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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异曲 ...

  •   〖1〗

      依朱正兴的命令,阿桃(皇帝侍卫)把华果儿叫去了兽场,皖文和薯儿陪同着。

      这个兽场很大,朱正兴坐在雕龙金丝椅上,身边还搂着两个娇滴滴的美人,他的两边站着一排排宫人,一排排侍卫。徐公公和阿桃(皇帝侍卫)近身侍候着朱正兴,钱瑾、江皋穿戴好了盔甲,南菏在一旁抚琴。

      华果儿行礼道:“妾身见过皇上。”

      朱正兴只顾和怀里搂着的两位美人嬉戏,不理会华果儿,徐公公见道,说:“华姑娘先起吧!”

      又是好一会儿,朱正兴玩腻了,对身边美人说:“你俩去伺候钱大人和江大人吧!”

      美人不情愿离开朱正兴身边。朱正兴又对站在身后的华果儿说:“美人,你去服侍南乐师吧!”

      华果儿一愣,这是什么意思?让她伺候南菏,自己的身份暴露了?皇帝在试探她?在她愣神之时,皖文上前跪拜说道:“皇上,奴才的小姐虽不是宫中妃嫔,但也是嘉房有宅之人,不可像其他……像其他女子般服侍除皇上以外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美人真有个好奴才。”朱正兴大笑,“奴才,爬过来。这里是兽场,四周关着都是猛兽,你胆子这么大,将木寅笼的虎娃娃牵出来吧。”

      兽场有很多笼子,笼子的名字以金木水火土为第一字、以笼中之物为第二字,这木寅笼中便是一只白虎。

      “是……”皖文战战兢兢地跟着宫人到木寅笼前,笼中的白虎在笼里悠哉悠哉地走着,似乎比笼外之人还要惬意。

      白虎见门打开,甩甩脑袋走出来,高傲地看了眼皖文一眼,自己就向不远处那色明黄走去。

      皖文吓得双腿在抖,饲养白虎的宫人对他说:“公公莫怕,这白虎刚喂饱,你不惹他,他不会攻击你。”

      “如此?”皖文将信将疑地追上白虎。

      “把弓举起来。”朱正兴让宫人给递给华果儿一把弓箭。

      弓箭太重,华果儿举不起来,也拉不满弓,白虎一步一步逼进她。华果儿从未见过真正的老虎,此时老虎逼近让她一步步往后退,在旁边伴奏的琴音也略显急促。

      “阿菏,慢一点,你琴音越发快了,这会让虎娃娃兴奋的,小心他一激动就……嗷~”朱正兴喊道,还做出老虎吃人的样子把自己逗乐。

      南菏心一紧,知道自己没注意,开始放慢速度,脑子想着:他的琴音并没有快多少,不识音律之人根本听不出来,皇上是如何听出来越发得快?

      华果儿一直在退,直到撞到一个怀里,耳边传来一个让人沉醉的声音:“别怕。”

      声音的主人从后面抱着华果儿,抬起她的双手,把弓箭拉满。

      突然手一松,箭离弦而发。

      “畜生而已,怕他做什么?”朱正兴笑道。

      可是那老虎没有被射死,只是倒在地上,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嘶吼一声扑上去。朱正兴眼神一凌厉,抢走华果儿手中的弓箭把她推出去,阿桃(皇帝侍卫)会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箭筒伸给朱正兴,朱正兴取箭射向老虎,连发三发,老虎被他刺死,他也被老虎抓伤。

      朱正兴很痛,但还是咬着牙说:“畜生就是不听话。”

      “皇上,你……”华果儿看见朱正兴的衣服上渗出血,他那件绣着祥龙的龙袍,不该如此狼狈。

      兽场边上,宫人乱作一团,大声喊着“护驾”,朱正兴扫视这些手忙脚乱的宫人,厌恶说道:“怎么会有比畜生还烦的人。”

      朱正兴拍拍衣服,坐在地上做出很疼痛的样子,也不知道真疼假疼,哭喊着:“居然有畜生敢伤朕!”

      太医和宫人都围着朱正兴和华果儿,钱瑾此时也让这些宫人让出一条缝让他见到皇上,他跪在跟前说:“皇上,该如何处置这畜生?”

