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心非 ...

  •   〖1〗

      入秋之后,天气越来越凉,冬月还没到,已经下了一层初雪。

      皇帝的美人众多,他不会腻在一个美人那太长的时间,偶尔来北乐阁一次便是北乐阁最大的福份。皇帝在北乐阁待遍几次,每次一夜之后,齐氏都会红着眼说:“阿娘的好孩儿,在嘉房内无名无份苦了你。”

      朱正兴在冬天很少出动,他会待在浅见阁里,让徐公公烧上炭火,偶尔唤几个美人在舞袖一番。

      可偏偏这场初雪,引起了华果儿对若欣的杀心。

      这雪越下越大,落在手心中呈现形态各异的雪花,华果儿从阁楼拿出一把皇帝赐予她的苏州上好的双面全异绣,一面是白面娇艳欲滴的牡丹、一面是蓝面青翠的绿竹。华果儿拿着这把扇子扫着院中矮树上雪,齐氏在院中铲着雪,避免华果儿滑倒。

      就此时,藏娇房的若欣从阁中出来,她在阁楼上见华果儿在院中玩乐,想着皇帝时不时地去北乐阁,却从未去过藏娇房。皇帝偶尔唤她去无恙院内跳舞,可她心中想做的是皇帝的嫔妃,不是一个呼来唤去的舞女。若欣越想越瞧华果儿不顺眼,她害怕整华果儿会被皇帝拖去地牢受折磨,所以把目光放在齐氏身上。

      若欣从藏娇房出来,这么冷的天没捧个暖炉,也没披个披风,就那样从藏娇房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侍女。若欣深吸几口气,自言自语道:“屋内时时生着炭火,又闷又热,还是屋外畅快多了。”

      她走了几个圈,走到齐氏面前,假意滑倒在地。

      齐氏扔掉手中扫帚去扶若欣,却被侍女甲狠狠甩了一巴掌,齐氏头晕目眩地倒在雪地里感受着雪融化后渗进她的衣物里。几个侍女忙把若欣扶起来,侍女甲骂道:“大胆奴婢,这天寒地冻的,你故意将这路扫着溜滑害我家小姐滑倒,真是该死。”

      华果儿见此,与薯儿跑来扶起齐氏,在阁楼内写文的皖文听见外面的动静,放下笔出来。

      侍女甲依旧喋喋不休地骂着,华果儿正想还口,侍女乙又过来拉扯华果儿身上的披风:“我家小姐穿着这么少,再加上是你房内奴才害小姐摔倒,小姐身着单薄,我看你也不怕冷,把你这披风脱下给我家小姐赔礼道歉吧!”

      说着,又几位藏娇房的侍女上前来扒华果儿的衣物。红袖则倚在桂心轩,一边拿着研钵研磨草药,一边看着热闹。她经常看着若欣没事找事,但也不会去拉架,她才不想去当老好人呢!

      “放开!”华果儿挣扎出来,把自己的披风取下扔在地上,道,“连披风都穿不起,你后面的主子有多穷?我施舍给你一件。”

      若欣不屑:“我后面的主子自然是一国之君,我想要多少披风有多少,才不需要你的。走,回房!”

      “站住!道歉!”华果儿追过去,却被藏娇房的侍女拦着。

      若欣道:“道歉?应该你们先道歉吧!等你什么时候有诚意来向道歉,再说这件事。”

      “你!”

      皖文不慌不忙地拦着华果儿退后几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姐,稳住气,没必要此时起冲突。”

      “不可能!”华果儿显然不可能饶了若欣,“她欺负到我阿……我们北乐阁的人身上,我北乐阁岂是那么好欺负的?”

      “你此时过去像泼妇一样与她拉扯?就是你的报复?”皖文死命拦着,“这里是嘉房,是皇宫,别拿民间不入流的手段降低自己的身份。”

      华果儿之前也是酿酒世家的大小姐,是个识大体的人,心中惦记着皇帝曾经让她杀了若欣,却因为自己没有杀心迟迟未动手,如今若欣敢动她的阿娘,这是触了她的大忌。她与皖文对视一眼,眼中恨意渐渐消失,脑海中闪过千千万万种让若欣不得好死的景象。

      她扶着被薯儿扶起来的齐氏,走进北乐阁。

      若欣见此,得意忘形道:“没本事的家伙,怎么不继续下去?能得到皇上宠幸又如何,还不是与他人一样让皇上记不住名字。”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自然被朱正兴派去盯梢的人回来汇报,朱正兴此时抱着七星苑的雷毓姑娘,听着这人的汇报,甚是开心。

      雷毓姑娘也说:“怪不得今早听见她们院中吵得比往常厉害,原是这事。”

      朱正兴问道:“他们院中经常吵吗?”

