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爱我》寒山桃酒

95、92、如果无法靠近

　　我站在南京大学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大学生出神。现在是晚餐时间，明天又是休息日，学生们应该都是准备出去玩，看起来个个神采奕奕。我不由感慨年轻真好，只是看着他们朝气蓬勃的样子，都觉得他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一想到向屿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就感到了欣慰。

　　金诚研那些朋友还说我是大学生，其实和这些真正的大学生站在一起，我就原形毕露了——他们脸上的青涩不是浮于外表的年轻，透过他们的脸就能看到他们青涩的心，那是没有经过社会锤炼的证明。

　　站在这些脸庞中间，人很难不自卑，因为他们的年轻是多少金钱和成就都换不来的——更何况我既无金钱也无成就。我苦笑一声，正想背过身看看那边有没有向屿的身影，便有人猛地从背后冲过来抱住我：“哥！”

　　我已经习惯了他每次见面都要给我的热情拥抱，在站稳之后我无奈道：“你就不怕有同学看到你这样吗？”

　　他一脸自豪地笑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有这——么好的哥哥！”

　　我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但想到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我又开始忐忑。他也许看出我有心事，便松开我正经道：“哥是一个人来的？”

　　我点了点头，他皱起眉头不满道：“贺舒泽那家伙怎么回事啊……”

　　“他……不知道我来。”我轻声说：“我是要来这里生活的，以后就不去他家住了。”

　　虽然这句话很简单，但他似乎一时之间无法理解，怔了片刻后，他把眉头蹙得更深：“贺舒泽赶哥走吗？”

　　明明在路上把这些话排练了很多遍，但真要说给向屿时，我还是说得磕磕绊绊：“不是……是我自己想走的。你……贺舒泽如果给你打电话问我在哪……你就说我和你住在一起。”

　　“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你要从贺舒泽家离开？不……先不说这个……”他慌乱地说：“哥来这里生活不打算和我住吗？你要一个人住？”

　　我躲避着他的目光简短解释道：“我不想再麻烦贺舒泽了，所以搬出来住……也不会和他联系了。”

　　“不联系了？什么啊？怎么忽然之间变成这样？”他一脸担忧地问：“你们闹矛盾了？”

　　我没想到他听到这一消息后不仅毫无欣喜，反倒如此忧虑。我再次解释道：“没有……只是我单方面这么做……”

　　我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他也沉默片刻，大概是在反应现在的情况，等他再有了动作，我的手已经被他牵起，他笃定道：“哥还没地方住吧？先去我那里……”

　　“我已经租到房子了……就在这附近。”我挣开他的手，勉强笑道：“反正我来这里住了，咱们也能经常见面，这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啊。”

　　“让人高兴什么啊！”他着急地提高声音说：“哥一个人住，我怎么可能放心！”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连忙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每天都会去见你的。”

　　他丝毫没有被说服，仍固执道：“哥直接来我这里住不就好了？为什么哥不想和我住？”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

　　他逐一辩驳起我曾说的话：“哥如果觉得你住过来我会时刻担心你，那你应该明白，要是你自己住，我会更担心你，更不能好好学习！哥要是不想住我租的房子，那我和哥一起去你租的房子也可以，我会给哥房租的！”

　　他的话语越殷切，越让我觉得愧疚，我实在不忍心泼他冷水，可我不想拉着他一起吃苦。他重新拉起我的手说：“哥租的房子在哪里？走吧。”

　　“不了……那里只能住一个人。”我再次抽回手。

　　他眼中的委屈越来越浓，我总觉得再说下去就会引起争辩，于是我对他笑道：“我就是不想麻烦别人才搬出来住的……我比你大这么多岁，还要你照顾……这像话吗？”

　　他脸上的情绪僵滞一瞬，而后眼中的委屈汹涌而出。

　　我不敢面对他这副神情，连忙转身对他摆摆手：“我来就是跟你说一下这件事……那……明天见吧。”

　　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后，我听到他叫道：“哥……”

　　我装作没听见，狠下心快步向前。走出几十米远后，他的声音又在我身后响起：“哥……那是什么意思？”

　　我几乎能想到他的神情有多可怜，所以我不敢回头。我也不想伤害他，可我绕不过那个坎，我总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就是最好的，和别人在一起只会拖累别人而已。也许我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就是很不可理喻，可能我真的无法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周涵！”

　　当他熟悉的声音用我并不熟悉的方式呼唤我时，我的灵魂也好似震颤一瞬，我不由停下脚步。

　　“为什么要那么说啊？”他颤抖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我愣愣地回头，在看到他通红的眼睛时，我再也无法向前迈一步。

　　“向屿……”

　　“为什么又要一个人逃走？我还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很好了……我以为哥可以依靠我了……但是你这么说……”他盯着我一脸委屈地喊起来：“年龄小也不是我想的啊！哥哪怕说我没有钱，性格不够好都没有关系……可年龄我根本没法改变。你可不可以不要说这种我改变不了的事，这样我真的觉得很无力……”

