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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想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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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习龙宫后,宁如初去了云中。
传说每个灵秀之地的上空都有一座空中之城,这些空中之城漂浮在半空,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如鸟喙般在半空飞啄,在北方的天空,覆盖尤为广袤,几乎遮蔽了天日,人们称之为云中。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当初自己是如何进入云中主城的,正如叶湑所说,云中非凡地,而那时的他是几乎无异于凡人的。不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在那个时候,他早已司空见惯。
裳华君叶湑,他那尽心尽力的小跟班,“云中裳华,郎艳独绝。”
宁如初表示,初见时有被惊艳到。
手执折扇,一拢青衣,玄纹云袖,长长的睫毛映在心型脸庞,明皎皎双睛点漆,鬓如刀裁,眉目如画,爽朗清举,龙章凤姿,果真是世无其二。
莞尔一笑,声若燕莺:“在下叶湑,中人之姿罢了,圣主谬赞了!”
他瞠目大惊。
“何来圣主一说?”
叶湑:“云中非凡地,五百年修为能入城者,可收其作城中弟子,二百年修为就能入城者,可为地方城主,而几年修为就能入云中主城,可算得上是圣主了!”
他说完就向宁如初行礼:“圣主在上,在下代表所有云中弟子,愿听圣主差遣!”
宁如初着实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相扶。
“裳华君何出此言,如初无德无才,不过一介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又如何能担此重任?”
不是他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还是趁早开溜妥当。
“云中有千年的守规清誉,圣主之事已告知多方城主,您若拒了,可叫我如何收场?届时一旦传了出去,我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啊?这样严重?
叶湑道的这句,无情掐灭了他开溜的头绪,跑不掉了都……
“这该如何是好?在下无心冒犯,真是罪过!”
叶湑粲然一笑:“无妨,若让圣主为难了,在下倒有一主意,不知妥否?”
宁如初:“裳华君请讲。”
叶湑:“规矩不可违,但历年以来,云中圣主都分两种人,一是十年以下修为能入主城者,二是修行千年的云中城主。云中分布各地上空,座下弟子不计其数,但每城均不足百人,所以大大小小的云中城主有数千位。我吩咐下去,若有修行已达千年者第一时间报到这里。”
他转身看向宁如初,说:“但在此之前,只怕还是要委屈圣主了。”
宁如初想来自己如今无依无靠,能有一处栖息之地也是求之不得,适才一番极力拒绝只因自己经验不足能力欠缺,怕伤了云中圣地的风化,现在裳华君的一番话,他再拒绝也不合适,便应下了。
想不到这圣主一当竟已三百年。
时隔多年,如今发生的事是宁如初从未想过也是最不敢去想的。
黝黑的夜空下,枯黄的灯火笼罩着习龙宫,天边渐行渐远的夕阳,消散了往日绚烂的彩霞,昏黄中弥散开黑暗,宫门殿窗和华表柱处挂满了惨白的布条,殿中央放着的是一口檀香木质的棺材。
宁如初身着一袭纯白的丧服端正地跪在瓷地上,望着身前的棺木,眼泪早已干涸,离开躯壳的灵魂在往昔游荡。
犹记那年杵在清冷的墙角,一双宽大温暖的手向他伸来,他笑着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被身前高大的人抱进怀里,拉来身后的披风为他挡去了来自四方的寒风,而后这些年来,那披风怀中的温暖他一日也不曾忘记。
命数是残酷的,谁也逃不掉,他最敬爱的师父,终究还是离他而去了!
师父是在睡梦中离去的,去前最后一句话是:“如初,子韵,别怕,师父给你们讲故事。”
他的师父走得大概并不痛苦吧,但跪在棺木旁的他是痛苦万分。
也许世上怎样的快乐源泉都是共同的伤不起永别的吧。
他常常在想,别离或许就是别了过往的种种,离了昔日的芸芸,可真要他忘记,他又如何能忘?
岁月刻磨的痕迹是那些过往日复一日的靠近,直到百年后他又回到了当初的地方,好似又回到了从前,昔日的美好恍如昨日,仿佛一切都不曾逝去过,明明已触手可及,为何又要彻底地毁灭,现在,他所渴望的东西真的遥远了。
但即便如此,那最初的想要报恩的赤忱之心也从未动摇过。
宁如初决定:寻回习龙叶。
在他看来,习龙叶守着习龙宫就像曾经习龙宫守护着他,他比谁都更明白这种守护的重要性。而且被守护过的他,从未放弃能为习龙宫和师父师兄们做点什么。
习龙宫沉默了。
子然脸色发青,灰暗又看似淡定的眼掩不住狂乱:“此去艰难险阻,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宁如初的回答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大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
“如初”,子然打断了他坚定的话语,神情不再淡定:“想得到习龙叶的人太多了,这件事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你不能再趟这浑水了,此事会由习龙宫弟子全权负责!”