      雷毓姑娘点点头:“吵得是挺频繁,这人与人近了,难免会有冲突。这若欣姑娘本就有一番傲气想得到皇上您的赏识,偏偏又入不了皇上您的眼,可不是要折腾一番他人。”

      朱正兴知晓齐氏是华果儿的生母,他与张太后的关系紧张,不代表他不了解其他父母子女的感受,他听雷毓姑娘这么说,宠溺道:“美人这么说,是怨朕怠慢了你。今夜你可得让朕赏识赏识,好好让朕瞧瞧,好好入朕的眼。”

      没过几日,华果儿邀请若欣去争俏园赏梅。争俏园是嘉园的花园,园中许多奇石异花,还有一湖名为无际湖,此湖中有一亭名为何处亭,从岸上通往何处亭的路曲曲折折有好几十条,却不是每条路都能到达何处亭。湖边有一处可以赏尽园中所有地方的阁楼,名为还月楼,楼的前方还有一处戏台名为雾梨台,为雾里看梨园台,有种朦胧美。

      华果儿命人给若欣送去帖子,说是为前几日的事道歉,特地在争俏园设宴邀请若欣。

      若欣见完帖子就扔在地上,说道:“让北乐阁的狗把帖子拿回去,本小姐不稀罕去。”

      “是皖文公公送来的,他已经走了。”一位侍女捡起帖子告诉若欣。

      “哼,果然没诚意,连我都不见一面。”

      那侍女又道:“皖文公公说是给皇上送帖子去了,刚让奴婢送上来时,还说他要去无恙院,让皇上来见证,以表他家小姐的诚心。”

      “你说什么?皇上也要去?”若欣听见这个消息,赶紧招手道,“快把帖子拿来,你们看看我有什么好看看的服饰和首饰,通通给我拿过来。皇上也要去,我们藏娇房不能丢了面子。”

      〖2〗

      在争俏园设宴那日,北乐阁众人早早来还月楼准备,不一会儿,钱瑾和江皋陆续而来。

      华果儿行礼道:“我本只邀了皇上和若欣姑娘二人,没想到两位大人也来了,若是有准备不充分的地方,还请两位大人见识。”

      江皋回礼道:“无妨,这若欣本是我从民间挑选出来的美人送给皇上逗乐子,听说她和华姑娘你起争执是她有错在先,本应是我带她向华姑娘你道歉,却还你设宴在此特地道歉,是江某管教不严。”

      钱瑾没有理他们,坐在圆桌上吃着点心,不搭理他人。余雯雯死后,钱瑾十分憎恨华果儿和南菏,凭他的身份想杀华果儿是分分钟的事,可他每次一打算动手,华果儿都会被朱正兴宠幸,这事真是奇了怪,他也只好把这事藏在心里。

      窗外传来嬉笑声,原来是朱正兴在软桥上逗着几位美人乐呵呵,连红袖姑娘也在里面。而南菏一个人坐在另一台软桥上弹着琴。

      人越来越多,华果儿心想着计较还会好好实施吗?

      “入席!入席!”朱正兴上了还月楼后,招呼众人坐好。

      直到大家坐好,若欣姑娘一行人姗姗来迟。

      “妾身见过皇上、众位大人。”若欣行礼道,“昨夜间又下了雪,这雪又厚了一层,来时慢了点。”

      红袖笑道:“若欣姑娘说笑了,可这比皇上来得晚是对皇上的不敬,你可得把你看家本领拿出来。”

      华果儿每次想回话,都被红袖拦下。

      若欣也笑道:“红袖姑娘说得是,我也不会其他本事,就会一两个舞蹈。”

      “若欣姑娘是谦逊了。”华果儿抢过话题,“之前见若欣姑娘跳南苗国之舞,赤脚踏地,脚踝悬铃,有趣的很。”