      朱正兴假意抹着眼泪问:“你救驾来迟,为何不问问朕怎么处置你?”

      钱瑾一时语塞,说道:“回皇上,臣觉得……臣在皇上心中比畜生高上一等。”

      朱正兴没理他,说道:“听说地牢有一众两天没进食的犯人,把他们带过来,让他们尝尝老虎肉。”

      钱瑾问:“回皇上,要生火煮熟吗?”

      朱正兴丢下“生吞”二字,就被宫人没抬走,华果儿倒在一旁却没有一人管她。

      “等等!”朱正兴叫道抬软榻的宫人,宫人们停下,“美人今日受惊,把她抬到朕的房间,让太医来瞧瞧。”

      这时候,才有宫人上前将华果儿扶起,许是方才朱正兴推她时用力太猛,华果儿都站不起来。

      钱瑾已让人去把地牢中的犯人带出来,兽场内有南菏奏着琴,还有一只白虎被十几个人围着嘶咬,虎毛也没拔。钱瑾站在上方背着头不愿去看,皇帝刚赐给他的美人早就被吓傻了。钱瑾在兽场没少见人被老虎嘶咬,但老虎被人们直接生生咬下还是第一次。他心想:不管他日后是老虎还是平常人,他一定要做嘶咬别人的老虎,或者嘶咬老虎的人。

      当华果儿被抬进无恙院时,朱正兴正坐在院中的椅子上,拉着弓箭射着前方的靶子,他看见华果儿后说道:“美人来了?来,一块坐。方才的虎娃娃可真凶,朕都还没好好教你射箭。中秋之时,你可与朕去秋狩?”

      “回皇上,妾身虽然从小出生在乡野,不过是纺纱织布,从未去打猎,这秋狩怕是不能陪同皇上了。”华果儿跪在地上。

      朱正兴说:“朕有大礼赏给你,你也不去?”

      “妾身在嘉房中,能吃饱能穿暖,皇上您的赏赐无非是些金银财宝,妾身不缺。”

      朱正兴把箭头对准华果儿:“朕要你去,你就得去。”

      华果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吓傻了,回道:“妾身不懂秋狩,听说慕雁轩的田姑娘出生武家,皇上为何不让田姑娘陪你去?”

      朱正兴拉满弓,手一松,箭射在房檐上,把弓递给在一旁的江皋,说道:“明日巳时,朕在无恙院等你,朕教你射箭。”

      说罢,朱正兴起身回浅见阁。

      留下华果儿在院中喊着“妾身不愿”,被宫人们七抬八抬地扔回了北乐阁。

      皖文与薯儿从华果儿离了兽场之后,被宫人们拒绝跟着华果儿一同去无恙院。他俩看见华果儿被“送”回北乐阁,又听完华果儿说皇帝教她射箭,一时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在次日清晨,天刚泛亮,听见藏娇房的侍女们说慕雁轩的田姑娘死了,说是在半夜时被扔进兽场,放出几只猛兽活活咬死。

      华果儿寒颤连连,心想田姑娘的死是她的缘故,再一想待会皇帝要教她射箭,更是害怕。

      她想做很多事,但她害怕,她害怕失败,她害怕死,害怕希望一次次破灭。

      可此时一件件事逼迫她不得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她必须做出改变。

      〖2〗

      巳时未到,还在辰时,华果儿还沉浸在田姑娘被猛兽嘶咬的消息中,就被徐公公亲自上门迎接:“华姑娘,皇上邀您去无恙院,特让奴才来接您。”

      “这……这么早?”

      “皇上说,北乐阁到无恙院路途遥远,早点来接姑娘您,免得路上耽搁。”

      ……

      好一个路途遥远,同一个嘉房内,再远能远到哪里去?

      “美人来了?朕昨日受伤,今早就不去上早朝了,想美人想得紧,便让徐公公早早去请。”朱正兴见来者,目光往后面追寻,“皖文先生也来了?快过来,朕要去狩猎,你博学多才,可有什么妙词形容朕?”

      “啊?奴才我?”皖文听朱正兴喊他,受宠若惊,再加“先生”二字,让他一个个小小的宫人有种上天的感觉。皖文看着华果儿,半脸迷惑半脸兴奋向皇帝跑去。

      华果儿目瞪口呆地看向薯儿,悄声问:“皇上没记住我的名字,反而记住了皖文的名字?这——还叫他先生?”

