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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推不开的壁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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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的地点离我家并不远,贺舒泽知道我不能坐车,也没提过打车的事情,陪着我一路走到那家酒店。
每走过一扇门,贺舒泽都会主动走在我前面帮我推开,他每帮我一次我便惭愧地道一次谢:“谢谢你,贺舒泽。”
前两次他听到我向他道谢都会对我笑笑,最后一次他推开门后听到我道谢,突然冒出一句:“不客气,周涵先生。”
我因为他刻意表现生疏的语气一愣,旋即察觉到他说那句话时隐含的一点埋怨。我明白是我太客气,招人烦了。
以贺舒泽的这句话为一个结点,接下来的聚会上我们几乎没什么交流。我不确定贺舒泽是否有些生气,因为他一直处于话题中心,所以也可能确实顾不上和我说话。
虽然距离贺舒泽公布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这个话题的热度却经久不衰。班里出现了一个同性恋,同学们也许都觉得很新奇,揪着贺舒泽问这问那,我并不适应这种过分热闹的场合。坐在贺舒泽身边,我就像处于暴风眼,纵使周围喧闹,我也安安静静地吃饭。本来聚会上就少有人跟我搭话,如今贺舒泽没有功夫,我便更清闲。
况且我也没什么开口的资本。如今侃侃而谈的若非学业有成,家庭幸福,事业美满,实在容易遭人鄙夷。而我已经毕业,也未成家,在学校当老师的工作也极为平凡,这三样条件没一样符合,所以才可以把心思放在吃东西上。
偶尔也听听他们在聊什么。有准备结婚的同学开玩笑让贺舒泽为他们设计婚戒,贺舒泽对于这种要求总能巧妙地敷衍过去,又不伤感情,这种能力实在叫我望尘莫及。还有女同学让他下一次把他的男友带来,因为他们不满足于只看照片,也想确认真人是否那么好看。贺舒泽只点头微笑:“有的。”
他基本上没吃什么,只顾着应付同学们为了庆祝而递过来的酒。我静静地打量着周围曾经的同学们,而后有些讶异于我竟然有些无法将他们与高中时期的那些脸对号入座,距离毕业已经过了太久,我早已经把很多人和事都忘掉。
唯独贺舒泽少年时的模样一直烙在我的记忆里,时不时跑出来折磨我一番。最想忘掉的反而忘不掉,人生就是这么不如意。我在一片喧闹中嘲弄地笑笑,自斟自酌起来。
一个人自己待着的时候倒没觉得孤独感这么强烈,但一个人置身于一片热闹之中时,孤独感就顿时肆意妄为起来,侵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悄声叹息,不知不觉间一杯酒便下肚。
我的目光偶尔会飘到贺舒泽那里,但我缺乏看他的脸的勇气,便自虐一般地仔细观赏他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样式必定是他自己设计的,套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看起来分外养眼。戒指光亮如新,想必如他和金诚研之间的感情一般,保养得非常到位。
在他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再次端起酒杯时,我的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安——贺舒泽的胃不好,这是他喝的第几杯了?我微微启唇,原本打算阻止他继续喝下去,话到嘴边却又开始徘徊。
何必把自己那种有些越界的关心表现出来呢?我和他原来是朋友,现在只是已经不太熟悉的朋友,以我的身份是没必要关心他到那种地步的。
于是我重新闭上嘴,未说出口的话转换为空虚感,我本能地拿起酒杯想要继续喝下去。
端酒杯的手却突然被贺舒泽拦住。
我怔怔地转头,看见他露出担忧的神情:“你的胃不好吧?别喝了。”
明明是关切的话语,但被贺舒泽说出来后,总会变成戳疼我的刀尖。我下意识地回他一个微笑,听着他的话放下酒杯,低下头后眼睛却有些发热。
总是这样。做贼心虚的我小心翼翼地和贺舒泽划分着界限,他则因为内心坦荡而不断和我靠近,最后两人都不愉快。
我用尽全力把溢上眼眶的泪水克制下去,刚想吃点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突然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说起来,贺舒泽你是gay的话竟然没和周涵在一起,你们高中时候关系那么要好诶!”
我没想到有人会突然说这种话,拿筷子的手猛地僵住,但我一时也不敢抬头。平时会很快对刁钻问题做出巧妙回应的贺舒泽这次并未答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我想贺舒泽应该是在心里生闷气,不打算回应这种莫名的问题。于是我勉强活动着发僵的脖子抬头笑道:“你喝多了吧,开什么玩笑呢……”
我沙哑的嗓音在一片寂静中突兀地响起,更显得狼狈。我暗暗攥紧自己的双手,不知道此刻在场的人会以为我活得多么辛苦。
好在安静的场所恢复了热闹,周围的同学也纷纷笑起来,说着:“人家玩得好又不是要搞对象。”“就是啊,贺舒泽和他男朋友好好的你说这个干什么?”“周涵他……”
这句话说到一半顿了顿,然后明显换了个走向:“周涵他是个直男嘛,他们当然就是朋友啦。”
我知道他原本想说什么,大概是我太普通,贺舒泽是同性恋也看不上我之类的吧。我也许略显苦涩地笑了笑,但好在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注意我,我把头低到让自己舒服的角度,却忽然听到贺舒泽的笑声。
其中蕴含的情绪说不上是愉悦,但我也分辨不出是何缘由让他发笑,他就那么嗤笑了两声,也许是后知后觉地觉得那个男同学的想法很可笑。
我把盘中的食物放在嘴里,却发现它已经凉透,难吃得让我想吐出来。
那个男同学却并没有把话题从我身上挪开,他冷不丁又说:“不过说起来,周涵,你的哥们都找到对象了,你也该有动静了哦?”
