有停口的迹象。
赤炎没得奈何,只好笑道:“虞姑娘这样刨根问底,莫非真是对在下有兴趣?”楚楚将头点得犹如捣臼,连声道:“有兴趣,大有兴趣!”拿手掌挡了面孔,咦了声道:“难道赤五爷不知,女孩子都是害羞的,这样问可不太好意思!”
圆月已攀到了塔沿,赤炎实在无法与她再磨蹭下去,苦笑道:“虞姑娘,你到底需要何物?赤炎是个直来直往之人,你大可直言,且看赤炎能否帮得上忙?”楚楚拍手笑道:“赤五爷果然是个爽快人!不过,虞妍哪里会要男人的东西?赤五爷,你也把虞妍想得太不堪了!”
赤炎怔道:“怎么,你不要?”楚楚眨了眨眼睛道:“当时那赌约说得明白,做什么都成。”瞟着赤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道:“虞妍想的,不过是赤五爷一个永不拒绝!”
赤炎险些要弹跳起来,吃吃道:“虞姑娘,我没有听错?这怎么说的,永不拒绝?太荒诞了!”楚楚瞪圆了眼睛,很无辜地问他:“荒诞么?可我就要这个!”想了想,沮丧地起身道:“不过赤五爷若是不肯践约,那虞妍也是没有办法的。”
赤炎连拍了自己额头好几把,总算缓过气来,指了椅子道:“虞姑娘,你且宽坐。赤炎确实是极重赌义之人,否则也不会因为一赌自己敲断了自己左腿。但是,你就不觉得,你的心太大了点?”定定看了她一眼,谁知她衣衫实在单薄,这一眼不自觉就溜到她雪线上去了,醒悟过来,急忙扭开头去。但听她笑吟吟答道:“先哲有云,有容乃大嘛!再说了,人家不也是怕被你扫地出门,下不了台嘛!”拿手臂护住自己,暗暗夸奖宋纲消息准确,这赤五果然是近不得女色的。
眼看月轮即将升至中天,赤炎稳了稳心神,放软了口气笑道:“怎么会?虞姑娘这样的美人,请都请不来,我怎么舍得赶将出去?正好,在下新酿了菩提酒,辅以佳肴,对月共酌,岂不雅致?”
楚楚暗骂声酒无好酒,席无好宴,面上却笑容不改,呀了声道:“五爷的酒,虞妍随时都有兴趣。我看,也不用佳肴了,这等月色,不是上佳美食么?”
火焰轮已接着月光,发出轻轻的嗡嗡声响来。赤炎都有些坐立不安,强颜欢笑,端了酒器上来。好在楚楚这番甚是干脆,盏到酒饮,不过数杯,已歪歪扭扭倒在椅上,软瘫成一团烂泥。
赤炎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想去扶她,看她只着了袭纱衣,哪里都不方便下手。顶上一声高过一声,若是唤人进来,必然误了时辰。踌躇半晌,到底下了决心,将外门掩了,面向丹炉,盘腿坐定,念念有辞。十三阶塔门重重打开,月色皎洁,犹如一束束光柱,一道道打在了丹炉之上。中间地面徐徐裂开,九鼎发出轰然响声,托着丹炉不断下沉。炉中原来竟是一坛血水,无数的血沫翻滚着,向中间推卷过去,最后中央越来越高,动荡不安,看上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里面冒出头来。
只听轱辘声轮转不停,炉顶上慢慢垂荡下来一只四角都吊着铁链的布袋,可以看见其中分明有什么在不停扭动,不断向上顶起一个个小包。突听一声幼童的啼哭从中传来,与此同时,原本醺醺然卧在椅上的楚楚犹如离弦之箭般直跃而起,袖中扬起一片光华,向着赤炎的后背,直刺而下!
