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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侍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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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院。
晨风微凉,谢景却只穿着中衣。他沉静的双眼凝望着虚掩的屋门,眸中似有墨色翻涌,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屋外响起一阵脚步,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姜泽。
目光聚了神,谢景问:“侯夫人来了?”
姜泽点头:“绿萝将消息告诉了雀屏,雀屏进去后不多时,东院就有动静了。”
回头看了一眼内室,隔着屏风看不真切,但谢景却道:“算时辰,她也该醒了。”
面色一凛,姜泽忙拱手:“许是属下迷药的剂量没把握好,还请主子责罚。”
轮椅上的人却没理会:“你出去吧。”说完,自己进了内室。
地上角落里的人睡得沉沉,谢景眯着眼睛看了片刻,出声:“顾辞,醒醒。”
地上的人睫毛微颤,谢景又叫了一声后,她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顾辞就看见了跟前的谢景。他只穿了单薄的中衣,大约是双腿不便,他很少出门的缘故,他的肌肤很白,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脖颈,一直延伸到胸膛深处。
自觉目光有些失礼,顾辞移开目光,爬起身子:“世子——”
“我母亲来了。”
顾辞猛地睁大了眼睛。
谢景指了指榻上的一套衣裙:“穿上。”
女子的裙衣顾辞自然认得,不等她问,谢景又道:“要是你不想被我母亲打死,就马上换了衣裳。”
若是旁人说这话,顾辞一定不信,但说话的是乖戾无常的谢景,她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拿了裙衣躲到内室的小屏后换了。
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送了水和布巾齿刷,供她洗漱。
“让开!”
门外的呵斥声几乎是在顾辞放下布巾的同时传了进来。
“侯夫人,里面没别人!”是姜泽的声音。
“让开!”随即“轰”一声,门被推得狠震开去,急厉的脚步声转过屏风,进了内室。
侯夫人许氏正在气头上,人还没转过屏风,口中已经诘问:“哪里来的小妖——”
脱口而出的叱骂声在看见顾辞的一瞬戛然而止。
“母亲。”谢景坐在轮椅上,淡淡地看着忽然闯进来的许氏。他身旁的顾辞模样也是十分镇定,但她不是真的镇定,她是发懵。
“这…这是……”许氏的眼睛几乎粘在了顾辞身上。
她当然知道面前的是一个女子,且还是一个貌美的女子。可是世子院中什么时候有过姑娘?就连她遣来伺候谢景的丫鬟,谢景也只准她们在外院伺候,绝不准进内院。
“这是…”谢景看了顾辞一眼,面不改色道,“我新收的小侍女。”
许氏瞪大了眼睛,顾辞也瞪大了眼睛。
而说出惊天言论的谢景,好整以暇地看着震惊在原地的两个人,最终只是朝着顾辞慢条斯理地吩咐:“给我穿衣。”
顾辞无声地朝着谢景做了个“啊”的口型,满脸疑惑,还有点抗拒。
可谢景只是略一挑眉,平澜无波的凤眼仿佛在问:你是想被打死还是想给我穿衣?
那自然是穿衣。
一来,谢景帮她躲过了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围剿,二来,侯夫人刚刚冲进来的架势,委实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顾辞没伺候过人,给谢景穿衣的过程漫长且艰辛,但许氏只是在一旁看着,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渐渐变了神色。
许氏看得出,这小侍女压根不会伺候人,可这样的姑娘,谢景却愿意留在身边,还在他屋内伺候,这意味着什么,她不得不深想。
帮谢景把衣裳穿好,顾辞已经满头细汗,一抬头,就看见侯夫人笑眯眯望着她。
“小姑娘真好看……”许氏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还不够,许氏又上前两步,“不仅漂亮,还有股子灵气,我瞧着乖巧温柔,很不错。”
身为一个女贼,被侯夫人夸赞乖巧温柔,这实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但顾辞更好奇的是,侯夫人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许氏肉眼可见的激动,早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顾辞。”答话的却是被许氏晾在一旁的谢景,“母亲唤她阿辞就好。”
许氏瞪谢景一眼:“用你告诉我!”又转向顾辞,神情温柔至极,“我可以叫你阿辞吗?”
“自然可以……”侯夫人的温柔比刚刚的下马威更让顾辞惶恐不安。
“夫人!”门外忽然有人高声唤。
片刻,丫鬟雀屏进了屋内,脚步在屏风后停下:“侯夫人,王夫人来了!”
