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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金绿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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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铮生来便有几分韧劲。
年幼的时候,寒家不许她学医,寒铮一个冬日都跟在几个师兄身后,不顾寒冷,早起背汤诀、学描画,用细嫩的小手翻检药材,一直耗到寒伯父改口。
她喜欢的东西,一向会全力争取。
魏萤窗眼前骤然浮现出,从前寒铮那小小的模样,柔韧、白净,玉雪可爱的一团。
他还记得,寒铮执着的双眸,比屋檐下的冰霜还要灵动:“雪案哥哥,父亲凭何不许我学医?仅仅因为我是女子?这个理由我必然不服,所以,迟早我会如愿。”
她那时不过七八岁年纪而已。
从前,他最喜爱寒铮这股柔而不弱的韧劲,可现在一想到寒铮会把这股韧劲用在自己身上,对自己百般纠缠,就觉得厌烦不堪。
徐安发现他一直望着窗边的梅瓶,不由问道:“世子,这对梅瓶是以前寒姑娘送的吧?”
魏萤窗挪开目光,没回答这个问题:“怎么?段盈盈又在闹?”
徐安低声道:“段姑娘不肯用药,说已经一日一夜没见您了。她母亲杨夫人进去没多久,段姑娘就又昏厥过去,杨夫人扇了我两耳光,让我来请您。”
魏萤窗这才注意到徐安脸上红了一大片。
“委屈你了。”
徐安连忙摇头:“不委屈。这两日,京中都在传,说段姑娘对您有救命之恩,您为了段姑娘想退了和寒家的婚事。还有流言说,寒姑娘在南方,早就有了别的亲事。婢子查过,这些流言都是杨夫人传的。”
魏萤窗轻轻的嗤笑一声:“如此而已?”
徐安一时有些不明白:“这些流言,都是冲着您和寒姑娘来的。若是真传的人尽皆知,您为了救命之恩,就必须对段姑娘负责,而且也有损寒姑娘的名声。杨夫人为了攀上魏国公府这门亲事,可是用尽了手段。”
魏萤窗淡淡道:“这种程度的流言,不痛不痒,太儿戏了。你亲自派人去办,再添点柴火。”
徐安眼前浮现出寒铮那双明锐有神的双眸,一时有些不忍:“世子的意思是?”
魏萤窗淡淡道:“去传,越多人知道越好,就说段盈盈当年冒死救我,几乎死去,好容易才保住一条命。可半月前被寒铮诊治过后,突发奇症,现在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寿元了。”
徐安虽然对世子忠心耿耿,可听完之后,仍然心惊肉跳:“世子,您是暗示寒姑娘对段盈盈下了毒手?这种流言传出去,寒姑娘的名声就全毁了!”
“寒姑娘最看重的,就是寒氏的医道家风,您这样做,以后就不见寒姑娘了吗?”
魏萤窗心中没有半点触动:“退婚之后,不必再见。”
徐安问:“世子,您这样做,以后真的不后悔?”
魏萤窗:“我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后悔?”
寒铮在他心中,的确与旁人不同。可这点不同,这点青梅竹马的分量,远不足以令他放弃现在谋划的一切。
徐安领命,正要出去,魏萤窗把她叫住:“此外,再派人去传,就说寒铮和寒家门下几个师兄弟,自幼同吃同住,感情深厚,不分彼此,十分——亲昵。”
这是连寒铮的闺誉都不放过了。
徐安走后,魏萤窗亲手将两个梅瓶扔进箱子里,眼不见为净。
寒铮赖在别庄,无非是想讨好父亲,可等她声名狼藉之后,她凭什么再守着过去的婚约不放?
他原本也没想做的太难看,是寒铮太执着了。
如果寒铮愿意主动退婚,他可以立即送她回南方,干干净净的把她从京城的漩涡之中摘出去。
可她不愿意。
她依然如幼时一样,执拗,固执。
…… …… …… ……
寒铮在药馆养了几日,身子已经好了大半。药馆事务繁多,寒铮呆不住,便换了一身陶寒水的旧衣裳,帮着抓药。
这天,寒铮刚抓完一副药,远远看见街角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手持长剑,正是那天追杀自己的人!
寒铮连忙追出去,可那人身形奇快,她连着追了两条街,一个错眼,就找不到人了。
寒铮刚才还不觉得,跟丢了人,一阵心虚气短,扶着墙软软的坐了下来。
她眼前一阵发黑,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女子声音。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寒铮缓过一口气,手指发抖的掏出荷包,想从里面拿颗饴糖出来。
可她身子太虚,手抖的厉害,拿了好几次都没拿出来。
此时,面前一阵怡人的香风,环佩叮咚,佳人莲步款款,在她面前蹲下来,纤长的手指从荷包里取出一颗饴糖,不容拒绝的喂进她口中。
寒铮含着糖,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只修长如春葱的玉手,半晌才脸色一红,低低道:“多谢姑娘。”
侍女青娥一跺脚:“登徒子,眼睛看哪里!我们县主好心救你,你倒好,小色鬼!”