      “南苗国。”朱正兴叨念着这名字,“南苗使者入朝过几回,也有南苗女子同来献舞。可南苗有南苗的规矩,南苗女子不嫁外族人,朕虽为一国之君,却也不好破了人家的规矩。美人你会南苗国之舞,若跳得好,免你迟来之罚。”

      “这……”南苗国之舞与徽朝之舞不同:徽朝之舞温柔大方、慢条斯理;南苗国之舞火热、奔放,适合赤脚而舞,可这天寒地冻地赤脚怕不是折磨人,可这也是若欣离皇上最近的一次,“既然皇上想看,妾身就去准备。”

      华果儿一直站着还未坐下,说道:“妾身让人去把雾梨台上的雪扫下来。”

      这几日的雪大得连雾梨台上也罩了浓浓一层雪。

      “不用!”往日只站在门口看戏的红袖,今日偏偏要来搅合一番,“皇上,妾身经常在院中看见若欣姑娘练舞,如蝶般飞舞,让她在雪中起舞岂不是更好。”

      “此计妙哉!”朱正兴狂笑道,“朕来时看还月楼下有方雪地挺不错,徐公公带她去。皖文先生,你也跟着下去看看,如此舞姿该用什么词记录下来为好。”

      此时不能推辞,若欣只好硬着头皮上跟在徐公公身后,皖文在后面踌躇一下,与众人相隔一段距离时才跟上。他们走出还月楼,这一踏进雪里,就能把整只脚掩盖。

      “姑娘,请。”徐公公指了下这一片雪地。

      皖文“十分好心”地说:“若欣姑娘,皇上命奴才来记录,你再往那边去一点,皇上在楼上看得清楚,奴才也能有感悟将姑娘舞姿记录下来。”

      那方雪地很平整,看样子是没人去过,旁边的灌木剩下枝干,只留下穿着红衣的若欣在雪地里独自成一道风景。

      徐公公又问道:“这方地跳南苗之舞够了吗?”

      “够了。”若欣行礼道,“谢公公带路。”

      徐公公眉目一挑,似呓语般嗯了一声又进了还月楼。

      皖文没有进还月楼,见若欣下了雪地,“好心”提醒道:“姑娘,南苗之舞要赤脚哦!”

      “知道了!”若欣恶狠狠地回了句。

      若欣脱了鞋进了雪地,感觉雪地里有些小石子在硌脚,心里不禁埋怨着这雪大,连整理园子的宫人也懒散了。

      她起好势,还月楼上传来琴声,是南菏乐师在和乐。

      一步,痛;两步,真痛;三步,真的痛;四步……没几步后,若欣踉跄地摔倒在地。楼上窗台处传来朱正兴的笑闹,声音却极奇冷漠:“继续跳,别停。”

      钱瑾依旧坐在桌前吃着东西,皇上不叫他,他坚决不动。

      江皋站在窗前看着若欣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似乎已经忘了这餐宴席是华果儿向若欣道歉,心中想着若欣若是能得到皇帝的宠幸,他便能高钱瑾一头。

      若欣只好硬着头皮跳起来,脚下有些石子特别锋利,割伤了她的脚,她每走一步,雪地上血仿佛一朵朵盛开的红莲。

      朱正兴在楼上看着,指着那红莲般的血迹说:“之前听阿范他们说民间很多衣服质量不好会掉色,今日一见这若欣姑娘的衣物果然掉得明显。”

      江皋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若欣舞姿轻盈,更是练成步步生莲。这不是衣物掉色,这是若欣的步莲在一朵朵盛开。”

      朱正兴在脑海中把江皋骂了千千万万遍:你哔——当朕是傻子。他端起酒杯掩盖住自己的不悦,笑道:“原来这位美人是位仙人,徐公公——”

      “奴才在。”

      “这位美人舞姿甚美,又步步生红莲,你为朕拟一道旨,就封美人为‘红莲仙人’,赏舞裙二十件——珍宝什么的徐公公你看着给吧。”

      “是。”徐公公道。

      江皋暗笑,心中想着若欣能攀上枝头入宫当妃子,他再与若欣认个义兄义妹。如果若欣能取代夏皇后成为一国之后,那他江皋就是国舅爷,妥妥的皇亲国戚。

      可是让江皋万万没想到的是,若欣在当天晚上投河自尽了,气得江皋想再去把没气的若欣捅两刀。

      若欣的侍女镜穗本就是江皋的人,他便把镜穗接回江府。

      “如此好机会,若欣是什么意思?我需要的皇上那些打发叫花子的珍宝吗?”江皋气急败坏,抽了镜穗几个耳光,“我需要更大的财富!明明离成功就那么一步!就差一步了!”

