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爱我》寒山桃酒

40、三十七、关心

　　我见徐向屿拿着早餐进来，第一时间担心的是他看到周涵发红的眼睛又要怪罪于我。但他这次明明已经看了一眼周涵，却没发火，只是对我们说：“我有驾照，我也可以送哥去。”

　　我不明白他怎么在买早餐的途中想通了这件事，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他坐到周涵床边，一边打开手中的餐盒一边说：“医生说得对，我去上学后确实就没办法这样天天陪着哥了。所以只能靠你。”

　　他垂着眼眸，我看不出他的情绪，不过我立即认真地应道：“我会好好照顾周涵的。”

　　“两个人的话就会轻松些，但是你父母允许你一个人去苏州吗？”郭子芸问。

　　“反正我马上就要去南京上学了，刚好顺路，他们一定不会反对的。”徐向屿笑了笑，转而瞪向我说：“南京到苏州可是很快的，你不好好对哥，我马上就可以过去。”

　　我无奈一笑，郭子芸点点头夸赞道：“徐向屿，你很有自己的主意嘛。那你们什么时间出发？”

　　我想起她说要尽快治疗的话，于是提议道：“就后天吧，向屿可以吗？”

　　“我随时可以。”他一脸冷漠道：“而且叫我徐向屿。”

　　“好，那就尽快办出院手续。”郭子芸又看向我说：“你们可以开我家的车去，刚好我丈夫过几天要去江苏出差，到时候让他开回来就行。”

　　我没想到她愿意这样帮周涵，便对她露出感激的微笑，摇摇头说：“那太麻烦你了，我租车就好。”

　　“不麻烦，之前都是周涵帮助我，现在有一个我可以帮他的机会，我当然要帮。”她用温柔的目光看了一眼周涵，而后嘱咐道：“那你们这两天就做好准备，我先去查房了。”

　　郭子芸走后，病房短暂地恢复了寂静。既然敲定了要带周涵去苏州这件事，我的思绪便不再那么混乱，接下来着手准备接他过去的事宜即可。要去租一辆车，找好去哪家医院，还有路上的东西……

　　我全神贯注地在手机上列清单，徐向屿就拿起他买回来的早餐一勺一勺地喂周涵吃。过了几分钟他问：“你还没吃早餐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我说话，毕竟这句话蕴含着些许关心，所以我不相信他会对我说这句话。我有些困惑地看向他，他用看傻子的嫌弃目光看着我，从餐盒里拿出一碗粥递给我：“喝了这个吧。”

　　我接过粥后无语片刻，而后犹豫着问：“不会有毒药……”

　　“当然不会了！真是……表现得那么惊讶干什么？”他有些难为情地把目光从我身上撇开，用极小的声音迅速说出一句：“谢谢你愿意照顾哥。”

　　我看着他略微有些窘迫的模样，轻声笑了笑，而后喝着粥欣慰道：“这才有大人的样子嘛。”

　　“少在那儿跟我嬉皮笑脸的，我可没说我就对你没意见了。”他气鼓鼓地说了一句，往周涵嘴里送食物时动作却还是很轻柔。周涵也很配合他，只要他一把勺子伸到他嘴边，他就会听话地张开嘴，神情也很平和，看来他这些天来已经习惯了徐向屿的照顾。

　　从昨天开始我就发现他照顾起来周涵真的很细心，想必他真的十分在意周涵，也不知道他们关系好到了何种程度。这么一想，我便理解起了徐向屿对我的敌意，毕竟在他眼里我是一个既有男朋友又拥抱周涵的同性恋，要把周涵交给我，他自然会不放心。

　　为了消除他的担忧，我组织片刻语言后向他解释道：“昨天你说对了，我确实是同性恋，不过打电话来的人不是我的男朋友。”

　　他挑挑眉问：“那你对他撒什么谎？”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我和金诚研之间的事情，如果要跟他讲清楚必定要费一番口舌，而我们才认识一天多，我没必要对他说那么多。我正想简短说明一下，他却抢先答道：“把戒指卸了啊——难道是前男友？”

　　我见他盯着我的左手打量，略作沉默后无奈一笑：“你如果没这么敏锐的话，一定会招人喜欢的。”

　　“我不需要没用的喜欢。”他把目光从我的手上收回，继续喂周涵喝粥，嘴上却没停止发问：“既然分手了为什么还瞒着他？该不会是什么藕断丝连的戏码吧？”

