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山雀》籁山

4、第 4 章

　　孟晫派去调查金陵江家的探子传回来了消息。
　　趁着最近江府和叶府的喜事，探子混入人群当中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江家原本也是个大户人家，但到了江邑山这一辈，经商不善，日渐衰败，亏空了家底，只好把女儿嫁给债主，用来抵债。
　　这点倒是和她说的无疑，江家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发现新娘被劫走，也从印证了江家不在意她的死活，失踪了这么些天都无人来寻。
　　孟晫回想起大婚当日江映红着眼，楚楚可怜地对自己说是江家丫鬟的场景，冷哼一声。
　　一个丫鬟能有她这样的胆识和姿色实属可疑，嘴可以说谎，但细节说不了谎，她的手白嫩光滑，掌心没有茧子，根本就没有干活的痕迹。
　　“江家出嫁的是哪位小姐”
　　“回少当家，嫁给周老爷抵债的是三小姐江柔。同叶府结亲的是六小姐江映。”
　　孟晫眼里闪过一丝疑虑，江家的这两场婚事为何如此接近。
　　探子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补充道“江家六小姐江映和叶家大少爷叶嘉珩从小就是青梅竹马，早定下了婚事，原本是打算等叶嘉珩毕业再结婚，可前些日子江家突然要将婚事提前，这才匆忙准备。”
　　孟晫抿紧双唇，如有所思。莫非这其中的缘由与江家同周老爷的婚事有关。
　　“江柔身边是否有个叫凝寒的丫鬟”
　　“江柔在金陵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经常欺压下人，她身边的丫鬟总是换了又换，一时间查不到这个叫凝寒的。”
　　孟晫眯起眼睛，双眸微微一沉，看来她对江家应该很是熟悉，这样的空子都能钻，想必一早就料到别人想查也查不到。
　　“有意思”
　　“可有查到江柔的下落”
　　“未曾”
　　“继续查下去，盯着江家最近有没有失踪的人。”
　　戏，要和聪明的人一起演才能进行下去。孟晫节骨分明的手指轻叩桌面，嘴角勾起弧度，眼底却丝毫不见笑意。再完美的谎话也会有被识破的一天，更何况她已经露出了破绽。迷雾终有被拨开的一天，他倒要看看那张看似纯良无害的面具下面藏着什么样的面孔。
　　孟晫纷扰的思绪被门外的骚动打断，他顺着声音朝窗外望去。
　　“出什么事了”
　　“是老寨主和孟姑娘回来了。”
　　前不久孟彪带着孟月进山打猎，他们还不知道在这短短几天里，寨子里面发生了什么。
　　爷爷一回来，那些躲在暗处的牛鬼蛇神都会涌现出来。
　　孟晫在手中把玩着尖刀，刀刃闪烁着寒光，映照着他锐利的眼眸。
　　真是好奇，看似柔弱的兔子落入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群会是什么反应。
　　这场戏越来越精彩了。
　　孟晫起身，收起尖刀藏在腰侧，推开门走出去。
　　“孟晫，跟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孟彪人如其名，身材魁梧，体格健硕，即使现在上了年纪，气宇依然不减当年。他眉头紧锁，表情严肃，眼里满是愠色。
　　孟晫轻叹一口气，知道自己贸然结婚这事惹怒了老爷子。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孟月身上，孟月撇向一旁，避开他的眼神。
　　“你们聊，我去看看嫂子”说完她转身就走，利落的马尾在脑后甩出好看的弧度，随着脚步一左一右地摆动。
　　孟晫无奈，这丫头落井下石的本事日益见长。
　　“说说吧，怎么回事。”孟彪瞪着孟晫“我才不在寨子几天，你就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您不是老念叨让我给你找个孙媳妇吗”
　　“这能一样吗”孟彪气得没忍住，拿起鞭子朝孟晫抽去。
　　“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要是传出去被人掳上山，这一辈子就毁了”
　　孟晫没有躲开，任由道道鞭影落在自己的背上“诶呦，爷爷您怎么忍心对我下死手的。”
　　“你胡说，我压根就没用力。”孟彪胡子都被气直了，胸口上下起伏，接连叹气。
　　“寨子的事就别牵扯无辜的人。”他扔掉手里的鞭子，跌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前方，眼里带着些许迷茫，不知道这一步棋走的是对还是错。
　　孟晫忽然发现他头上冒出了很多白发，细小得像扇面一样的皱纹布满了他的眼角，原本宽厚有力的肩膀也逐渐佝偻，不再直挺。