      “回大人,若欣姑娘在争俏园一舞之后,双脚被地上的石子磨着血肉模糊,地上的雪那么厚,御医说她的双腿怕是已经坏死,再也不能跳舞。若欣姑娘纵使百般傲气,骨子里也是贱得要命的舞女,这跳舞是她的命根子,她命根子没了,不敢留在这世间。”镜穗的脸肿着也不敢抬手去碰,跪在地上说着。

      “争俏园内怎么会有石子呢?”江皋又问。

      〖3〗

      镜穗说道:“奴婢在雪融化后又去了争俏园,地上并没有石子。奴婢也不知道若欣姑娘的脚是被谁毁的?”

      “怎么会?会不会被人处理了?”江皋问。

      “不会吧,宴会结束后,众人都走了。”镜穗回忆当日所见,“华果儿姑娘知道那是血,觉得争俏园有血迹不好,还遣人去烧了滚热的水淋上,那时经过见了那方地就没什么石子。”

      “这宴席是华果儿所设,让若欣跳南苗国之舞也是华果儿的建议,可是若欣的脚受伤确实没有证据,却让我又感觉除了她就没有另外的人了。”江皋细细分析,却一直没有一个结果。

      江府在分析此事,浅见阁中也没有停歇,朱正兴与阿桃(皇帝侍卫)一边下着棋一边讨论。

      朱正兴说道:“果然最毒妇人心,她善良时确实善良,狠心起来确实狠心。以前让她报家族之仇,还那个替罪羊一个清白,也没见她这么积极。藏娇房那女人不过是推搡了她母亲,她却毁人自尊,让其自己寻死。”

      “这不是正和了皇上的心意?”阿桃(皇帝侍卫)下棋毫不退让。

      “是和了朕的心意不错,之前探子说北乐阁集了许多硝石,朕以为这硝石只要用于制火药,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大冷天用于制冰术。浅见阁浅见阁,朕果然是个浅见的人。”朱正兴看着被阿桃(皇帝侍卫)拿走的棋子,一点也不惋惜。

      阿桃(皇帝侍卫)说:“皖文本就是个才子,既懂天象,又懂各种手艺,此人若在军营中,堪比诸葛先生。只是可惜了,现在成为了宫人。”

      “宫人又如何?司马太史不也是净过身。”朱正兴教育道,“他现在与平常男人不同,也不许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阿桃(皇帝侍卫)想起什么事,转移了话题:“皇上,今早听说北方战乱,前线士兵不够,徽北军便把流放到北疆的犯人给充军了。”

      “充呗,物尽其用。”

      “这流放到北疆的犯人中便有汝阳北家的二少爷。”

      “汝阳北家?北乐阁那美人的弟弟?”阿桃(皇帝侍卫)点点头,朱正兴思索着,“尽量保证他的安全,等战胜之时让他进京封赏。”

      “是!还有一事……”阿桃(皇帝侍卫)说道,“润竹县君南逃之时,陪她的有一名侍卫与北二少爷也一同充军了。”

      “你是说——秦保斌?”朱正兴想着这事,不慎下错一步棋,“听你提起过,是怎么来着?朕忘了。”

      “刘介事败后,朝中乱成一团,各种乱党本性渐露。皇上你与润竹县君亲近,很多人把目标放在润竹县君身上,这才有她南逃。为了转移乱党注意力,她与秦保斌分两路往南,后来县君在汝阳遭人调戏,被北家姐弟相救,秦保斌为报北家搭救县君一事留在汝阳。后来北家被抄,家中男眷流放北方,秦保斌为继续报恩,杀害调戏县君的那一家子得到流放之刑,与北二少爷一同流放。”

      “……”朱正兴无语,“你这么说,朕发现自己不是喜武厌文,而是讨厌没脑子的人。秦保斌这脑子是随了谁?怎么能想出这等子主意?润竹现在如何?”