宁如初依旧淡定:“是,我不是习龙宫弟子,我也不明白门派之间的复杂纠葛,我只想完成自己的夙愿,我只知道凤黯尚反哺,我欠习龙宫的不能不还,师兄你不也常教导我送之以桃木,报之以琼瑶吗?就连这为人之本也不允我去做?再者习龙宫弟子下山不便,寻找习龙叶这件事交给我最合适不过!”
子然铁青着脸,若刚刚他只是略显生气,那此刻就是明显生气了:“你堂堂云中圣主,受了云中一百多年的恩惠,要报恩也是报云中的恩,而不是只养了你区区几年还赶你出门的习龙宫!”
这是宁如初第二次见子然发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如初凌厉的眼神让子然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师兄,你说这话,是真的要断了我们之间的情分?”
子然转过身去。
“师兄?”
宁如初到子然身前,观察他刻意避开的双眼。
子然低头不语,望向的是地面。
静默,片刻之后,宁如初扶子然坐下,蹲下身握着他的手,仰首看向他,语气平静了很多:“我知道你还在愧疚,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但是师兄你可明白,习龙宫与我,始终是我亏欠习龙宫的,你若不让我去,就算我能平安的度过上万年,我也不会心安的!”
“我在云中的这些年,养尊处优,他们拿我当最高贵的主人,甚至我想下盘棋他们都故意输给我,这坐享其成、无功受禄的一百年远不如我在习龙宫的区区几年。”
“云中给了我栖息之所,他们有恩于我,我欠云中,但我欠习龙宫的更多,眼下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放弃,这让我如何能做到?我想换作师兄你也是做不到的。”
子然未言。
“师兄,你知道师父走前对我说了什么吗?”
子然凝视他,脸色不再呈青色。
“师父说他害怕,他怕我不肯来见他,怕他撑不到见我一面……”
宁如初埋头,让人看不见他的神色,但语调中极度的悲与痛是怎么也掩不住了。
“师兄,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懂事,我什么也没为他做过,他却一直想着我,这些年,我一次也没再上过山,现在还要他召我来,我真是……”他后悔不已,后悔自己为何不早些来看师父,自己怎么能这么狠心?他以为只要不上山就不会再想起那段痛苦的经历,却忽略了师父对他的思念不比他对师父的思念少分毫。
子然坐的地方正对着殿门,门是敞开着的,风吹了进来,吹乱了宁如初的长发,他伸手为宁如初捋捋头发,轻轻地抚摸着,什么也未说。
宁如初在宫主灵前又守了一周后,备了些衣物,带上能感知习龙叶所在地大致方位的绿镝独自下山了。
在云中的一百年,他日日练习子韵教他的奇术,终于学会了追踪术,并且已经能收放自如。
绿镝被唤醒后,转了一周,最终指向了东南方向。
他沿着东南方行了二十余里,才终于见到一家客栈,就于外头的一张木桌旁坐下。
路过此处的人很多,客栈内人已满,外头的空位仅剩三三两两。
须臾,店家送来了一些茶水,又端来了一些上好的点心,他正纳闷自己并未点这些,店家指了指旁边正背朝着他坐着的客人:他的点心是这位客人为他点的。
单从背影看过去,一拢青衣,嵌有云纹,器宇不凡,看起来几分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他正要想起时,客人转过身来,心型脸庞上亮晶晶的双眼正看上他,爽朗清举,也正应了他的猜测,这是叶湑。
“裳华君?你怎么在这儿?”
叶湑从袖间掏出一根淡青色的宫绦,呈上去,道:“圣主要去哪儿属下不敢多问,属下只希望圣主在遇到棘手之事时能第一时间想到云中,无论何时,圣主只要奏响这条宫绦上的陶埙,云中弟子必现身听从圣主调遣!”
宁如初接过宫绦,上头系有一些玉佩和半个拳头大小的陶埙。
“你有心了,放心,我会牢记你的嘱托的。”
“那圣主”,叶湑忍不住问道:“要去哪儿?”
宁如初挑眉。
“好的知道了”,叶湑行礼:“属下这就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