　　他这么一说，我一时也有些辨别不清自己的心理。其实昨晚对金诚研说谎时，我确实有些害怕他知道我来看周涵，我知道那份害怕完全没必要，可是我仍然隐瞒了实情。

　　难道我还在期待有一天可以和他和好？这么没出息？我想着这些，自嘲地笑笑。

　　“问你话呢……你的特长是不回答问题吗？”他翻了个白眼，嫌弃地看向我问：“该不会想起前男友无语凝噎了吧？”

　　“反正……我就是和他分手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说完便闷头继续在手机上列清单。

　　说起金诚研，他昨晚明明说要给我发地址，可到现在也没给我发。我怀疑他忘了这件事，正犹豫要不要提醒他一下，他的消息便发了过来。

　　我打开对话框，把地址复制给吴琼，然后叮嘱他把文件邮出去。做完这些之后我仍然没有退出和金诚研的聊天界面，我想起昨晚他最后对我说的那句嘲讽的话，虽然他已经尽力说得凶狠，但我还是从中听出了隐藏在其中的失落。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在对话框中打出一行字：昨晚我和一个十八岁的弟弟在一起，他不是……

　　不是什么？和金诚研有什么关系？

　　都分手了，我为什么还上赶着犯贱呢？我蹙起眉头，迅速按下删除键，把对话框里的解释清除干净。

　　然而那份失恋导致的怅然若失感仍未被删除，甚至看着空白的对话框，那份感觉又在我心中扩大了几分。

　　我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抬头。徐向屿手中的粥已经快见底了，我因为周涵还算有食欲而感到欣慰，他却突然停下动作，把勺子递给我提议道：“你试着喂一下哥，他现在没法自己吃饭，只能喂他吃。”

　　我没想到他愿意让我做这件事，愣愣地接过勺子后还有些犹豫。他不耐烦道：“赶紧啊。”

　　我看了一眼安静地坐着的周涵，想到我把他接到苏州后也要这么照顾他，便照徐向屿说的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嘴边。好在他也顺利地喝进去了，我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不自主地笑了笑。

　　我才笑了几秒，徐向屿便把勺子从我手中夺走，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哥吃就行了。”

　　我原本拿勺子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而后才收回去。我一直对他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接触周涵很不爽，再想到他刚才问我问题时恶劣的态度，不由嘟囔一句：“那么关注别人的情感生活，真八卦啊……”

　　他瞪我一眼：“你以为我想八卦？”

　　“那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我不解道。

　　“你又从哪来的问题？”他用我的话把我怼回去，而后瞟了一眼我手里的粥：“赶紧喝你的粥吧，一会儿凉了。”

　　他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关切的话，在我听来有些好笑。我拿起粥吃了一口，而后摇摇头说：“你这人，还真叫人又爱又恨的。”

　　“你能不能别说这种恶心的话？我可不需要你爱我。”我感觉他这次翻白眼时几乎要把眼球翻到后脑勺。

　　我没再说话，专心地喝起粥。隔了片刻后徐向屿突然用不大的声音说道：“你竟然近视。”

　　昨天我戴的是隐形眼镜，但我忘了带备用的，所以今天换成了普通眼镜。我用勺子搅拌着粥“嗯”了一声，见他又看了我一眼，我笑着问他：“干嘛这么在意我的外表？”

　　他立即皱着眉否决道：“谁在意你的外表了？我就是一下子不适应而已。”

　　“哦……我这个是遗传的近视，度数还蛮高的。”我闲聊道：“你视力还不错吧？一定要好好保护眼睛啊，近视之后真的很不方便。我的眼睛都可能瞎掉呢。”

　　他听完我的话后微微一愣，有些愧疚地垂眸说：“抱歉，不该说这个的。”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片刻后才对他笑笑：“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变得乖了。”

　　他收拾着餐盒，语气又恢复了冷淡：“乖什么乖？”

　　我把空碗递给他，没忍住夸赞一句：“徐向屿，你不针对我的时候真的挺好的。”

　　“好的，我会用尽全力针对你的。”他点点头对我说。

　　“……你这小子，到底为什么讨厌我啊？”我委屈地问。

　　他斜睨着我质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讨厌你了？”

　　“算了……跟你说这个还不够受气的。”我撇撇嘴，不过对他也有另一些好奇，于是我转而和他聊起另一个话题：“你考上南大的什么专业了啊？”

　　他收拾完餐盒后又拿起一个桃子，熟稔地将其切成小块，边切边答道：“建筑学。”

　　竟然是金诚研将来的同行……我点点头称赞道：“很了不起嘛。”

　　他拿叉子插好桃子，递到周涵嘴边，他切的大小正好，周涵吃进去后他望着周涵咀嚼的动作，嘴角浮现出柔和的笑容。我忽然想起周涵是很爱吃桃子，不知道他是否是知道这点才拿来桃子。