      “县君还在金陵淮王家,淮王殿下在金陵也挺闲,三番五次来信汇报县君在金陵安好,还几次帮县君选夫。”

      “……”朱正兴再次无语,“老祖宗留淮王一脉在金陵还是有道理的,润竹在金陵怕是憋屈得很,又没地发泄。现在乱党已除,你让人去接润竹回宫吧。”

      “将死,承让。”

      阿桃(皇帝侍卫)取过朱正兴的棋子,他刚想回禀朱正兴刚提到的事,朱正兴问:“你去民间又看见什么好东西了?朕兵分两路,一招虚路诱敌深入,一招实路暗藏玄机,你怎么会破?”

      “皇上,跟您这么久,您也只会这一招。前几日你跟皖文去藏书阁,你们看兵书、地书,微臣在看棋谱。”

      朱正兴闷闷不乐,说:“朕收回之前那句话,朕喜欢的是偶尔没脑子的人。”

      再看看北乐阁这边,旁边的藏娇房已经空了,红袖知道华果儿的性格,便把藏娇房门前的那方地给占了晒草药。

      哦,对,藏娇房的牌匾也被宫人取下,在院中劈成一段一段的送去红袖的小火房当柴烤。

      “她死了。”华果儿念叨着。

      “死了。”北乐阁二楼只有华果儿和皖文二人,薯儿在楼下与齐氏整个东西。

      “东西都毁了吗?”华果儿问。

      “多余的硝石都拿去做烟花了,快过年了,图个乐子。”皖文说道。

      “……”华果儿扶额长叹,“你不仅会制冰,还会制火呀。”

      “宫中生存不易,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当初借硝石时骗他们是用来制烟花,若不造几个烟花出来倒少了几个证据。”皖文当作华果儿在夸他。

      硝石除了能制火药,还能溶于水制冰。皖文在宫中待着时间久,在华果儿有计划时,迅速找人收集了几个罐子和硝石用于制冰。会观天象的他还看出最近有大雪要下,便在下大雪之前的夜里将用制冰术制成的冰磨出尖角后扔在还月楼下,大雪下后覆盖了厚厚一层,没人发现争俏园内的秘密。

      华果儿本是想给若欣一个警告,一般用赤脚踩冰即时处理后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若欣的脚受伤后还一直浸在雪地里,后来又是一直陪着皇帝到宴席结束,让她的伤势又加重了几分。若欣的双腿坏死,可能再也站不起来跳舞,丧失看家本领的她自然没办法再得到皇帝的宠爱,也没办法向江皋交差,不如一死了之。

      华果儿转动着手镯沉思:“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滋味,虽然不是直接死于我手中。”

      “小姐没有杀过人吗?在宫中这虎视眈眈的地方,学会杀人才能自保。”

      “我算——杀过人吧!”华果儿抬眸看向皖文,瞳孔不断颤动,“我杀了我自己,那种滋味太难受了?若是有人死了,能让我回想起自己要死时的画面,那种恐惧一直环绕着我。”

      “那现在呢?”皖文倒了一杯茶递给华果儿压压惊,“小姐还在害怕吗?”

      “不怕了,阎王爷又不收我的命,有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敢惹我我就还回去。”

      〖4〗

      似乎是命运的安排,又似乎是有人刻意安排,之前的藏娇房又住进了新人,取名为江上苑,里面的姑娘名唤江靖媛,据说是江皋的堂妹。华果儿没有见过她,但听薯儿说,这江靖媛长得极像若欣的侍女镜穗。

      华果儿并不在乎什么人住了进来,只听着有一位名唤润竹的县君已经入宫,还就住在嘉房内的一处院内,离无恙院特别近。

      华果儿问皖文:“皇上再怎么荒诞,也不可能像唐帝在位时对自己的儿媳妇们一样,对自己的侄女下手吧!”

      皖文说道:“小姐你想什么呢?润竹县君虽与皇上相差无几,但毕竟是一同长大的玩伴。皇上做事是极其荒谬,但也不至于荒谬至极呀!”

