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霜》追一只鹿

2、第2章

　　我照着字条，费了千辛万苦才在一个小酒馆里找到了那个叫阎不渡的游侠。看着他穿着破烂喝趴在桌子上的样子，我觉得游侠或许是乞丐的美化说法。我看他这么个喝法，料定此人迟早把自己喝死在酒桌上。后来也不出我所料，他果真把自己喝死了。

　　我替他垫了酒钱，就这么坐在他身边等他酒醒。大约一两个时辰后，店家打烊便催我们离开。我扶着他坐在路边，接着等他酒醒。其实我也想直接一巴掌把他拍醒，只是我过于无所事事，闲着也是闲着，也就不在乎这些了。

　　第二天，天微亮，他终于醒了。而他一看见靠着他身边睡着的我，生生吓了一大跳，二话不说就把我推飞，摔得我半天爬不起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他不是一般的老乞丐。
　　我向他说了来意，他没有听完就说自己养不起我。我告诉他我有钱。他立刻问我有多少，我老实地告诉了他。却没想他一听就同意了，说以后一定罩着我。

　　老乞丐说是游侠，其实是个游医，给人看点小病挣钱。我跟着他生活了三年。三年里，我们走了许多地方。见惯了京都繁华的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饥贫是什么模样，知道哥攒了小几年的零花在别人看来是怎样的一笔巨款。
　　而老乞丐因为从前风餐露宿惯了，现下有了我，必须出钱住店，便无时无刻不在打我钱的主意。他让我拜他为师，这样就可以上交些钱孝敬他。他还计划着把我嫁给哪个有钱的世家公子，这样所有的彩礼便都是他的。
　　我告诉他有头有脸的人都不会娶楼息人，他一个子儿都捞不到。但话说出去我就后悔了，因为他完全可以直接把我卖了。可这个老乞丐虽是掉钱眼里了，他脑子却不好使，他好像并不知道卖了我也可以换钱。他只一门心思地想把我嫁了。
　　我最终还是拜他为了师。不为别的，他有酒喝，就不会提嫁我的事儿让我烦心。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景泰二十四年，我十五，及笄。老乞丐没什么钱，但他还是送了我一支银簪子。那上面刻了一个湘字。我问他为什么要刻湘不刻霜字。他笑着说现下京都里有一座新修的楼叫思湘阁。
　　我听后一顿，眼眶不争气地就红了。老乞丐见我哭了，就问我如果有机会想不想回去看一眼。我问他，我回去了他是不是有钱拿。他听后哈哈大笑，只说就算我不回去，他也要去京都。这一趟，他怎样都有钱拿。我问他为什么，而他告诉我说舫主夫人病重。

　　我当然选回京都。我知道，如果我不回去，我们或许真的就要阴阳两隔了。就算她不是我的亲娘，为见她这一眼，就是让我死也值得了。

　　我化作了一个药童跟着老乞丐。青龙舫易容的法子我只学了个皮毛，仔细看依然能把我认出来。但青龙舫的人装瞎也是一把好手，竟没有一个把我认出来。
　　云霁最先冲出来。这不奇怪，他向来不稳重。看着他期待的目光，我还是只能装不认识他。哥对我很客气，但我觉得他在配合我表演。

　　我在床上见到了夫人。她脸色惨白，眼下乌青，一看见我却一定要挣扎着坐起来。她看我只看她不说话，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往外涌。哥看不下去，在舫主耳边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一屋子的人便只剩我们一家五口了。