许氏脸色一变。
王夫人是许瑛的大伯嫂,也就是临安侯哥哥的妻子。王氏登门,许瑛想也不用想就晓得是为了什么,左不过是为了她那不争气的儿子。
谢景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这些年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在大理寺谋个一官半职,王氏已经不是第一次登门了。但谢景自个儿都不去大理寺应卯,哪里能给她的儿子走后门?
但昨日,谢景去了大理寺,还接手了皇商刘氏的大案子。这件事,昨日午后只怕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宁阳城,王氏能挨到今日一早才过来,已经是了不得。
许氏面上的喜色散去,低声呵了雀屏一句:“慌什么,引人去偏厅坐着,我马上过去。”
“可是王夫人已经往世子院来了!”
“什么!?”许氏脸色一变,下意识回头看了顾辞一眼。
雀屏忙解释:“王夫人说是要来看望世子,奴婢们拦不住……”
什么探望!许氏拧眉。不过借口罢了。谢景断腿这么多年,她王氏来过几回?这回不过是想仗着亲戚的关系、长辈的身份,越过她这个侯夫人,好直接逼迫谢景。
许氏打心里心疼儿子,已然忘记如今的谢景岂会被人胁迫?
心底气愤,许氏正要出门去阻拦,却听见外头已经传来王氏的声音。
许氏又回头看了顾辞一眼——王氏是个长舌的,要是叫她知道谢景收了个侍女,明个儿全宁阳还不都知道了?
许氏正要出门去拦,谢景已经朝进来的姜泽使了个眼色。
姜泽会意,朝许氏道:“侯夫人,属下大胆,有句话想说。”
“说。”
“阿辞姑娘的事被王夫人知晓了也无妨,如今……宁阳总有人说世子爷是断袖,若叫人晓得了阿辞姑娘的存在,那些谣言定是不攻自破。”
许氏的脸色先是一惊,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外头王氏的声音更近了,容不得她多想。她看向顾辞:“阿辞,你跟我来。”
与其说是跟,不如说顾辞是被丫鬟雀屏推着走出去的。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谢景的侍女,转眼又忽然要出去见人了。
姜泽看着许氏带着顾辞走远了,这才回屋内:“主子,若是侯夫人真将顾姑娘当做侍女使唤,只怕主子您的计划就——”
“你多虑了。”谢景淡淡道,“我残废多年,不近女色,如今及冠早过,还是孑然一身,母亲嘴上不说,心里其实着急得很。眼下好不容易我身边留了个女人,当侍女使唤?呵,我只怕母亲舍不得,护着还来不及。”
姜泽点头,不再多言。
“曹武呢?”谢景又问。
“已经在地牢了。”
“去看看。”
*
世子院的地牢建在西厢外的小花园地下。
初夏和暖,地牢却阴森,外面的和风暖阳,半点吹不进去照不进去。
这地牢是在谢景腿断了以后他命人建造的,砖石木料都还很新,只是越往里走,石木上就越是斑驳,若仔细辨认,依稀能看清是血渍。
姜泽很快推着谢景到了地牢深处,椅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忐忑不定,铁门前的人闻声抬头,五官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扭曲而惊惧。
“主子…”铁门前跪在地上的男人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轮椅停在几步开外,谢景神闲气定地看着地上的人:“曹武,这不是你第一回任务失败了。”
因为被人死死压着肩颈,曹武抬头有些费力,他梗着脖子:“请主子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谢景神色淡淡。
今日的地牢有些拥挤,因为暗道两侧站了很多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
“主子…”
“曹武。”姜泽冷声开口,“你本该在将飞贼逼进世子院后,一箭射中她的心口,到时有救命之恩,她自会为报恩答应主子的要求,可你失手了。”
“只要主子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成功……”
“她不是傻子,要是你再出手要她的命,世子又救她一次,她一定会起疑。”姜泽不再看他,吩咐铁门前的人,“将他扔进去。”
曹武的眼睛一瞬间瞪大到了极致,但他没有求饶,也没有反抗,因为他知道,主子要他死,他一定逃不掉。
昏暗中,铁门开启的一瞬,暗道里似乎无端起了一阵冷风。
旋即,短促一声惊叫后,曹武被扔进了门后,门又关上。
“都竖着耳朵听仔细了。”谢景懒洋洋开口,“办事不力,就是这个下场。”
话音一落,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铁门后陡然响起一声惨叫。
所有人都面色冷峻,屏息凝神,唯有轮椅上的谢景,眯着眼睛,似乎只是在欣赏什么美妙的琴音。
——那铁门后关着的,是三十二条凶猛饥饿的狼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