赤炎并未回头,却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紧贴着地面让了过去,与此同时,左面宽袖一翻,击上了那道银光,但听铿锵一声,那软剑顿时起了一阵颤动,不退反进,转而砍向了半空中的布袋。
赤炎大吃一惊,宽袖奋力一甩,卷住了她的剑身,低喝道:“虞姑娘,我已留了情了,你莫不识好歹!”楚楚笑吟吟道:“明白明白,虞妍最是识趣不过!”软剑倏地溜转过去,绞住了他的左右双臂,左手却已从发上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铁线,迎风一抖,狠狠划开了那袋身!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顿时从袋中掉了下来,竟是只蓝色的猿猴,面孔却酷似人脸,大嘴长着,低低呜咽了数声,宛如婴儿嚎啕,跳到了楚楚身上,亲昵地蹭了蹭她面孔,随即四肢并用,迅速无比,转眼便消失在塔顶。楚楚目瞪口呆,看赤炎转过身来,面沉如水,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虞姑娘,这是一只三百年的魁精,你将它放走了,我这里还好说,白老大那里,你准备如何交待?”
楚楚眨了眨眼睛,至今还没想通好好的孩子怎么变成了一只怪猴子,正愁无计可施,突听铜铃一声接了一声,最后似乎漫山遍野都响起了急促的铃铛声。楚楚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赤炎面色大变,猛推了她一把道:“快些躲到角落里去,有人闯进来了!”
楚楚哦了一声,还没在角落里蜷缩好,只听一声锐响,就像是极快的风声。大门猛然震开,一蓬血雨直泼进来,紧接着又是一蓬。血淋淋的数个僧人光亮无比的首级被当作流星镖一般直甩过来,向赤炎猛撞过去。
赤炎一纵而起,让了开去。但见一抹白影,已经扑到炉边。楚楚向单炉中一看,不觉啊了一声,但见炉中血水里分明露出了一个小小脑袋,黑色长发飘荡在血水中,一丝丝冒着寒气。
楚楚惊叫声:“宝宝!”再也顾不得了,不由分说,向了那人后背便是用力一掌。她本以为来人功力如此犀利,早把那钢丝抓在手里,以备不测。谁知不知怎么回事,那人居然不躲不避,这一掌啪的一下打个正着,那人浑身都是一震,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水,眼看那血水要落入炉中,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了炉身上。硕大的丹炉竟被他以一脚之力踢到墙沿,把墙身砸出了巨大一个凹陷。这还不够,他伸出手来,准备欲去抓那个脑袋。
楚楚急红了眼,手绕上钢丝,猛然甩了出去。这次她没讨到好,那白衣人伸指一弹,便弹开了她的钢丝,反害得她一个踉跄,收力不住,直挺挺向炉中栽倒了下去,眼见得血沫汩汩涌在眼前,她一阵恶心,愈加手忙脚乱起来,反倒更快地向下倒去,鼻尖已闻得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吓得她连声尖叫,好在腰上蓦地传来一股大力,火焰团纹一晃,有人把她拎了起来。但听铿锵一声,却是那白衣人长剑在手,眼看就已对上了正中那个小小脑袋。
楚楚颤声道:“壮士,手下留情!”只觉手脚都有些发软,勉力支持着,强作笑颜道:“不过一个孩子,你何苦跟她过不去?”却听赤炎咳嗽了声,淡淡道:“你是第一百三十一个。”
那人冷冷回过头来,但见其面部都被白巾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利剑般的双眼,瞪向赤炎。后者倒从容不迫,将楚楚推到一边,徐徐道:“阴嫫最喜欢叫男人来送死,你之前,已经来了一百三十人。”点了点那丹炉道:“他们都在这炉化身水里,一个不缺。她必然说,只要杀了这炉中人,你便是她唯一的丈夫,是也不是?”
白衣人一声不吭,冷冷看着他。赤炎大笑道:“阴嫫天生好色薄情,此生此世,都不可能断得了男人。她只不过是腻味你了,又嫌杀你委实辛苦,是以特地叫你上这里来做个送死鬼罢了。你若不信,此刻回头去看,她若没有抱了新欢在那里作乐,我就自己把我首级取下来送给你!”
门外已响起了许多人杂乱的脚步声。那白衣人再不做声,身与剑合,犹如一道白光般冲了出去。临去之时,还不忘瞪了眼楚楚,张了张口,作了几个口型。
楚楚大惑不解,模仿他张了张口,醒悟过来,怒道:“岂有此理,他竟敢说这是他的,我不能要!这是我家宝宝,谁能跟我抢?”捋起袖子,准备往丹炉里面抓人。
赤炎刚要去拦,突听门口有人喧了声佛号,白亭的声音传来,淡淡道:“虞姑娘,咱家正等你唱完曲出来敬酒,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你竟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