      薯儿摇头不敢说话,打算等回到无恙院再和华果儿细细分析。华果儿呢,心中想着让皖文改名为“果儿”,自己改名“华皖文”。

      见朱正兴和皖文聊得开心,华果儿闷闷不乐,虽然自己在嘉房中并不出挑,但也不至于比不过一个宫人。

      不仅华果儿想不通,站在朱正兴旁的钱瑾也想不通:自己在皇帝身边做了这么久的事,朝庭中不少支持自己的人,怎么还比不过嘉房中的一名没了命根子的宫人,居然还尊称他为“先生”。更让钱瑾可气的是,他之后还听说皇帝经常召皖文去无恙院中。

      这皇帝是玩女人玩多了,打算玩宦官了吗?

      皖文不管其他,眼中满满装着朱正兴,脑海里回荡着“先生”二字,这种喜悦之心无以言表:

      “前朝苏先生四十岁时,有‘会挽雕弓如满月’之向,皇上你风华正茂,奴才能想到的只有,‘佳人美酒只其表,十八般,殿中藏。莫问极限,文武不外露。手持辔头奔万里,追天涯,马蹄香’。”

      朱正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哪是‘马蹄香’,分明是‘马屁香’。你话里好一个‘佳人美酒只其表’……”

      朱正兴凑进皖文,用只能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那朕的内心是怎样的?”

      在钱瑾眼中,这是朱正兴信任皖文的信号,他的干爹刘介已死,他好不容易才爬上朱正兴的身边,他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在皇帝身边的地位。可是余雯雯刚死,他不敢轻举妄动,他不敢让自己处心积虑的家底暴露在人前,他只能忍气吞声着寻找机会。

      皖文不惧,悄声说:“奴才这等写书人,只能见着他人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可他人心中的点滴,全凭写书人的理解了。”

      “所以凭你的理解,朕的行为在你眼中,是好。”朱正兴看着皖文那长长的睫毛,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皖文闭着眼,不明白朱正兴的举动:“奴才不敢说全部。”

      这一亲密接触让钱瑾看着心痒痒的,华果儿见了却是一脸懵逼和好奇:这皇帝,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美人!”朱正兴大喊一声,吓得华果儿一怔,慌乱行礼,薯儿更是吓得趴在地上,“朕又不是猛兽,怎么吓成这样子了?”

      “妾……妾身……皖文昨日与妾身说了射箭一些事,妾身惦记此事,一时失了神。”

      朱正兴微微一笑,向后伸手,侍卫明白地将弓与箭交予朱正兴。随后,徐公公安排院中人员,众人后退,又几名侍卫将一名侍卫五花大绑在一根柱子上,奈何那侍卫如何嗷嗷都没用,徐公公翘着兰花指拿着一个苹果想放到被大绑的侍卫头上,无奈个子太矮,只好交由旁边的侍卫放上去。

      朱正兴离那苹果大约有三四十步,他把弓拉满,对准侍卫头上那个红苹果,他斜瞟华果儿一眼,把弓箭微微向下倾斜,说:“美人,你说朕闭着眼能把个苹果给射中吗?”

      华果儿惊慌说道:“皇上,你若把他杀死了,不就少了一个保护你的人了吗?”

      “来人,拿一块布来,让美人给朕蒙上眼。”朱正兴并不听华果儿所言。

      徐公公把布条拿给华果儿,在这个过程中,朱正兴的手一动不动地握着弓箭。

      华果儿不知道朱正兴箭术如何,但也不能违抗,只得乖乖地将布条系好:“皇上,绑好了。”

      话音刚落,箭就从弓上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刚刺中侍卫的心脏。

      几个侍卫从旁边赶紧把那个被射中心脏的侍卫扛走,又一个侍卫拿着一支新弓箭插在苹果上,若无其事的站在之前被射中心脏的侍卫的位置上。

      朱正兴缓缓扯下布条,笑道:“美人,你看,朕的箭法多准。”

      那个被射中心脏的侍卫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被拖走,朱正兴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炫耀着那个被射中的苹果。