　　我坐在她床边，任她拉住我的手。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我瘦了，长高了，变得不爱说话了。她细细地端详着我，突然笑着说她的二姑娘真真是她见过世上最漂亮的姑娘。她说完偏要问屋里剩下的那三个是不是这样。
　　云霁向来是个会拍马屁的，点头如捣蒜。舫主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但哥没有回话。夫人让哥上前来，和坐在我一起。
　　夫人拉过哥的手，把我两的手牵在一起。我看了哥一眼，他低着头，指尖微颤，我知道他是不愿意的。且不说我这么个低贱的的人，配不上他。我敬重哥，又为什么要给他当妾，给他日后的妻子添堵？想着哥可能不好反驳夫人，于是我抽回了我的手，告诉夫人我不愿意。
　　夫人一听急了，她好像不许我不愿意。
　　她说话时上气连不住下气，但我全都听明白了。苏家给我求了个恩典，我被太子赏给了苏家。从今以后我就是赐给他苏家堂堂正正的楼息奴隶。只要走了正路，我便不会威胁到青龙舫的安危，可以留在苏家了。
　　夫人当然不会把我当什么奴隶，她真心把我当做女儿，为我的前程考虑。她想看着我和别的姑娘一样出嫁，得遇良人，相夫教子。她思来想去，只想出让我嫁给哥这一种方法。在她看来，这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听着听着突然反骨上来，头脑发热，挣开夫人的手，站起身来。
　　我说这多么好笑啊。那个太子是哪路神仙？我面都没有见过就给他当了十几年的所有物。而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又把我赏回给了我爹娘？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啊？
　　楼息人得罪了谁？让世上这么多人都看不起我！而我苏云霜不是孬种，凭什么他看不起我，我就要乖乖地被他看不起？！我偏要去坐上这世上最尊贵的位置，我要当皇后，我甚至要当皇上，我要气死他们。到时候，他们看不惯我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一定很好笑………
　　我将几年来胸口堵的气一股脑地全发出来。说完后只留下一屋子的寂静。所有人都被我大逆不道的话吓到了。
　　最后还是舫主打了圆场，他说这件事以后再说，让我先陪着夫人养病。豪言壮语后我很快冷静下来，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三年不见，哥比我还不爱讲话了。刚刚的事让我俩一时尴尬万分。但云霁向来不管这些，他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参观了那座两层的新楼。和泽坞湖边上别的楼不同，它小而雅致，倒像是座贵族小姐的闺楼。我知道它是夫人给我准备的及笄礼物。

　　而思湘楼，思湘，思湘，他们一家人三年都在思念我这个流落在外的亲人。
　　云霁说着说着便抱住我情真意切地哭了起来，他说哥为了这张奴籍还被太子殿下身边的宇文拔揍了一顿。哥因为不能还手，被打得好几天都没能下床。

　　哥觉得丢脸，只让云霁闭嘴。我听了很是生气，说那个宇文拔就是个淮州送来的质子，问哥为什么不能还手。哥说这和奴籍无关，是朝堂上的事，叫我不要管。

　　但哥被打了这件事我不可能不放在心上。那宇文拔要是落在我手上，我定有千百种法子叫他好看。想来，我和他的梁子在那时就结下了。

　　我老老实实地呆到了夫人病故。她临终的时候，我还是不愿意嫁给哥。或许是因为我没满足他娘的遗愿，那时哥的脸色很难看。但他们一家到底没有强迫我。而夫人一出殡，老乞丐就抛下我一个人走了，我连告别都没来得及说。
　　这之后，我一改从前假小子的做派，开始一门心思的研究起了胭脂水粉。从沐浴熏香到首饰穿戴，一颦一笑全照着最勾人的方子来。
　　青楼里的姐姐们在这方面颇有心得，学了没多久，她们便笑着说只要我愿意，没有一个男人不会被我勾了魂。
　　云霁喜欢看我打扮，他帮我画眉，戴钗环，可以粘在我身边一天不走。但哥不喜欢我摆弄这些，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很少正眼瞧我，甚至还会皱着眉说我满身的风尘气。
　　我不在乎他的看法。既然楼息人是天生的□□□□，我为何不凭着这幅皮囊去当个祸国殃民的妖姬？我想报复这个世道的话从不是简单说说。

　　就这样，不过两年的时间，我带着满身的戾气，成了京都里远近闻名的美人。皇族里养着的纯种楼息美人普通人一辈子都难得见一面，但我这个美人却只要他们给够我银子，哄得我高兴，我就随他们看。

　　于是夫人送我的那座楼，就这样成了我卖笑的地方。舫主那时已经不管我了。好像只要我愿意，就算捅破天他也不会责怪我。一时间，思湘阁极具盛名，成了著名的销金窟。我和我手下姑娘的恩客加起来涵盖了将近大半的京都权贵。他们中大多都是商人和官员。不为别的，其他人买不起我。
　　而这些蠢货们，温言暖语地哄一哄，什么苦水都愿意往你这里倒。不知不觉间，我用着青楼在这些人之间织了一张网。这一年，我刚刚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