我的心被这句话掏空一块,我知道自己该对这句话做出反应,最好是那种混不在意打个哈哈就过去的反应,但在吞吞吐吐说出一个“我”字之后,大脑就无法拼凑出得体的语言去应对他的话语。
“我……”我只能本能地笑起来,想必讪讪的,甚至看起来会有些愚蠢。
却没料到贺舒泽突然接上那个男同学的话:“周涵眼光高了些,要慢慢找才能找到真正心怡的嘛,对吧?”
他说着拍拍我的肩,我于是顺着他“嗯”了一声。
他的手从我肩上移开后,我重新把目光紧紧贴合到桌面上,心中那块原本不易察觉的空虚霎那间扩大了。
聚会结束后我和贺舒泽走出来,我不确定他要去机场还是要去酒店,却没想到他开口对我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每对我照顾一次,便让我感到一阵不适。我摇摇头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也不远。”
“说什么呢,都这么晚了。”他说着给我看一眼表,然后自顾自往我家的方向走去:“你一个人走回去多危险。”
我只得跟上他,却苦笑道:“没事的,我一个男人能有什么危险?”
“连门都打不开了,要真遇上坏人怎么办?”他叹了口气,放慢脚步等我和他并排走到一起:“送你回去我才放心,回去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不要觉得感冒就是小事,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他话语中的温度煎着我的心口,让我体会到微弱的刺痛感,泪水又止不住地涌上来。
我飞快抬手擦去眼泪,希望贺舒泽没有发觉我的异常。我责备于自己莫名的哭泣,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何必哭出来破坏气氛呢?无论是谁和我待在一起心情都会变差吧。
心情越焦虑便越克制不住泪水,越哭又越是焦虑,我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中,面颊很快潮湿起来。寒风一吹,脸上又痛又痒,可我怕贺舒泽发现我哭,也不敢再抬手擦眼泪。
一开始贺舒泽没有说话,但后来他还是询问:“你……怎么了啊?”
知道他发现我哭泣后,我垂下头擦了一把脸,笑笑后说:“没什么,风吹的,眼睛酸。”
我能感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这里,愈发不敢抬头。他开玩笑道:“不是吧……你该不会喝醉了吧?”
“没呢,没醉。”我又麻木地抬了抬嘴角。
两人之间寂静片刻,他再次询问时语气变得有些小心:“怎么了?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没有。”我尽力保持微笑,心却像被他关切的话语翘掉了一块。
“工作太累了吗?”他继续问。
“不累,学生都很听话,同事也很好,工作挺轻松的。”我搬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
他无言半晌,等他的声音再落入我耳中时变得更为温柔:“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嘛。”
他讲话越是温柔我越觉得愧疚,说到底我也确实没有遭受什么挫折,每天遇到的困难无非是大多数人都会遇到的而已,实在不值得我此刻在贺舒泽面前莫名哭泣,是我太脆弱了。两滴泪又从眼中坠出来,我摇摇头对他笑道:“真的没事。”
我执意不说,他也不再询问,转而和我聊起其他的事,但我只能做出一些简单的回应。后来他也陷入沉默,寂静的空气像泥沼一样把我吞噬,但我知道这是我自作自受。
和贺舒泽见面的机会很难得,我其实并不想这样死气沉沉地对他,我很想像高中时那样,在回家的路上和他有聊不完的话。贺舒泽现在在心里想什么呢?他一定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哭个没完,甚至可能已经感到有些烦躁了吧……
下一次和他见面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许要再等一年,也许一年之后他已经把我渐渐淡忘,连见都不见了。可我连此刻就和他并排走在一起都要不争气地流泪,我根本不懂得珍惜。
走到小区门口,我正想为让他陪我走过这段糟糕的路途而道歉,他却突然塞给我一个东西。我低下头去看,发现那是一颗糖。
“忽然发现自己带了这个……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吧?”他难得显得有些笨拙,对我笑笑后说:“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早点睡觉吧。”
我呆呆地看着那颗糖,从中体会到贺舒泽的无计可施。
“嗯,谢谢你。”最后我说。
“那拜拜咯。”他对我挥挥手。
“再见。”
其实很想抬头再看他一眼,但看过之后恐怕会更为不舍,我怕自己再哭,便匆匆转身向家走去。
以前我们的道别没有这么干脆,在互相说过再见之后,我总会站在原地目送贺舒泽离开,他也缓缓地倒着走,长时间地向我挥手,经常因此而撞上电线杆。
想起他撞上电线杆后傻傻地揉头的样子,我轻声一笑,心情却依旧沉闷。
曾经的事什么也说明不了,而我就是因为总觉得那能说明什么而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如今回忆都是没有意义的,唯一的用途也只是给我带来伤害,让我像拿着过期票据在入口处傻等的人一样可悲。
眼前仍有高中时贺舒泽傻笑的残影时,我突然和一个人相撞。我道着歉抬头,看到徐向屿的脸后微微一愣:“啊,向屿,这么晚了……”
他对我笑了一下,只简短说了一句“没事”便向我道别,继续向前走去。
未说完的话吞回肚中,我有些不适应,因为印象里他从未打断过我的话。我又发了半天愣,而后有些后悔没有及时感谢他昨晚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