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霜》追一只鹿

10、第10章

　　景泰三十五年初春，我在璇玑山上产下一名男婴，唤作阿久。不为别的，我就想让他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可他一出生就身体孱弱，连哭声都不响亮，那产婆一看就说这孩子多半养不活。

　　我不敢再冒半点风险，让接生的人叫哥进来。哥一进门，我就求哥杀了所有接生的稳婆。哥的刀很快，她们也算走的没有痛苦。我对不起她们，可我更爱我的孩子。
　　我是朝廷命犯，杀了给我接生产婆，这事并不奇怪。产房外的人只知我此次生了个姑娘，却不知他本来是个小子。
　　于是这个秘密只有哥、嫂子与我知道。

　　我为这个孩子费尽了心力。他只要一哭，我就着急。而我又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就会跟着他一起哭。

　　每每这个时候都是嫂嫂帮了我大忙。她会给他换尿片，把他抱过来给我喂奶。比起我，她更像是他娘。

　　王濛也会常上山来看他。她每次都会抱着顾清晏，说让他先来未来媳妇面前混个脸熟，别以后被别人抢了。
　　我知道他说的别人是苏霆，也就是我从宇文拔那里抢来的孩子。
　　嫂嫂听王濛说这话的时候总会冲我吐舌头，意思是王濛完全就是在白日做梦。
　　我管不着王濛做的什么梦，但我想起我答应她的事。害怕她不知真相，真的让我答应把我的儿子嫁给他儿子。

　　哥问过我的打算。现在孩子还小，可以瞒住。可将来大了呢？难道让他做一辈子姑娘？

　　我说我会想办法，但他得给我时间。
　　……………………
　　时间，时间………
　　我想要时间，可时间却等不了我。

　　不知不觉间，顾氏早已岌岌可危。

　　我生阿久的那一年，宇文拔建改国号为宴。新朝初立，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而萧楚灭朝时已然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国库空虚，几年的时光，他就算有九头六臂，也再难支撑。他向世家要钱，可世家当然不会给。于是，他们将眼光投向了富甲一方的南阳顾氏。

　　而要抄顾氏的家，最好的借口便是我。窝藏朝廷钦犯，包庇前朝余孽，是天理难容的重罪。

　　我一直呆在璇玑山上，南阳不会有人见过我。而顾府里那几个常来拜访我的更是不会出卖我。

　　于是朝廷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结果连个屁都没有查到。

　　可我知道，宇文拔铁了心要抄顾氏的家，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顾氏可以交钱，但我害怕，害怕宇文拔还会要顾氏的人命。
　　顾寒客叫我别成日地瞎担心，他说但凡他活着一天，宇文拔就不敢动顾氏。边关战乱未平，宇文拔还觊觎着顾氏铸铁的技艺和他奇门遁甲的奇术。

　　他没有骗我，却也并不是全然说了实话。宇文拔恨我，我带走了他的儿子，还让他不能人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他就会有理由威胁顾氏，有理由怀疑顾氏造反。现在顾氏尚且有顾寒客顶着，可以后呢？他可以这样化险为夷多少次？
　　舫主、哥哥嫂嫂的性命也因为我受到威胁，他们失去了太多，再承受不住更多了。
　　还有我的孩子，他也正因为他母亲的身份，一辈子都活在阴影里…………

　　我如何能这么自私？

　　我不能这么自私…………
　　……………………………
　　景泰三十九年春，我抱着五岁的阿久下了璇玑山。我没有找顾寒客，我知道他的性子。如若他知道了我的计划，那我定不能成行。

　　于是我将他托给了王濛。我在街上找到了正带着孩子闲逛的王濛，从二楼给她投了一枝玉兰。

　　她拿着花，抬头看见了牵着孩子带着斗笠的我。阿久看见顾清晏，正要喊哥哥时，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叫他不要说话。
　　王濛将顾清晏交给身后的奶娘，跟着我进了深巷。她不解我为何下山，我却将阿久一把敲晕了抱起来。

　　她被我的简单直接吓了一跳。忙说怎么可以这么对孩子。

　　我说他太过粘人，不打晕你带不走。她听了我的话顿在原地，迟迟没有上前。
　　我听她颤抖着声音问我是不是在托孤。我叫她不要胡说，好好照顾他，最多两年，我就回来接他。

　　她不情不愿地抱着阿久。而我掀开斗笠，最后在阿久的小脸上落了一吻。阿久的眼睫颤了颤。他的眼睛和太子很像，是桃花花瓣的形状。那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王濛叫住了我。她问我还记不记得她生清晏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一件事。

　　我没有回头，只说我记得。

　　姐姐，我王濛不管你要去做什么，只求你能活着回来，亲自来接你的女儿。你的女儿还小，她已经没了爹，不能连娘也没了。你答应过我，就一定要做到！

　　王濛在我身后大喊。

　　我料到她会如此说，但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昧着我的良心答应她。

　　虽然骗人的鬼话谁都会说，但有时却又不得不去欺骗
　　我早已对不起很多人，也就不差一个王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