      华果儿看了眼四周,其他人并没有太浮动的情绪,虽然她看见了躲在皖文身后的薯儿。她松了一口气,说道:“皇上的箭法准不准,自当心里有数。”

      朱正兴把弓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他掐住华果儿的脖子,不顾她的挣扎:“所以,你心中有数——所以,你才这么懦弱——所以……”

      “皇上,妾身是心中有数,但妾身不承认自己懦弱……”

      朱正兴松开手,任由华果儿向后倒退。薯儿想上前护主,被皖文拉住;南菏一直抚琴,他的五弦琴已经断了两根了。

      “去呀,让朕看看,你是如何不懦弱。”朱正兴嘶吼着,语气里却尽是温柔。

      要逼一个人成长,你需要比她更狠。

      华果儿倒退到一名侍卫身边,借着自己轻盈的身姿夺走一把剑,这把剑特别沉,华果儿努力把剑举着放在自己脖子上。

      “想死?”朱正兴嘲笑着,语气十分冰冷,“你知道吗,阎王爷最瞧不起自尽的人。别以为伤害自己就有一种强大的感觉——不会!伤害自己的人最蠢!想自尽的人最蠢!只有努力活着的人才是最厉害的!”

      “皇上,您错了……”华果儿的声音都在颤抖,却觉得自己有十足的勇气和朱正兴对抗,“皇上您锦衣玉食一生,您不懂平常人家,您不知道别人走投无路的感受,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事。所以你觉得想死很蠢,但死对有些人来说,是唯一的生路!”

      “荒谬!”朱正兴将剑抢下,“那你懂朕吗?”

      〖3〗

      那你懂朕吗?

      琴声戛然而止,原来南菏的琴的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朱正兴这句话说得特别大声,在场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懂皇帝吗?好像懂,当皇帝是万人之上,从小受受追捧、爱护,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去当皇帝。

      当皇帝真的好吗?除了当过皇帝的本人,其他怕是都不知道。而且按照平常人的心理,他们只能看见当皇帝的好。

      “那你,你们,为什么要求朕懂你们?懂你们什么?”懂你们要杀朕吗?

      阿桃(皇帝侍卫)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或许是最懂朱正兴的一个人,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说自己日子好是炫耀,说自己过得不舒畅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是矫情。阿桃也知道,朱正兴懂每一个人,他知道谁要害他,也知道谁需要帮助。

      朱正兴确实杀过不少人,但他也让阿桃(皇帝侍卫)去帮助了很多人,只是让阿桃(皇帝侍卫)去的时候都说一句:“朕只是好奇,朕不是想帮他。”不然那么多人是怎么躲到凤归公主府上。

      凤归公主,好遥远的名字,可能好多人都把她忘了,阿桃(皇帝侍卫)当初没有跟朱正兴进金銮殿,不然可能还会救凤归公主一命。他在殿外听见凤归公主和皇帝的争吵,怕是凤归公主上呈的那位朱正兴送她的礼物,被朱正兴认为自己的妹妹也不懂自己,一时言语激烈刺激了凤归公主吧。

      南菏看着自己琴,心中十分压抑,又听朱正兴这句话,更是压迫着说不出话来:呵,谁能懂谁呀?都不把心里话说出来——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能解决一切问题吗?

      江皋一脸不屑,像听了个笑话,笑一笑就过去了:懂不懂不重要,能得到数不清的财宝才是最重要。做人上人有什么用,他需要的是钱,钱才是资本,有些人能做人上人,但不一定有钱,不如做一个富可敌国的富商。

      钱瑾心中更是不舒服,他不断扭动着身子,似乎对皇帝这句话极为不满:他想得到众人的尊重和追捧,只有财、有名不行,还得有权,而一国最有权的人便是皇帝。他和他义父一样盯着皇帝之位,只是他义父夺位失败,一切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而被朱正兴逼迫的华果儿,突然淡定了,她上前拥抱住朱正兴。朱正兴自小学习看懂敌方的下一步,要先敌方一步压制他,可是华果儿这一举动竟让想不出招来压制她。

      “会有人懂你的。”

      在朱正兴还是太子的时候,好像也听过这句话,那人喜欢穿着月牙白的裙裳,弄很多新鲜玩意对他说:“臣女今日不懂太子,明日也不一定懂太子,但太子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告知臣女,臣女一定会为太子寻来。”