      “这县君是什么人?”华果儿问道。

      “润竹县君是明王之后,只是后来明王一脉只剩她一人,便把她交由容王府抚养。后来被太后接入宫,与还是太子的皇上玩耍。”润竹县君初次入宫时,皖文已经进宫当宫人,他对这些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前几年,乱党们都在撺掇皇上让凤归公主远嫁和亲,咱皇上是谁呀,肯定是不许的,说我大徽泱泱大国,还需要让本就地位低下的女子去外受辱吗?”

      华果儿不明白:“地牢那些……”

      “哎,就说你们这些人不懂皇上。那些女人若不惹点事,怎么会让皇上生气?这是其次,首次是——”皖文把声音压低,“奴才怀疑,皇上犯有隐疾,有不育之症……可皇帝若是不育一事被传出去,这江山现在就得拱手相让。不如把这事让自己压下来,便让外人以为是他自己不想要子嗣。”

      “定是有人造谣,皇上怎么可能不育,大徽的气数未尽,皇上肯定会诞下子嗣。”

      华果儿不相信,皖文也没告诉她,她每次被皇帝宠幸后喝的汤药其实是会让女人不孕的。

      “对的,奴才也觉得是有人造谣,皇上鸿福齐天,肯定有大把的人看不惯他要到他于死命,居然下这种恶咒。”皖文应声。

      对于别人不相信的事,也没必要那么执着去争,不如顺着别人的想法去讲好了。

      除夕已至,朱正兴和润竹县君回宫与张太后一同用膳。

      华果儿与齐氏母女团聚也算吃了个团圆饭,华果儿还特地遣走薯儿和皖文。

      “阿娘,你尝尝这个,孩儿让皖文去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会做汝阳菜的宫人,你快尝尝。”华果儿给齐氏夹菜,“现在在京中的,除了我俩,就还有丁姨娘了吧!”

      丁氏是华果儿父亲的小妾,原是齐氏的陪嫁丫头。齐氏听见这个名字,她放慢手中的动作,说道:“丁氏已经死了。”

      华果儿错愕地停顿下来,齐氏继续说:“我们三人不同时间进入徽京,后来我被钱大人接回府,还一直在打听丁氏的消息。丁氏本就不是一个安份的人,进入教坊司后还一直想攀上高枝。她自然没有教坊司中其他年轻姑娘受欢迎,莽撞的她得罪了人,在教坊司里被活活打死了。我还写信寄去江城木家打听了阿爵的状况,阿爵知道北家出事后,病情恶化无法控制,也……没了……”

      阿爵,全名北瑜爵,是华果儿的庶妹,也是丁氏与北家老爷的女儿。

      “阿娘……新年了,别说这些话题……”华果儿打断齐氏的话,眼中噙着泪,“至少我们挺过来了,我相信阿爹和阿弟也会回来的,我们一家一定会团聚的。”

      “流放各地的人都挺多,流放至北疆的人也不少,我在徽京的人脉比不过在汝阳时,也不好让钱府的人时时帮我找人,现在也不知道你阿爹和阿弟怎么样,在北疆冷不冷,能不能吃饱……”

      窗外传来一两声炮响声,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不一会儿传来薯儿嫌弃的声音:“皖文,你做的是什么烟花炮仗?”

      “这就照着书上的做,怎么没动静呢?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多吃点巴豆,放几个屁都比它响。”皖文也很疑惑。

      齐氏苦笑道:“咱们这种日子也挺不错,对吗?我今早点还在外面看见阿菏,他站在外面徘徊。”

      “南,南菏?”华果儿懵了,之前南菏为若欣伴奏,还有一番借口来北乐阁门前看看,现如今只能在院外等待。

      “阿娘知道,女子要守贞操,纵使你再百般喜欢南菏,如今你却成为皇帝的女人,便不要负了皇帝。”齐氏劝道,“宫中秘事也听闻不少,你可不必为求得一条生路,把自己轻贱了,落得和丁氏一样的下场。”

      “阿娘,你误会了,我没有喜欢南菏了。”

      “这便是好了,皇帝是有些浑,但对你还是十分关心的,你可不要一边牵着皇帝,一边牵着南菏,害了三个人。”

      “阿娘的教诲,孩儿记住了。”

      齐氏又说:“阿黎,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一定要记得你是北家的女儿,是世家的长女,不可与平常女子一般妄自菲薄、视己轻贱。”

      “孩儿记心上了。”

      窗外又传出烟花声,明显不是皖文做的那几个哑炮,是不远处的宫里传出来的。

      齐氏看着瞬间绽放又转瞬即逝的烟花,说道:“北家出事后,皇上撤了世家进献一事,把宫中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交由礼部负责,往后就没有世家进献一说了。”

      “其他世家会恨我们吗?”

