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邓慕笙

3、第 3 章

　　傍晚，我跟周憬一起吃晚饭。
　　和周憬一起学习效率很高，一下午复习了三章还做了点题，感觉自己进了考试周就没这么心情好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仍然不是很敢看她，譬如此时此刻，当我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她去吧台买了酒喝。
　　酒是她买给自己的，而我，她推过来一杯咖啡。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并没有喜欢到每天非得喝这么多的蓝山，还有就是，现在离我计划的睡觉时间就只差四个多小时。
　　“这顿我请你，”周憬声音甜甜的，我看她开酒瓶的动作倒是不含糊，“跟你一起复习学的好快啊。”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因为我隐隐觉得她要说的应该不止这些。
　　我打开手机给她转了个红包。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们才刚认识，我却总是觉得，好喜欢和你一直待在一起。”周憬歪着头看我，一双大眼睛闪着亮晶晶的期冀，“好奇怪，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思索片刻，稳稳当当地开口，“可能因为你和我一起学习效率高，所以有自我认同感，心情好了就会觉得喜欢和我相处吧。”我知道这样说有点直男，但是没办法，我总不能跟她说有缘分。
　　可是周憬毕竟是周憬啊，无论我给了什么回答，她总有她自己的浪漫。她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饶有兴致地探头到我面前，“那你和我一起的时候，也会效率高吗？”
　　效率高所以喜欢相处。你和我在一起也会效率高吗。我没回答。我不算聪明，但是连词成句的本领还算高明。没由来地我感到烦躁，我讨厌打哑谜，一切形式的打哑谜和试探我都很烦。明明我们才认识一两天。
　　不过周憬看上去也不太在乎，漂亮的眼睛在我脸上打量了一圈，笑盈盈地退回到手边的饭菜上。

　　周憬没什么酒量，喝了大半瓶脸就红了，我眼瞅着她支着下巴，筷子在菜碟里戳啊戳，说不上来的一种可爱跟好笑。
　　可能是为了驱赶醉意，周憬先开了口，她问我是哪里人，我报了个地名，她懒懒地哦了一声。
　　然后她又问我是不是考完试就回去，虽然她迷迷糊糊的，但我还是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才摇摇头。“我父母被调到东北上班了，我姐姐已经上班了没有暑假，不用回去太早。”
　　然后我看了她一眼，她醉得逼真极了，柔软的头发随意披散着，灵动的眉眼低垂，暖黄的灯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染红的肌肤上投下鸦羽般的阴翳。我没开口问什么，但周憬兀自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低喃着。
　　“我要回家的。要回去，陪我外公。”
　　“嗯?”我往前挪了挪椅子，“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周憬突然把音调提得老高，给我唬了一跳，“我要回家！”
　　“好好好，回回回，”我给她这一下子整的手足无措，慌忙哄道，“等考完试我们就回，立刻回，好不好？”
　　周憬像被这句话按下了消音键，静悄悄地直勾勾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她这闭目养神的时间未免太长了点，搞得我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连带着怀疑这酒会不会是假酒，否则怎么可能有人喝这点就醉成这样。突然之间她声音如常地开了口。
　　“其实我和你一样。”
　　“?”什么一样？我人傻了，这什么鬼没头没尾的。
　　“我跟我外公生活，”周憬的声线压下来，神色也变得寡淡自然，托着下巴的手从容地收起。要不是她眼窝和脸颊还是红的，我甚至要觉得刚刚她的那一瞬间的醉态是错觉。
　　“不过，我没有父母。”
　　我：……这可不兴乱讲啊。
　　“他们离婚后不久，我妈妈就病逝了。”
　　……一阵窒息。我直呼好家伙，她酒醒之后会杀我灭口吗。
　　“其实也不算病逝吧，她失眠得厉害，一不小心吃了太多安眠药。”
　　我:……陷入沉默.jpg
　　“我就这么……”周憬突然安静下来，她伸手勾起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菜，半晌又放下，抬头看我。
　　“你上次跟我说，蓝山的那个故事，睡美人是怎么死的?”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周憬真的很聪明，上次的故事我刚讲到转折就被她打断了，可是聪明伶俐如周憬，一听到睡美人心里就早该有结局了。
　　看我沉默，周憬勾起我的咖啡抿了一小口。我沉默着看她漂亮的眉头在一瞬间被苦味激得拧起又松开，洁白如玉的手捏着瓷白的咖啡杯放回到碟子里，无所谓般耸了耸肩。“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喝咖啡。”言语自然，不知道在说什么，是苦，还是所谓的失眠。
　　周憬弧线精致的一张脸上神色莫辨，两侧的头发垂下来，给她半勾着的嘴角添上些难言的风情。
　　“我那天看你带着相机，你会拍照？”她突然抬头问道。
　　我微微颔首，没吭声。我哪敢说话，救命。
　　“那等考试周结束，你给我拍几张吧。就在校门口的海边就行。”她说这句话时很平静，没有以往语气里那种甜甜的恳请。　　我又对着她思考了一会儿，这下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着了。最后我还是对她说：“聂云竹拍人像很在行。”
　　周憬摇了摇头，然后又摇了摇，脑袋垂下去，像被人遗弃在路灯底下的那种毛茸茸的大狗，她掀起眼皮来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没有按计划的时间睡觉，因为陪周憬去了校门口的海边散步。晚风吹得人三四分醉意，周憬一路沉默不语。快到校门口时她突然回头看我，神色认真。
　　她平静地叫我的名字，她说，“楚恬，你一天到晚都在怕，你怕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