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个人的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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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回来了，上海滩的变化很大，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奋力奔跑的黄包车夫、大声吆喝的报童，长袍马褂的古板先生、旗袍烫发的摩登女郎依旧如昨。
在霓虹闪烁、灯红酒绿的上海，最繁华富丽与最贫穷简陋可以只有一街之隔。几个转身就能让你产生割裂的感觉。这一切听起来如此魔幻矛盾、不切实际，但它们又如此真实和谐地存在于上海。
李闻风坐在车上，打量着新开的百货公司、新开的餐厅。他走前就是如此了，每年都会有新的铺子开张，一茬一茬像割不完的韭菜。总有人觉得上海遍地是黄金。
对于满怀希望的淘金者，他其实挺钦佩的，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冲破藩篱来赌新生活。然后他愣了一下，接着笑了，笑得很温煦。
他觉得手有些痒，于是轻轻摩挲着食指与中指。
烟瘾犯了。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叫人有些无所适从。在英国的时候，想念家乡，想的最厉害的时候，它的十里洋场、纸醉金迷都是风情。
周文睿总说他念旧，他的歪理邪说不计其数，但这一句恐怕说对了。
时隔多年，他再次看到她了，在广告牌上。
这么多年了，没有他，她似乎过得也不错。
她的巨幅广告挂在墙上，巧笑倩兮，清扬婉兮，依稀还有从前小女孩时的样子。模样变了，但骨子里的傲气一点没变，那双眼睛依旧是清泠泠的。
他让司机停车，自己转了两条街，没买到烟，想到刚刚看见从前常去的一家烟酒行也变成了发廊，他有些不开心，挥挥手赶走了司机，想一个人逛逛、重新认识一下上海。
于是他走近了广告，刚刚隔得有些远，现在终于看清了，是电影海报。
她还是女主演。
他就这样无声注视着她，没人开口说话。一时间倒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倒也没在意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一把黑伞高悬，原来是司机折返回来。
那就走罢。上海，本来也没什么好逛的。
李家的司机是待了十多年的老人了，做事一向麻利，他回来时带来了哈德门【1】，李闻风忍住了，没抽，顺手放进了口袋里。
“大少爷，”司机有些不明白怎么又不抽了，顺着李闻风的视线望去，心领神会“柳小姐早在前几年就拍电影、发唱片了。”
“多嘴，走吧。”
司机看着李闻风把西服外套搭在肩上，双手插兜渐行渐远，又回头看了一眼广告牌，可惜。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路过菜场、闹市口、弄堂，把破败和所有俗世的幸福甩在身后。
暮色四合，李公馆静静伫立着，任凭时光流逝依旧豪奢。三易其主，它的内敛奢华里总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太静了。
李闻风到的时候，一切准备就绪。佣人侍立在侧，鸦雀无声，只有主位上的老者满面红光地高谈阔论，其余人纷纷附和。
“不像话！”老者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嗓门大的能吓死人。
他也确实做到了，席上一位年轻的陌生女士被吓得捂住心口。
李闻风笑了，从容不迫地行了英国的绅士礼，“确实不像话，吓到了这位小姐，是我们李家的不是，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哼！过来。这是你方伯父，他父亲和我是过命的交情，当年为了救我废了一条腿。”上首的老爷子发话了。“这位是方小姐。你好好招待人家。”
李闻风还是笑，“遵命”，他坐下了，懒散而漫不经心。李老爷子依旧冷着脸。
“今天是家宴，都是家里人，不要拘束，哈哈。我先敬父亲和方世兄一杯。”李松年率先站起来举杯打破尴尬。
李闻风低头轻笑，对叔父刻意的强调不置一词。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众人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李闻风自斟自饮，期间只是不咸不淡地应和一下，喝得多了有些闷，他解开了西服马甲的排扣和袖扣。
有些吵闹，他想。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他望着杯中头顶水晶吊灯的倒影，沉默着。
那些人的笑渐渐有些勉强了，但依旧在笑着，尽管很滑稽。
他不经意看到对面的方小姐拘谨地抿了一口果汁，口红沾在杯子上，像鲜血，又像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秘密。这位方小姐应当是旧派，不知从哪里听说他是新派，学了这些派头，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
他有些厌烦这些虚与委蛇，索性出去打个电话给周文睿。
总算送走了方家，祖父不再压抑，把他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他照单全收，笑得不以为意。
今夜的风有些凉，正好吹了醒酒。
训话终于结束，李闻风的心情有些好，也不等周文睿赶过来，索性自己先喝了起来。玻璃杯、冰块、威士忌，绝配。他在英国的公寓里时常这样小酌两杯。
今天喝的实在有些多了，醉意上泛、热度攀升，他又去解衬衫的扣子。
周文睿来的时候，看见大半瓶威士忌没了，李闻风穿着解开两颗扣子的衬衫迎风而立，手肘撑在大理石栏杆上摇着玻璃杯品威士忌。
周文睿拿了杯子，顺手把外套甩给李闻风，“晚上冷，穿上吧，穿这么点吹风什么毛病。”哈德门从口袋里掉出来。
周文睿捡起来，抽出一根，点燃，“不是说戒了吗？”
“没有，没戒得掉，后面又抽起来了。”
周文睿懒得戳破他。
这些年他们断断续续地相互写信，周文睿巧言令色、舌灿莲花、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张口就来，信却写的磕磕绊绊，不过两个大老爷们儿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当年是怎么回的？
戒了好，烟都能戒了，还有什么戒不了？
他们就这样看着残缺的月亮、吹着上海晚秋时节的夜风，喝了很久。
“不早了，休息吧。”周文睿回头笑得不怀好意，“明晚有一场酒会，哥儿几个专为你设的，都是新派人，你会喜欢的。给哥们一个面子。”
“明晚吗？没空。最近忙着相亲。”
周文睿哂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闻风不以为意地笑笑。
他有些想去看电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个人的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