      “不会,世家能靠进献赚钱,但同样也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琢磨、选择出最好的东西,还要从各地运过去。以前皇城在金陵,距离还算近,路上开销较少;如今皇城在徽京,太远了。”齐氏说道,“各家子弟不想长途跋涉进献,特别是世家之主,一来一回,这一生都尽在路上了。而且世家的荣耀就在各自家族史上,谁也夺不走的,世家就是世家,不必入宫进献而已。”

      “甚好。”

      “薯儿之前提醒我,百姓街在上元日时开放,我已为你备好了衣服,你待会试试,不合身再修改。”齐氏叮嘱道,“据说上元日那天,大官们看中了嘉房中哪位姑娘都可以带走,你要是想出宫,可以和阿捷或者南菏就此出宫。”

      “出宫?”窗外的烟花还没放完,“我既入了宫,就再也没想过出宫。而且就算出了宫,只有我俩这女辈,在这个世道又能怎么混下去?在林家?还是南家混日子?咱去别人家待一天是做客,待久了就是寄人篱下,不如待在宫里。”

      “我听你的安排。”

      〖5〗

      上元节当天,百姓街全天开放,大臣们的家眷和嘉房的姑娘们打扮着花枝招展,因为若是哪家的公子爷瞧上嘉房里任意一位姑娘都可以带走,许多姑娘家趁着这天勾引一位公子爷好出宫去。

      傍晚时分,百姓街上点亮盏盏灯笼,年轻的男女带上面具,也包括朱正兴。

      朱正兴穿着大紫的袍子,在这热闹的大街上一点也不显眼,徐公公在给他换衣时,就把能代表他皇帝身份的物件通通取下。但也有些人为了得到皇帝的青睐,特地打听皇帝穿着什么衣服。为以防万一,朱正兴将袍子做了好几件相似的给其他皇家子弟穿,以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果不其然,穿着紫袍的人身边总围着很多姑娘。

      朱正兴身边偶尔也会围着几个姑娘,但朱正兴一本正经地挺直腰板给那些人说有的没的大道理,让他人觉得面前这位能说会道的公子爷并不是皇帝。

      华果儿身着古蓝暗纹上衣、白纱冰蝶裙,她一个人站在江边,把身边人都遣走,齐氏想陪陪她也被拒绝。

      四周似乎十分热闹,也十分冷清。

      “阿黎……”

      身后的声音让华果儿打了一个寒颤,是南菏的声音。华果儿现在已没有缠缠绕绕的思念,单纯被吓了一跳。

      南菏打听过今天华果儿的穿着,才能这么快找到她。

      “南乐师,我不是阿黎。”

      “不,你是阿黎。”二人站开有个安全距离,“阿黎,今日上元节,若你要与我出宫……”

      “我不出宫!我说过多少回了!我不出宫!”华果儿不想搭理他,转身就走,南菏就在后面跟着,“北欢黎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找她?还要……还要强迫我与你出宫?南菏,不要用你的不快乐来证实我也不快乐!”

      “你留在宫里还能做什么?余雯雯已经死了,叔母也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留着。”

      “你不要总纠结我还能不能做什么好不好?我就只会做你以为的那几件事吗?我是华果儿,不是你熟悉的北欢黎!”

      南菏的声音渐渐带着点哭腔:“我还没变呀,我还是爱你的,好爱好爱你,我一直在原地等你。”

      “南菏,拜托,谁会留在原地等你呀?我有更多的事要做,你该干嘛干嘛去,别挡着我做事。”

      “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做!”

