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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轻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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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倾盆大雨浇灭了乌烟瘴气。
年炫缓缓睁眼,也许他是这片废墟瓦砾中唯一的幸存者吧。
极软的身子在移动,看来不止他一人,还有正背着他的人。
他微睁着眼,喃喃说着些碎语,只听到阵阵呜咽声。
身下的人背着背上遍体鳞伤之人,一只手不断擦拭着眼泪,蹒跚地向前走去。
“阿誉……”这背着他的人通身的骨头,却是极其温暖,像极了他最渴望最想拥有的那个人的怀抱。
阿誉,是你吗?你什么时候来的?背多久了?
可他如何也哼不出声了,凌乱的长发完全披散开,四肢直直地垂下,滴着似乎永远都流不尽的血。
雨下得太大了,不知是否有人在哭。
四周无遮挡,荒芜空荡,风起,吹来,瑟瑟凉寒,只有他身下之人是极其温暖。
路程太过漫长,不知被背了多久,像源源无尽头,耳旁是从未停歇的呜咽声。
雨也下得太久,停下时,只听到两个人的喘息声。
“阿誉……”年炫软软地趴在权誉背上,体内的那股强撼的力量已经快要完全消退了,只还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别管我了……放我下来……你会累死的……”
中厥地广,废墟成片地堆砌,他知权誉已背了他太久,只是不知权誉是如何找到他的。
“阿炫,别怕”,权誉喑哑的嗓子仍在啜泣着:“我带你离开!咱们离开这里!”
“阿誉……”背上之人用最后一丝力气喃喃轻唤着。
权誉喘着息,再也腾不出手来擦眼泪,他努力止住哭声,抽噎着:“我在,阿炫,别怕,我在这儿,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他的脚和膝盖均出了血,一步一血印向前磕爬着。
身后的万丈荒凉在静默地一点一滴地毁灭,这唯一的生存者被他拉出深渊,向前方月初之地行去,背向夕阳,离它越来越远。
年炫昏昏沉沉地不知在背上趴了多久,稍清醒时已躺在了一张软床上,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只是此刻已苍白憔悴了太多。
“阿誉……”他虚弱的气息轻轻唤着。
权誉紧握住床上人的手,贴到脸颊:“我在!阿炫,我在这儿!”
手上一阵冰凉,年炫才发觉是权誉在无声地落泪。
“阿誉,你的眼睛……”他太虚弱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吐出字来,他刚睁眼时便发现了权誉的眼睛红肿了一大片。
昔日最清澈的眸子经历了生离死别,此刻变得极为易碎,流淌着是他最不愿见到的泪。
权誉将耳朵贴近:“你想说什么?”
“别哭……”床上人又呢喃了些听不清的碎语,沉沉昏睡过去。
门外来了一人唤权誉出去,他轻轻带上门跟随着去了外头。
权誉下台阶时踉跄了一脚,拍拍灰尘问:“店家,可是药没了?”
离了京城,未寻到药铺,就进了一家旅店,旅店的主人一见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年炫,说要及时上药,否则照这伤的程度,不出几日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店主也是第一次见到被伤得这般狠的人,道:“药是有的,只是若要大面积的全身涂抹,那得需好几斤膏药,这药价格不菲……”
店主没继续说,想到屋里头的人伤得太惨,低声道:“小伙子,我劝你啊,还是早些备张草席吧,这么重的伤是一定会留下病根的,这人救活了往后活着也是折磨,死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行了别说了”,权誉眼部的红肿还未消退,又红了一圈:“他若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店家,希望你能将最好的药材都用上,价钱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上的!”