      妙君……

      “你……你松开……不要离朕太近……朕会伤了你的……”

      徐公公招呼众人离开无恙院,南菏不想离开却也被徐公公的兰花指硬生生拖了出去。

      “皇上身上没武器,不会伤到妾身的。”

      “松开!”朱正兴越来越害怕,他把华果儿的手掰开,“离朕远一点。”

      无恙院中只有朱正兴和华果儿二人,但朱正兴离了她好几步:“美人,你回去吧……朕不需要人懂……你别懂朕……那里很……嗯……走吧……你起得早,回去再歇歇。”

      朱正兴不再理华果儿,自顾自地走进留室中,仿佛树上最后片枯叶掉落在结了冰的江河里,惊不起一点涟漪。

      “皇……”

      “朕是天子,朕不需要人懂,走吧,快走吧。”华果儿听见朱正兴的抽泣声,可朱正兴不理她,她只能扶着墙慢慢走出去,离开无恙院的刹那,她跌坐在门槛上昏了过去,皖文和薯儿急忙跑过去,“小姐”、“小姐”地喊着。

      南菏也踏出想扶她的那一步,却被一旁的阿桃(皇帝侍卫)拦住:“南乐师心善,见人晕倒想去帮扶,只是男女有别,你不便去扶华姑娘。”

      “我!”阿桃(皇帝侍卫)说的话却是事实。

      他,是皇帝身边的乐师。

      她,是皇帝身边的美人。

      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了。

      南菏心中伤痛不已,却不能接近华果儿半步,只得看着宫人们把华果儿抬走。南菏离开嘉房后,喝了好多酒,一身酒气地去了林府找林捷。

      “早早就闻到一股酒味,心想是哪家的酒鬼,原来是你呀!”林捷在院里逗鸟,看来礼部员外郎确实是个闲职,再加上皇帝很少上朝,整个朝庭都很清闲,除了最近的秋狩。

      南菏把酒瓶砸在林捷脚边,林捷一动不动,倒是那只鸟吓得叽叽喳喳地叫着。如此一看,应该是林府鲜少有人来,没有人大呼小叫,不然也不至于砸一坛酒就把鸟儿吓成这样。

      “你明知道我在找阿黎,你还把她送入宫,想要为北家讨回公道的方法千千万,为什么要用这么傻的办法!为什么你要帮她要用这么傻的办法!”

      林捷不慌不忙去庭内拿来扫帚,扫起酒坛碎片:“你我她都知道皇上是怎样一个人,我又怎么舍得送她入虎口,若她有一分找你的心思,我定把她交给你,可她没有想找你帮忙。她决定进宫时,你以为我就没有生气吗?我后来出府散心,又遇上了重天和尚,他说什么龙的九子、凤的九雏,我又听不懂,就听懂了一句:送她去吧,没准那是她的归宿。你知道的,我不愿参与朝庭上下一切纷争,怎么会送她进宫呢?”

      “那我该怎么办呢?”南菏颓丧地坐在地上,双手捧头哀怨,“我和阿黎都是世家子弟,如今我与她身份不同,都不敢逾越。有时候真的讨厌这种与生俱来的思想,明明想做一些事,它却告诉你这事有悖常伦,去做了就不是人。”

      “你大可试试去做,把阿黎从嘉房带出来,带她远走高飞。”

      “你以为我不想吗?”南菏说道,“可她不愿与我走,一来她与皇上已有床笫之欢,二来怕把我牵扯其中。”

      林捷摇头道:“有时候真不知道说你们善良还是傻。”

      〖4〗

      接下来几天,朱正兴没有去找华果儿,反而是有事没事请皖文去浅见阁中。

      每次夜深后,皖文就腰酸背痛地被其他宫人搀回来,尖锐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华果儿不解,忙问发生什么事。

      皖文咕噜咕噜地喝水,大概大半碗水都洒在衣服上:“皇上说好久没有遇见有趣的文人,带奴才去书阁看书,一边讨论一边释书,说得奴才口干舌燥。”

      薯儿端着茶壶在旁给皖水倒水:“皇上舍不得给你水喝?等天亮了,我去红袖姑娘寻点润嗓子的草药。”

