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有翼》叁叁拾玖

2、摹品

　　苏楠接连问了几个人，才打听到藏笙在楼里何处，似乎只有常来的客人才清楚藏笙是个什么去处。而这栋楼里大部分的人只是来搬货，和自己差不多，是初来乍到。
　　画社比自己想的还有排面。
　　正对着苏楠敞着大门，门内飘出熏香的气味，同先前的胡姬舞娘身上的味儿不同，不腻不淡，相反，倒让人生出些心旷神怡。
　　再仔细看看画社的板门，做工是很精细的，装在门板上的响器，虽说不像官府的那般气派，小小的一个镶在门板上，颜色也不怎鲜艳，却处处雕刻得细致，主人家把它擦得锃亮，反而显得雅致。更别说板门了，看上去也就那样，角落却刻了不少纹路，大概是价格不菲。
　　苏楠轻轻敲敲响器，“请问，店长在吗？”声音确实有些抖了，实属没办法，这种自营自销本就不适合一个薄脸皮的女人去办，如今也算是为了生活拼了命了。
　　老半天没人回应，着实让人尴尬。
　　“毕竟不是普通商贩，有点架子很正常。”苏楠心想，店里明显是有人的，不然也不会开着这么大的门，还点了价格不菲的熏香。要是真没人，岂不是主人家明着跟别人说“这店里东西随便拿去。”的意思了吗。
　　这里叫黑市。苏楠听那些说书的先生们说了不少这种故事了，这种地方大概率什么人都有，不干不净的，有权有势的，摸爬滚打的，还有像自己这样——为钱而来的。
　　客人都很不正常了，何况这里的老板。
　　“那个，在下是来卖画的。是摹作，听说先生这里收摹作。这才前来，望先生出面相谈。”苏楠脑子一热，说了一大串话，且脱口而出的自称是男性口吻，但现在改口称自己小女子又太奇怪了。再说，语气有点傲气凌人，非常不礼貌。
　　定是给人家留下很差很差的映象。
　　啧，出师不利啊。
　　只能从画作上入手了，给它一点噱头，“先生，我的画，是临摹画圣朱思成的百鸟图。一笔一划，耗时七个半月，还请先生……”她话没说完，店里飘出一个老头。
　　也不能称他为“老头”吧，五十岁上下的模样，鬓边却是全白了，眼尾与额头有细碎的褶皱，岁月烙下的痕迹。眉眼看上去冷硬，不好相处，薄唇，被胡须盖住，衣装——非常得体，有画本子里那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小姑娘哪来临摹的机会？”
　　百鸟图是朱思成四年前的作品，当时店里经济情况差得可怕，那家伙忍痛将其卖到黑市去，拿了不少的钱。虽然也都不翼而飞了。
　　之后那张画几经变卖，早不知所踪，或许流通到别国去了。怪不得这个老头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曾经拿过他的原作。”画的缘由很简单，苏楠上市集买菜去，其中一家卖鱼的老板好养鸟，见苏楠天天上他家买东西，顺手送了些鸟食。回到店里苏楠往院子里撒了几把，没过一会儿飞来好多鸟，叫的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全是。
　　朱思成觉得有意思，顺手画下来，借给苏楠临摹练手。这一画，就是七个半月。
　　不然怎么叫画圣呢。那百鸟图看着特别潦草，实际上神韵，形象，色层，处理得都很好，那种匆忙的潦草感给这幅画填上了生活气息。为了模仿这种潦草，苏楠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练习临摹，总归练出了门道。
　　“原作？哪来的？”
　　“在下……小女子苏楠，师从画圣。”她抬手行礼，低下头，身体微躬，自然是很尊重的模样。
　　“你是画圣的弟子？”
　　瞧那老头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可见是十分敬重朱思成的。苏楠打心底觉得有些好笑，世人皆说画圣如何如何出尘，与俗人不同，不与世人同流，高洁得很，到底在她眼里就是个不会打理生活的大叔罢了。平时没什么架子，只有谈到画作上，才严肃些。
　　可这些表情又不能自然流露，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家敬重朱思成，自然也有人家的道理，如果尊从内心笑出声，那可真是太没礼貌了。
　　“是的。您可以先看看这幅摹作。”说着双手奉上手里的画纸。
　　“先进来再说吧。”
　　老头没有伸手接她的画纸，转身进了店铺，留给苏楠一个宽厚沧桑的背影。她愣了愣，随即跟上去，进了店里。
　　店里陈设很风雅，苏楠除此也形容不出别的来。她也算读过不少书，却不深谙于此，引经据典不太行，文章也写不大顺溜，只有画还算可以——至少被朱思成夸过画的不错。
　　老头站在一旁，没坐下来，相反是苏楠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面前还有一壶暖茶。
　　坐得太急了。她尴尬地笑了笑，扶着椅子想站起来，老头摇摇头，“姑娘先坐着，我家公子还没来。”
　　你家公子？苏楠本以为面前的老头就是藏笙的老板，看样子还另有其人了。
　　“好，我先坐着。”她答，赔着笑眯眯的脸。那位先生伸出手，给苏楠倒了盏茶，递给她。出于礼貌，苏楠立马道了谢，对方却不怎么领情，竟然站着闭目养神起来。
　　就这样等了一刻钟，苏楠自己给自己倒了两三盏茶，望着茶面，正中央浮起一根茶梗，被微风吹拂，左右晃来晃去。
　　终于，她似乎听到脚步声，比起女子来说会沉重不少——大概就是老头所说的公子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拨开纱帘，走进一位年轻的男子，身着玄色劲装，看着可干练。
　　“石先生。”他先向苏楠身旁的那个老头打了声招呼，接着注意到房间内的新面孔。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面容谈不上多美，最有辨识度的是她那对眼睛，清澈而明亮，像山间的小鹿，注意到自己时则变得锐利，像是在打量某件艺品。接着用那种赏欣而惊讶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并不是以往那种女子对于男子的向往爱慕，仅仅是欣赏。
　　年轻人头转向苏楠的时候，她感到有些窒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哪怕摹品卖不出去，她也算来值了。
　　这位公子长得实在英俊，身材又高大健壮，先是一对剑眉，黑而浓，干净。再是眉下的凤眼，如星星般熠熠生辉，眼尾上挑，更显得英气；随即是高挺的鼻梁山根，精神；最后是鼻下不薄不厚的唇瓣，不会过于红润，倒显得人正气凌然。若不是面上带一点嫌弃，她很愿意给他画张人像。
　　苏楠很久没见过这样标志的人物了，面上的微笑也就自然许多，发自内心的褒赞。
　　“画呢，给我看看。”男子向苏楠伸了手，态度不怎么讨喜，大概是高高在上惯了。
　　“好的。”苏楠把画递出去，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她余光瞥了瞥这位公子的衣装，用上了上好的布料，袖口绣着繁复的绣纹，她猜是从城里最大的成衣店里订的，这一套下来少说得要上百上千两银，这种人她可不想得罪了。运气好点画卖出去，拿个几钱银子或是几个铜板，她也好赶快滚了。
　　那男子盯着画布看了好一会儿，却皱紧了眉头。
　　“完了，他不会觉得画得很烂吧？”苏楠心下想，不由得紧张起来。
　　“你觉得这画能卖多少？”
　　“……或许，一两钱银？或者，几百文吧。”这位公子的语气可称不上赞赏，苏楠不管拿多少钱都认了，可不大想听别人的贬低。这些天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你觉得只值这点吗？”
　　“不知道，这幅摹品只有老师看过，他说还行。但是换做别的人，可能就不那么想了吧。”
　　“我倒是觉得，至少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