　　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像是珍视之物就要从他手中溜走一般，湿润的眼眸中掺杂着遗憾和惶恐，最终被一层晦暗的无可奈何覆盖住，再也没有他平日里的朝气。对上他这样的眼神，我也慌乱起来：“向屿，你不要哭……”

　　当说出这句话时，如针一样埋藏在脑袋里的记忆刺痛我一瞬——我猛然想起我并非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在我准备自杀的那一晚，他也是这样跟在我身后，也露出了和现在别无二致的神情。

　　我发怔时，他继续用疲惫的声音说：“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都靠近不了你……哥这样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哥又抛下我……”他垂下头近乎哀求地哽咽道：“哥以后不要再一个人走掉了，好不好……”

　　他的啜泣声揉捏着我的心，我愣愣地看着他这副陌生的模样，忽然想起那句话：

　　虽然他现在把喜欢你摆在脸上……但是你得给他反馈啊，要不他也会迷茫吧……

　　向屿不应该是这样的。他那么优秀，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苦苦哀求我这种人呢？我开始埋怨自己，如果不是我一次次推开他，他也不会如此哭泣。我曾经已经抛下过他一次，但是他把我救了回来，现在我竟然又想重蹈覆辙，让他再体验一次那晚的感受。

　　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愧疚感驱使我大步朝他走去，我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道：“向屿……别哭了……对不起……我不走了。”

　　他没有理会我，也没有抬头，仍全然浸泡在自己的情绪里。

　　我见他的眼角又跌出一滴眼泪，也顾不上想太多，慌忙抱住他哄道：“我就在这里，不哭了，不哭了……”

　　他顺势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但是反而抽泣得更厉害。我无措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只能不停重复：“我不走了，别难过……”

　　他没有说话，却默默回抱住我。一开始他只是简单地用双手搂住了我，似乎是想确认我的存在，片刻后他的胳膊却越来越用力，狠狠箍住我的腰，仿佛要把我嵌进他体内。虽然和他拥抱过很多次，但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怀抱中感到了不适，可我并不厌恶这样的怀抱，因为我能够理解他。

　　他就像渴了很久的人要舔干杯中的最后一滴水，冷了很久的人要靠近最后一缕火那样不遗余力地抱住我，我也纵容他紧紧搂着我。当两个身体再没一点空隙时，我的胸膛仿佛感受到了他心跳的力度，伴随着他的啜泣，他的胸膛也一下一下地起伏着，我由此清晰地体会出他心跳中所诉说的执著与不甘。

　　原来心和心并非遥不可及。

　　我的心被他起伏的胸膛顶撞出痛感，我更为温柔地轻拍着他的后背，用几乎要融化在耳中的声音哄道：“我不走了……不哭不哭……”

　　然而纵使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安慰他，他也仍然情绪低沉，一直把头埋在我肩上。路人见我们拥抱着杵在路中间不动，时而投来疑惑的目光，但我已经顾不上觉得难为情，只想把向屿抱得更紧一些，好让他觉得安心。

　　这样不知道站了多久，我的胳膊都开始发麻，但他还是紧紧搂着我一动不动。我正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忽然有一个女孩跑过来，打量着向屿惊讶道：“小岛！真的是你！”

　　我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扭过头看向她。她留着刚到耳根的短发，脖子上系着项环，身材娇小，看起来有点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玛蒂尔达。好像向屿是有个朋友老叫他“小岛”，我正努力回想她的名字，她便拍着向屿幸灾乐祸道：“太稀奇了！你怎么啦？我远远的看见有人在这儿哭鼻子，都不敢确定是你诶！”

　　向屿没有理会她，而我想起了她可能是谁，便问：“请问……你是宫之霖吗？”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地盯着我看了几秒，而后恍然大悟道：“哦！你是‘哥’吧！”

　　“……什么？”

　　她两眼发光地解释道：“就是小岛日思夜想的‘哥’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好……我叫周涵。”

　　“周涵哥！”她颇为亲昵地叫了一声，细细地打量我一番，一脸兴奋地说：“你看起来好年轻啊，简直就和我们差不多大嘛！我听小岛讲你的时候总会想象你长什么样，我一直很期待能见你一面哦！”

　　她说话时尾调总是上扬的，所以听起来特别热情。我更觉得腼腆，略带忐忑地说：“那现在……让你失望了吧……”

　　“怎么会！哥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

　　向屿忽然抬头不满道：“你怎么可以叫‘哥’啊！”

　　“哎？原来你没死啊，看你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还以为……”她把目光转向向屿后大吃一惊：“哇，你没事吧？眼睛都要肿成灯泡了！”

　　向屿像鸵鸟一样重新把头扎进我的肩膀，由于他太用力，我的锁骨都被他磕得一疼。

　　我揉了揉他的额头，宫之霖困惑地问他：“所以这是什么情况？哥来看你你不应该开心吗？”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我想替他回答，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吞吐半天后只说：“就是……”

　　她打破尴尬的气氛，拉着我提议道：“哎呀，周涵哥初来乍到，我来请你吃饭吧！走啦！别管小岛了！”

　　我被她拉着走出几步，向屿也不再纹丝不动，黏着我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