寒铮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着陶寒水的衣裳,连忙起身告罪。
金绿酒莞尔一笑:“寒铮妹妹,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寒铮听对方叫破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面前的姑娘周身宝华粲然,浅笑怡人。
她见寒铮一直望着自己,还转了个圈:“如何?寒铮妹妹,可想起来了?”
寒铮离京将近四年,那时年幼,又一门心思扑在医术上,除却几个闺中密友,还真不太记人。
但寒铮听到侍女称呼“县主”,略一思索,问道:“可是房陵县主当面?”
金绿酒又笑起来,挽起她手:“你小时候可是叫我金姐姐,从不叫我什么劳什子县主。”
马车缓缓前行。
寒铮耳边听着金绿酒的温言软语,心境莫名的舒缓了许多。
“……寒铮妹妹,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重病一场,每日每夜疼痛难忍,总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既不肯好好吃药,也吃不下饭食。”
“御医虽然来了不少,可我的身子也不见好,你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随你父亲入府为我诊病。你自告奋勇留下来,日夜守着我,明明比我还小两岁,却能细心体贴的照料我。”
“我还记得,那时我不肯入睡,总要你陪着我,才敢睡去。”
金绿酒笑意盈盈的望着寒铮,道:“寒铮妹妹,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几乎都没有变,只是更漂亮了。我方才一见到这荷包,便知道是你了。”
寒铮略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
金绿酒说的这些细节,她大多都记不得了。
她就记得,太后亲自下了懿旨,若治不好房陵县主,当时身为院判的父亲便活到头了。
房陵县主身份尊贵,需要懂医的人贴身照料。寒家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她不去谁去?
分明是一家子的脑袋,都拴在金绿酒身上呢。
哪是她自告奋勇?
金绿酒递给她一颗糖果子:“你那时候,最喜欢吃这个板栗酥饼,还记得吗?”
寒铮神色更尴尬了。
她当然记得。
她在金家守了金绿酒半月有余,有几回夜里,金绿酒发了高热,她不敢闭眼,生怕自己睡着以后,金绿酒有什么闪失,困的很了,就胡乱吃东西。
等金绿酒好了,她从金家回去,自己反而病了一场。
也就是从那时起,父亲再无保留,将寒家的医术都教给了她。
金绿酒见她拿着酥饼不吃,又亲昵的问:“前些日子,我便听说你入京了,住在魏国公府,怎么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寒铮的目光落在金家标记上,突然灵光一闪,没有回答金绿酒的问题,反而问道:“金姐姐,前些日子我得贵人相助,只是对方没有留下名姓,只记得马车上有个这样的标记。”
寒铮凌空一画:“金姐姐,你可知道这是谁家?”
金绿酒略一辨认,笑道:“这好认,是渤海郡王家。渤海郡王不常入京,不过,若说起来,与你也有些缘故。”
寒铮已经明白过来了。
魏萤窗的姨母杨秦氏,改嫁的二婚丈夫便是渤海郡王。
想要自己命的人,是段盈盈的母亲杨秦氏!
杨秦氏和段盈盈为了这门婚事,先是装病,后是杀人,还真是势在必得。
可惜,天下间,便是草芥,也知奋起顽抗。
岂能尽如恶人的意?
金绿酒见她神色决然冷漠,突然郑重道:“寒铮妹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日后不论你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我能办的,必定办到,就算办不到,我还可以进宫去求太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寒铮回过神,有几分尴尬。
金绿酒把她当“救命恩人”,可自己那时候完全是为了保住父亲的命。
她哪好意思担金绿酒的谢?
寒铮笑道:“眼下就有个小忙,请金姐姐帮我。”
金绿酒:“但说无妨。”
寒铮微微叹了口气:“我这婚事出了些许波折,怕是不成了。金姐姐就当没见过我,也不必与旁人说起。”
金绿酒见她不愿多言,也就不再追问。
寒铮刚回医馆,陶寒水急急忙忙迎上来:“师妹,你身子还没大好,怎么能一个人跑出去?”
寒铮让他安心:“无事,房陵县主送我回来的。”
陶寒水脸色微微发白:“房陵县主?”
寒铮没注意到他古怪的神色:“二师兄,追杀我的人,我找到了!是渤海郡王的侍卫,你派几个人暗中盯着,一旦他露面,就立即控制起来,先不要打草惊蛇。”
陶寒水如梦初醒:“好,我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