　　“爷爷，昨天...我对孟倓动手了”孟晫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开枪那一刻，后挫力震得掌心发麻，子弹若是再往下半寸，便会正中心脏。那是他第一次拿枪手抖，也会是最后一次。
　　孟晫忽然想起父母去世的那个晚上，灵堂里很昏暗，只有烛火在墙角幽幽地亮着，好似眼睛在窥探黑夜。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沿映出一道冷光打在他身上，凹凸不平的砖石地面上显现出一个拖长怪异的影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张牙舞爪的鬼怪吞噬一切。
　　那一年孟晫七岁，孟倓五岁，明明他也很害怕，还硬是要陪着他守灵，谁都劝不走。他紧挨着孟晫跪在又冷又硬的地面上，守了一整夜。
　　可后来孟倓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处处和孟晫作对，他说“孟晫，看到你过得不安宁，我心里就痛快。”
　　孟晫没有交代缘由，但孟彪心里明白，他嘴唇微微颤抖，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你们的兄弟缘分终究是浅了一点。”
　　“罢了，我年纪大了，很多事帮不上你，做事情之前自己考虑清楚后果。”孟彪目光凝重，似叮嘱又似告诫，他摆摆手“诶，走吧走吧，看见你就来气。”
　　“爷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您相信我。”
　　孟晫松了一口气，好在爷爷一直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屋外，一道身影正朝孟晫走来，来的人正是孟倓的母亲，温木莲。
　　“阿晫，老爷子回来了，晚上带上你的新媳妇一起来吃饭吧。”她看着孟晫，眼里带着一丝压迫，容不得半分拒绝。
　　这么快就坐不住了，孟晫在心里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啊，别总是关着人家，这样夫妻之间容易生嫌隙。”
　　“多带她出来走动走动，不然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感情不和呢”温木莲意味不明地说。
　　孟晫听出来了她的话外之意，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冰冷，低声应答“好的，温姨。”

　　......

　　另一边，孟月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疑惑来到小院，她想不明白孟晫为什么突然要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结婚，那林绛要怎么办，虽然自己不喜欢林绛，看不惯她平日里老是一副以少当家夫人自居的模样，但心里早就和旁人一样默认她会成为孟晫的夫人。听说孟晫的媳妇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他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类型的了，自己这样贸然进去会不会吓到她，进去之后她要说些什么呢。
　　孟月一时之间拿不好主意，刚想踏进去的脚，就这么被硬深深地拽了回来，脑袋里不同的声音不断拉扯，纠结地在门口徘徊。
　　蝶依见孟月在院子外面探头探脑，小脸拧巴成一团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活，朝她走过去，“阿月，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蝶依心里知道孟月是对里头那位感到好奇，嘴上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蝶依，你来得正好。”孟月眼睛顿时就亮了，她正愁不知道怎么办，主动送上门的可不能轻易放过。她凑上前，左右张望确保四周无人之后，放低声音问“我哥和她是真结婚吗”
　　“他们已经是货真价实的夫妻了”
　　“你怎么确定的”孟月不相信，接着追问。
　　“我...”蝶依眼神飘忽，磕磕巴巴地答不上来，耳垂染上了一层粉红，急忙搪塞过去“诶呀，好了，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孟月气得脸蛋鼓鼓，乌黑的瞳仁里满是不服气“谁是小孩，明明你还比我小半岁。”