　　我正有些出神时，他问道：“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有时间照顾哥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有必要回答的，于是我对他说：“我是珠宝设计师，对工作场地没什么特定要求，所以可以在医院陪周涵。”

　　“这样，看你穿得乌漆麻黑，还以为你在殡仪馆之类的地方工作呢。”他一本正经地说。

　　“我……”我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还真是乌漆麻黑，我无法反驳他的这句话，在无语片刻后嘟囔道：“又问男朋友又问近视又问工作，你是来相亲的吗？真关心我啊。”

　　“谁关心你？”他剜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不问清楚怎么放心地把哥交给你照顾……”

　　他说的有道理，我情不自禁感慨道：“你真的很关心周涵啊，有你陪着他，他一定觉得很安心吧。”

　　他插桃子的手顿了顿，不过他很快就把桃子递到周涵嘴边，只是没再看向他的脸，而有些失落地垂眸道：“哥不是这么想的。”

　　我因为他眼底那丝若隐若现的委屈情绪而发怔，原本我想开口问问他这句话中的隐情，但嘴唇却突然变得十分沉重，于是最后我也没再追问。

　　在周涵吃完桃子后，徐向屿抽出纸巾给他擦起嘴，我却发现他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原本失焦的眼睛缓缓转向徐向屿，其中闪出一丝光亮。

　　徐向屿一开始在专心地盯着周涵的嘴，没有察觉周涵向他投去的目光。待他抬眼对上周涵的视线，原本流畅的动作便猛地一滞：“……哥？”

　　在他呼唤一声之后，周涵的眼神变得更为清明。他的视线在徐向屿脸上小幅度地移动着，片刻后他低声叫道：“向屿……”

　　徐向屿显得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周涵的手，可在即将碰到他的手时，他又突然停下动作。他殷切地看着周涵问：“怎么了？”

　　他说着露出一个微笑，但我能看出来他为这个勉强的笑花费了多大的精力。我不知道生病的周涵是否也能察觉出他心中的苦涩，他打量着徐向屿，眉目中浮现出一丝困惑，像是面对一道难解的习题。

　　徐向屿等待片刻，周涵仍然不说话，他开口试图揣测道：“你是不是想……”

　　周涵却突然磕磕绊绊地开口说道：“向屿……没有……好好吃饭吧。”

　　他说话时艰难地蹙紧眉头，仿佛组织语言要耗费他巨大的精力，但他还是执着地继续道：“变瘦了……快回家吧……不用一直在这里……”

　　他说着说着，眼中泛起心疼的情绪，眼泪随之而出。

　　徐向屿立刻替他擦了擦眼泪，上翘的嘴角逐渐有些颤抖。他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一些安慰的话语，但在半晌后他也没有说出一个字。他在寂静中闭上嘴，只是不断地替周涵擦泪。

　　我看着这一幕，胸口传来一阵闷痛感，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我一概不知。

　　最终徐向屿有些匆忙地说道：“哥，我有好好吃饭呢，你不用担心我。”而后他猛地起身，把纸巾递给我后向门外逃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替他为周涵擦起眼泪。他走后周涵怔怔地望了一会儿病房的门，之后就渐渐停止流泪，又低垂着眼眸陷入了僵滞的状态。

　　我看着他憔悴的神情，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口气。要说瘦，明明是他已经瘦得脱了相，而他还在担心徐向屿。

　　在周涵恢复平静后，我又等了半天，徐向屿仍然没进来。我有些顾虑他的情况，便出门去找他。走过一段走廊后我看到了他的背影，他正面向窗户望着外面，偶尔抬手擦一下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犹豫片刻，见他不再抹脸后才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正想说几句安慰他的话，他就先开口对我说：“后天就要走的话，需要收拾一下东西……你去哥家看看有没有需要带的吧？”

　　他的语气还算平静，应该是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我听到他的吩咐后觉得安心了些，便把安慰的话咽回去，只是对他笑笑：“好。”

　　他找出一把钥匙给我，而后有些失落地向我说明：“其实哥已经把他的房子卖了，但是他出了事之后买家也没有住进去，好像打算转手再卖掉。”

　　我接过钥匙，没想到周涵在自杀前会卖掉房子——他那时应该已经十分决绝地想要离开人世了吧？我不敢仔细揣测他的心理，沉默不语时徐向屿继续道：“锁他们也没换，东西他们也没动……钥匙是从哥身上发现的。你就去收拾一下吧，我在这里陪着哥。”

　　他说完便向病房走去。我拿着钥匙望向他的背影，忽然从中察觉到一份与少年的体态不相称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