店主听他哽咽的语气,又求得诚恳,猜测屋里头的人对他而言一定极其重要,只好应道:“那好吧。”又给了建议:“先涂药,等熬过几日后,再用药水浸泡,上次见他时好几处伤口都要烂了,涂药的时候千万要当心。”
权誉仔细听着嘱咐,跟随店主拿了药。
此时已至夜里,他打来一盆水,轻轻解了船上人的衣服,小心地擦拭着,擦好后又小心翼翼地上了药,年炫沉沉昏睡着,未醒。
解下的衣服上满是血渍,衣服的主人已无一片完好的肌肤,原本光滑白皙如美瓷的肌肤布满了一道道深浅不一杂乱的鞭痕和刀口,几处伤口未及时处理已肿烂了一片。
而这些只是肉眼可见的,还有无法见到的,那又该是怎样难以想象的剧痛。
坐在床沿之人只觉心像在被刀刃狂割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也在剧痛着,他最高贵最亲爱的公子究竟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谷雨逞强地望穿乌云,又淅淅沥沥地落下了,击在青石板,好似通灵寺那日叩拜后的清新不染,眼前人说的春寒料峭,写折子映在屏风的绰约身影,那年送他的笔,他至今还未用过。
几日后,雨终于停了。
权誉的盘缠早已用光,每日都帮店主做些粗活来抵押债务。
以前在奴隶院练得熟能生巧,他手脚比常人利索了很多,店主也很欢欣。但几日下来柴劈完了,水挑满了,要整理打扫的也都清理干净了,店主为他指了一条路:在这附近朝东走几家,有一处叫盘龙居的赌坊,正在召手脚麻溜能说会道的伙计,不妨去试试,若运气好召上了便是有望能将债务还清了的。
权誉听从建议去了盘龙居,没做几件事,那厂场长就要了他。
场长惊叹:“瞧你高高瘦瘦白白嫩嫩,干起活来竟一点儿也不差!”又听他声音好听,性格乖巧,人长得也标致,就把他安排在了前台。
权誉除了去盘龙居,余下的时间就守在年炫身旁,半步不移。
盘龙居的场长觉他乖巧能干,但身形瘦弱,就特意照顾另外赏了些酒钱。
盘龙居每日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富贾达商,也有个别普通人家儿郎,赌法不一,赌注各样,有大有小,本都遵从赌场规则规规矩矩,但一日不知怎地,正玩得尽兴的一桌子上的两个人吵了起来,引来了一众客人和员工,两人吵得越来越凶,竟动起手来,几个员工见状连忙上去劝架,劝了好久才将两人拉扯开。
是一富商和一鸿儒,问清缘由,原来是两人赌骰子,富商赌大,鸿儒赌小,摇骰子时,一颗是五点,但五点的骰子是落到地上了的,众人皆说这局不算,富商也作罢,心想来个第二局让鸿儒输得心服口服,谁曾想第二局竟逆了他的心愿,摇出了个合在一起才五的点。
鸿儒大喜,就要抱过金条来,富商却阻挡说这局不算再来一局,可这局明明白白是作数的,富商拿不出理由,裁评的人也站鸿儒,富商心想自己是商场大家,往往操奇计赢,在生意上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认定了裁评人和鸿儒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算计他,破口大骂,鸿儒一开始还能与他好生解释,但听他骂得极为难听,简直伤风败俗,也回怼起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便有了众人所见的场景。
富商拉住劝架的一员工,说:“你来评评理,你说到底是谁的锅?”
这员工个头小,被富商扯着领子提在半空,吓得瑟瑟哆嗦:“我……我也……”
另几个员工见状傻了眼,都不敢上,权誉上前赔笑着,请富商先把人放下来,富商听他言辞和悦,怒气消减了一半,这才将人放下,但仍没好脸色,问权誉:“那你说今个这事是谁的错?”
权誉迎笑:“爷,这赌场上的规矩我也不懂。”
他好声好气,富商未必,一脚踩到凳子上,骂道:“不懂你还来瞎凑什么热闹?”
权誉和颜:“我这不是怕您会伤了人吗?”又转到富商身旁,窃窃低语:“爷,这么多人在场,您这一出传出去不好听哪,若坏了您的名声可太不值了,何不找个机会私下把这事解决了?”
富商听了他的话,看看周围人,个个投来鄙弃的目光,人多口杂,若真坏了他的名声,在外头传他不守规矩违信赖账,那他以后还怎么做生意?便觉权誉的一番提醒委实及时,拍拍他的肩:“人长的标致,差事也办的好,后头差人给你赏钱!”
“多谢爷!”
富商又对那鸿儒说:“小兄弟,最近新开了家茶馆,我听闻那儿的茶比皇上的御茶还要清香,有什么话,你我何不去那清静之地边喝边聊?”
鸿儒整整衣冠,他一介读书人,以前何曾像刚才那般无礼过,也是气急了才口沫横飞,现在见富商和颜悦色,又化干戈为玉帛之意,也软下声,笑道:“既然兄台要请喝茶,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二人笑着先后向诸位告辞,众人说说笑笑也陆续散了。
那被富商拽过的员工连忙向权誉致谢:“权大哥,方才幸亏有你!”
权誉莞尔:“方才没事吧?”
员工摇摇头。
权誉:“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