      “水倒是有,可皇上不拿杯子,我一个奴才也不敢碰——哎呦!失礼了!失礼了!”皖文从椅子上跳起来,看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绣花的华果儿,“累得脑子嗡嗡的,竟忘了主子在这,瞧奴才若无其事地坐这,忘了尊卑。”

      皖文除非脑中有灵感了,会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写文,其他时候虽有些懒散,但心中也有主仆之分,不敢造次。

      “无妨,我本也是寒门,没大家族那么多规矩,无外人在时,放松点无事。”华果儿在皖文坐下那一刻,心中也嘀咕了阵子尊卑,只是不屑与他计较,在加上皖文此时情景看得出他确实是忘了,也就给个面子。

      “不成不成。”皖文扭着酸痛的全身,“若是养成习惯,一时没注意岂不是让他人看了笑话。奴才幼时去私塾偷瞄过几眼,脾气差的先生呢,学生私下窃窃说其坏话,不给差脾气先生面子;脾气好的先生呢,学生虽不怕他,但总是明着暗着欺负他。这些孩子都从小在家里惯坏了……呃,孩子……”

      皖文说着突然停了,叨叨着回自己房间。

      华果儿不解:“他这是怎了?”

      薯儿低声道:“怕是想起他那刚出身的孩子了,他的孩子……应该也不小了吧。”

      华果儿不清楚皖文家的事,偶尔听薯儿提起一嘴。皖文为进宫净了身,心中一定还是念叨家里的人,只是如今身不由己,还是不想为好。

      接着几天,朱正兴也没来请皖文,皖文倒落个清闲,掐指一算,应该是秋狩将近,皇帝忙着练骑术箭术。

      薯儿问道:“皖文,你说皇上会请我家小姐去秋狩吗?”

      “呸呸呸,你这是盼着小姐送死呀!”皖文低声说道,“皇上确实会在秋狩时请很多美人相伴,但能回嘉房之人少之又少,因为这美人呀,都是引诱猎物的诱饵……”

      “啊?”薯儿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我还以为得宠的人才能陪皇上秋狩,原来忙着送死的人才去陪着皇……”

      “小声小声点……莫要被墙角听了去……”

      华果儿在北乐阁十分无趣,找个伴不知道找谁,房中虽有薯儿和皖文二人伺候着,但这二人,一个天天去红袖那学习医理,一个天天猫在桌子上写书,倒是藏娇房的若欣时不时来北乐阁找点麻烦。

      若欣一到院子中吆喝,皖文就把皇帝赐给他的几方砚台和墨摆在北乐阁门口。

      华果儿翻着白眼问他这是在做什么,皖文说:“咱房内能镇住乱喊乱叫的鬼的东西,也只有几方砚台了。”

      华果儿会意地笑了出来。

      院外长廊猛的闹腾起来,若欣也小跑得回房,薯儿从桂心轩出来在长廊上张望了一会,才跨过几方砚台回北乐阁:

      “小姐,听过是秋狩结束,皇上正往这边走来,各家小姐都回房收拾呢!我们要不要也收拾收拾?”

      华果儿往窗外一瞟,日头渐落,窗外渐渐昏暗,她又看了眼没什么东西的北乐阁,说道:“收拾什么,我再福大命大,也不可能吸引着皇上拔腿就往我这跑。”

      薯儿自讨没趣,自顾自地收拾了一方。

      没过一会,北乐阁外响起朱正兴的样子,吓得华果儿主仆三人相撞在一起:“怎么把朕赐的砚台放在门外,是挡鬼呢,还是挡朕呢?”

      皖文从桌子下钻出来,滚了几个圈去开门收拾那几方砚台,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收着,一边笑说:“我家小姐心善,未伤害过一人,怎么会怕鬼呢?皇上来我北乐阁,是奴才们积了八辈子的福气,怎敢把您挡在门外?”

      “今晚用膳、上榻,在北乐阁便是,准备去吧!”朱正兴吩咐道,徐公公行礼离开。

      上榻!皇上要在这睡觉?

      华果儿惶惶不安,今日秋狩,也是中秋佳节,按传统说,皇帝今日应与皇后共眠,到她一个无名无分的美人这是什么意思?