　　“好了好了，你自己去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蝶依一把拉过孟月，视线落在门口，示意她进去。
　　孟月看着眼前紧闭的门，心里无端生出了几分紧张，她攥紧衣角，抹去掌心的湿汗，抬手叩了叩门，还没等里面回应，手就下意识地推开门。
　　是不是应该等一会再开门的，孟月感到一丝懊悔，低头恶狠狠地瞪了两眼自己不听使唤的手。可自己不是山匪吗，山匪才不讲那么多规矩呢，她又摇摇头甩掉那些想法，在心里安慰自己。
　　孟月进门瞧见一位女子身穿月白绸缎绣团花袄，腰下系着水红绣三蓝串枝蓬的云裙坐在窗边，凝望着不远处，挽在耳后的发髻落下了几缕青丝，衬得露出的那截脖颈似一块莹润的美玉，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江映转头看向突然闯入的少女，秀眉轻蹙，眼底染上一抹疑虑和些许惊吓。昨天夜里的事让她心有余悸，她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只见少女一头乌发高高的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尖尖的下颌，麦色的皮肤映衬得五官更加深邃有神，黑白分明的杏眼此时呆呆地看着她恍了神，像是一截木头愣愣地杵在原地。
　　孟月极少下山，从小身边都是些糙人，从没见过像江映一样水灵的女子，只是坐在那，一颦一簇都动人心弦。
　　“嫂嫂...”孟月回过神来“你...你...好漂亮...”“就像...就像...”孟月书到用时方恨少，到嘴边的形容词怎么也说不出来“就像大家闺秀一样”
　　“不...我是说...你身上的衣服像大家闺秀穿的。”孟月想到她再被掳上山之前，可能是某户人家的小姐，连忙找补，怕自己无心的话惹她伤心。
　　“也不是...总之...总之就是你很好看。”孟月急的脸通红，语无伦次地解释“我脑子笨，不会讲话，我...”
　　江映被她这幅紧张的模样逗笑了，绷着的神经微微松动“你若是喜欢这样式的衣服，可以挑几件去。”江映摩挲着袖口精致的金丝镶边，三姨太准备的嫁妆里面有足足三箱的衣服和饰品，为了向周老爷显示江映在江家的受重视程度，她也是煞费苦心。
　　“啊，不用不用”孟月连忙摇头，深怕她误会。“我叫孟月，是孟晫的妹妹，嫂嫂你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
　　江映有些不太习惯被这么称呼“叫我凝寒就好了”
　　孟月傻盯着江映，眉眼弯成了一道尖尖的月牙。怪不得孟晫不娶林绛，她连凝寒的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从孟月进门的那一刻起，江映一直留心观察她的所作所为，她看上去无甚心机，似乎能够是个突破口。要是能套出一点有用的信息，便不会如此任人宰割，处在被动的局面。江映思量片刻，当即心里有了较量。
　　“你哥哥他先前可有喜欢的女子。”她开口问道。
　　孟月动作肉眼可见地一滞，脑袋一片空白，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难不成她知道林绛的事情了,可没有孟晫的允许，没有人敢来多嘴提这一句，是孟晫告诉她的吗
　　“果然是有，对吗”
　　孟月脸上藏不住事，心虚的表情一下子就被看透了，她暗自叫苦，为什么孟晫欠下的风流债要自己来偿还。
　　“嫂嫂你别听信流言，你要相信我哥。”
　　江映的嘴唇微张，眼里面蒙上了一层水雾，牙齿紧咬着红唇，像是强忍着不哭出声来，“他从不向我提及过去的事情，半个字都不肯同我说”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怨和忧伤，让人心有不忍。
　　怕自己演的还不够像，江映又落下来几滴泪珠，抬起轻颤的手拂去。“我虽爱慕他，但我不想自己的存在让他感到为难。”
　　话落，她低下头，啜泣了几声让孟月看了心疼不已。
　　孟月听了江映的话，不由得在心里暗骂孟晫，嫂嫂处处为他着想，他真是不识好歹。“我哥和林绛若是真有什么早就结婚了，我哥不喜欢她，是她一厢情愿追着我哥跑。”
　　林绛，江映在心里默念，如果真像孟月说的这样，那么她一定会把自己视为眼中钉。可这些天她为何没有丝毫动静，是对孟晫已经彻底死心了呢，还是悄悄在暗地里谋划想给自己致命一击。
　　江映还想继续问孟月，抬头不经意间撞入一道视线之中，深邃，冷漠而晦暗不明，孟晫站在门口，深渊般的黑眸沉甸甸地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