      华果儿跑起来,身上的压襟、耳上的耳环咣咣的响,南菏就在后面追,场面十分滑稽。百姓街上虽然人很多,但还是有些空处可以跑。

      他两人的行为自然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都在猜测带着面具奔跑的这两位是谁。

      当然,也引起朱正兴的注意。

      朱正兴看着那抹白色长裙在人群中飞舞,耳边仿佛传来一个声音:“皇上,民女替你去前面看看。”

      妙君……

      朱正兴也跑着去追那两个,正巧华果儿和南菏跑来的方向是朱正兴待着的方向。华果儿跑过来撞进一个怀里,她不知道是谁就挣扎着。

      “妙君,别动,是我。”

      华果儿又打了一个寒颤,缓缓喊道:“皇上……”

      这与记忆里的声音无法重叠,让朱正兴瞬间惊醒。朱正兴取下怀中人儿的面具,那是一双不忍的眼神,也是一张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脸。

      朱正兴把华果儿推在地上,慌张地取下自己的面具,痛苦地捧着自己的头:“这……”

      阿桃(皇帝侍卫)从暗处飞出,扶着朱正兴。南菏正好赶到,跪下说:“微臣见过皇上。”

      瞬间整个百姓街的人都跪拜说:“见过吾皇。”

      “阿桃,带朕回去,让他们好好玩吧。”朱正兴轻声说道。

      阿桃(皇帝侍卫)没有回话,默默带朱正兴回去。

      朱正兴走后,百姓街的人熙熙攘攘,有些人见皇帝走了就无心玩乐,还有些人见皇帝走了更加卖力寻找接手人。

      阿桃(皇帝侍卫)把朱正兴带回留室中,室内很安静,朱正兴的心却久久不能平复,他掀开帘子,坐在地上观赏着帘子后一套月牙白的女装。

      “院外是谁嘈杂?”窗外传来一两声,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夜里扰乱了一丝安逸。

      “几位姑娘见皇上您走了,跟来在院外当痴情种呢,哪知还有其他人,便想把其他人撵走。”

      “记住是哪房的,找个机会,要不散了,要不散了吧!”

      阿桃(皇帝侍卫)行礼退下,不会儿又进来,问道:“北乐阁华姑娘不在院外,和皖文公公二人在稍远处看着,要一同散了吗?”

      朱正兴闭眼思索,北乐阁三字他脑海里构出华果儿唯唯诺诺的样子,却始终想不起这人姓什么名什么。

      妙君?

      不对,这世上只有一个妙君?

      北乐妙君?不对不对,妙君姓……姓马……对对对……姓马……

      咦?妙君长什么样子?

      他似乎也忘了。

      “把她叫进来吧!”

      一群宫人将围在院外的人遣散,阿桃(皇帝侍卫)一人悄无声息地待在华果儿和皖文身后。

      华果儿见众人散去,问:“皇上今儿是不舒服吗?”

      “皇上召你去无恙院,想必身体无恙?”阿桃(皇帝侍卫)开口,把本要回话的皖文吓了一跳。

      “哎呀妈呀,你什么时候待这了,吓死我了。”皖文惊呼道。

      华果儿回头也吓了一跳,黑夜看不清是谁,但看他一身黑,便知道他是桃精。

      “皇上召我?”

      阿桃(皇帝侍卫)点点头,他们进入无恙院以后,只有华果儿一人上了留室的二楼。

      华果儿上楼后,最先入眼的是一套金丝楠刻着各种花兽的圆桌,上面摆着镶嵌着波斯进贡的蓝宝石的玉雕龙顶茶壶,旁边的架子上摆着一坛坛酒;往左看是一张书桌,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很明显是从来没有用过,在往里面看是皇帝的床,这床大气中带有点低调,垂下的帘帐挡住了床的整体,让人想进去一探究竟;往右看便是坐在地上的朱正兴,他正托着腮看着面前这套女衣。

      那是一件很仙的衣服。

      “你来了?这套衣服好看吧?”朱正兴没等华果儿回答,“这衣服是最瘦的蚕吐丝,丝越细,织成的衣服越薄如蝉翼。上面有银丝交织,如月光般照射,你说这银丝得有多细才能与蚕丝相配让这衣物不显突兀?你拿去后面试试吧。”

      “嗯?”华果儿一时未反应。

      “怎么?要朕帮你换衣?”

      “不用,不用。”

      华果儿想把衣服从架子上取下,又想起衣服这么娇贵,怕把它碰坏。朱正兴看出华果儿的犹豫,道:“一件衣服而已。”

      华果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取下到架子后面的屏风处换衣。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