      皖文收拾好砚台,朱正兴便大步迈进,看他嘴角的弧度,今日秋狩的收获一定不少。

      朱正兴进北乐阁后,环视了北乐阁一周,最后把目光停在书桌那:“朕记得其他美人那的书桌都是干干净净,一点东西都没有。就算有一些笔墨纸砚,也动都没有动摆样子。”

      “回皇上,妾身也不认得几个字。只是这皖文好学,妾身便允了这张书桌给他日日写写画画。”华果儿回道。

      “你倒是诚实。”别的美人估计早就会把这点做为邀宠放在自己身上,朱正兴又把目光放在摆放砚台的皖文身上,“不愧是皖文先生,博学多识,让这北乐阁也增添了点不一样的乐趣。”

      吓得皖文差点把御赐的砚台摔坏。

      徐公公速度快,一会儿就让宫人们饭菜摆好。在北乐阁的众人,有人欢喜,有人忧愁,在北乐阁外的众人亦是如此:桂心轩的红袖姑娘在烛光下研究药谱;藏娇阁的若欣姑娘在阁楼二楼的窗口,听着北乐阁中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她愤怒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用餐结束后,朱正兴打了个哈欠就要上二楼休息。

      “皇上!”华果儿一声喊,朱正兴停住脚步,“今日中秋,正逢佳节,皇上应与皇后在一起,不该在妾身这。”

      “你这是在赶朕走?”朱正兴笑意全无。

      “妾身不敢,这只是规矩。”

      “规矩?你看朕像是遵从规矩的人吗?”朱正兴一步一步走下来,他挟住华果儿的下巴,“若今日皇上必须要与皇后在一起,朕不介意把现在的皇后废了,让你做皇后。”

      “妾身并未中意皇后之位,只是这老祖宗定的规矩不能废。”

      “无妨!”朱正兴抱起华果儿上楼梯,“等几百年几千年以后,朕也是大徽朝的老祖宗。你今日把朕伺候好便是。”

      〖5〗

      一夜良宵,天空终将泛白。

      朱正兴早早起来就走了,华果儿又睡了好一会儿才起来,她从床上起身的时候,帘外有个在宫中未听到的声音:“姑娘起了?皇上命老妇今日起在北乐阁伺候夫人。”

      薯儿将帘子掀开,先伺候华果儿洗漱,老妇人拿着一件衣裳在旁边等着。

      “我乏得很,今日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我想再睡会。”

      老妇人在华果儿身后的帘子处说道:“皇上命人备了一餐膳食,姑娘要不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再睡。”

      “也好,我……”华果儿抬起帘子,想与后面的老妇人说话,看清老妇人的长相后一时语塞。

      老妇人看华果儿的目光很陌生,说道:“老妇姓齐,姑娘唤我齐姑姑就好。皇上说姑娘也是汝阳的,与老妇是同乡,姑娘若是想家乡,老妇可以炒几个家乡菜给姑娘尝尝。”

      阿娘……阿黎好想你!

      如今华果儿换了容颜,也换了声音,连亲娘都认不出她了:“薯儿,让众人下去,我与齐姑姑有事要说。”

      见众人下去,华果儿从床上下来,握着齐姑姑的手说:“阿娘,是我呀,我是阿黎……我真的是阿黎。”

      衣服从齐姑姑手中跌落,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华果儿,想去摸摸她却又怕这不是那个跳下护城河的女儿。

      “阿?阿黎?”齐姑姑嘟囔道,“姑娘莫不是怕老妇丧女心悲,来忽悠老妇吧?”

      “阿娘,真的是我,那日我跳下护城河,是林二哥救了我。只是那日伤得太重,需要用猛药,才让自己脱胎换骨般重生。”

      “那你……一定很疼吧,阿娘的好阿黎,阿娘终于见到你了。”齐氏老泪纵横,她万万没想到还能见到自己的女儿,虽然女儿已经换了一副容颜,但只要女儿还活着就好。

      “阿娘,我如今姓华名果儿,是林二哥的表妹,你切莫把我身份说出去,这会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华果儿再三提醒,“阿娘,你是怎么进宫了?又怎么来我这了。”

      原来,齐氏与华果儿是两路来到京城,华果儿先入京就跳了护城河,齐氏并不知情,想着来教坊司总会见到女儿的,在托众人打听的时候听说女儿跳河身亡,连尸骨都未寻到,一时病倒了,醒后寻死觅活的。好在吕大人当时正为其夫人寻找服侍的人,想着教坊司中的皆是出自大户人家的罪人,不说服侍得如何,定是些知书达礼的人。正巧,齐氏之前入宫与吕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吕大人听说这件事,又把吕夫人找来劝说齐氏,才把齐氏劝住并买回吕府。齐氏之前是北家大夫人,伺候人却也不含糊。

      再后来到今年秋狩,皇帝命令一定要带家眷,齐氏也跟着进宫,皇帝说见齐氏服侍周到,就把齐氏要走了。皇帝要人,吕大人一家也不好说什么。齐氏进了嘉房后,也没让她做什么事,直接带她去一间房休息。到了第二天早上,有宫人说昨夜华姑娘伺候皇帝伺候着好,又将齐氏送给华姑娘。

      才有了此次母女的见面。

      齐氏说道:“老天有眼,定是知道我北家有冤才让我俩见面,这样一来,与你阿爹阿弟见面也不远了。”

      薯儿和皖文发现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华果儿在今日格外开心,眉目中都是遮不住的快乐,皖文打趣说道:“小姐是昨日与皇上有什么开心的事吗?这么开心?把枕边话也说与我们听听呗。”

      “哪有?”华果儿笑道,“今日听了一个故事,一对母女很久没见面,突然一天在一个不可能见面的地方见面了,我为这对母女团聚而开心。”

      皖文不屑道:“这有什么开心的,在一个不可能见面的地方见面,那一定是有人特地安排的。”

      华果儿摆手道:“不会不会,那人不会安排的,他都不知道呢!”

      皖文疑惑问道:“谁?”

      华果儿自顾自开心:“开心就是开心,无须理由。”

      齐氏在一旁捯饬着,眼中欣喜也无遮拦。

      皖文发现一些端疑,默不作声,只笑道:“小姐开心便好,在这深宫内院,会发自内心开心的人太少了。”

      皖文过了几天偷偷去了无恙院,他在院外徘徊嘟囔着怎么样才能把阿桃(皇帝侍卫)叫出来。一个身影从他身后闪过:

      “你找我?”

      “哎呦呦,可吓坏我的小心脏了。”皖文拉着阿桃(皇帝侍卫)离开,“小侍卫,我问你一个事,我家小姐和齐姑姑是母女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姐前几日说她看了本书,母女团聚,欢喜得很。可我怎么瞧,都觉得这母女中的一个角是她呢。”

      “你写书写多了吧!”阿桃(皇帝侍卫)不想说这个话题,转身要走。

      “哎呀呀,小侍卫,你且告诉我,齐姑姑是不是皇上故意送去北乐阁的?”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读过那么多书还不知道这句吗?宫中的事问多了,你的命可就少了。”

      皖文道:“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知道实情的人一句话不说,才引得我们写书人好奇。”

      “所以你宁可放弃这条命,也要进宫写文?”阿桃(皇帝侍卫)道。

      皖文眼中的光瞬间消失,如同月亮消失之后,你以为的光明即将到来,不过是月亮躲在云层里,你又陷入另一层黑暗:“我父亲早逝,家中没钱供我读书,我就经常去私塾中偷听先生讲故事。有一次,我被私塾子弟发现,他们把我拖到角落说我不配读书、不配碰笔墨纸砚,我心中赌气逼自己一定要写一部流传千古的绝世妙书,这渐渐地成为自己的执念。无论如何,我都会在写文这条路上走下去,我要让瞧不起我的那些私塾子弟看看,虽然我只能活短短几十年,但我写的文一定会一直流传下去,千年、万年……永恒……”

      “如果你写的书,没有流传下去呢?”

      皖文微微笑道:“我的任务是写,能不能流传下去是靠读书的人。若我不写完,别人连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

      “可以把你的书给我看看吗?”阿桃(皇帝侍卫)问,“我知道你写书,但从没有看过。”

      “我的书还没写完,而且只写了个大概,内容没有细化,于我来说算不上成功的作品,我不会把一个失败的作品给别人看。”皖文道。

      “我期待你成功的作品。”

      “我也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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