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爱我》寒山桃酒

39、三十六、来电（1）

　　我从病房里出来，对站在走廊里发呆的徐向屿说：“你在那儿干什么呢？进去啊。”

　　他颇为戒备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有些低沉地垂下眼睛说：“你为什么出来？哥跟前不能离人的。”

　　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情绪消沉的样子，我心里也并不好受。我用柔和的语气对他说：“所以你进去啊。”

　　“我……”他靠在墙上，神色中再无刚才和我斗嘴时的强硬，只剩下一丝迷茫：“我其实照顾不好哥……他一开始被送来医院的时候，病情没这么严重，可是有一天来了两个记者，我看见他们骚扰哥就很生气，所以就动手了。自那以后他的病才严重成现在这样的……”

　　“喂，忽然在那里检讨什么啊？”我打断他，试图开导道：“哪有抑郁症是因为一件事引发的？这和你没关系。”

　　“可是我还是很后悔，如果我没那么冲动的话……”他握住双手，沮丧地垂下头低声说：“明明都十八岁了，还不会控制情绪……”

　　都十八岁了？我听到他这句嘟囔之后在心里笑了笑，走近他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应该说才十八岁。还远着呢，向屿。”

　　他因我突如其来的动作而露出震惊的表情，愣了几秒才猛地向远离我的地方撤了一步，摸着自己的头顶像被人夺去贞操一样愤愤道：“你干什么！少装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样子，而且我说了别叫我向屿！”

　　“行，行，徐向屿，你别在这儿自怨自艾了，你挺好的。”我搬出曹兮芃的说辞，用一种毫无情感的语调夸赞道：“性格很开朗，长得又高又帅，学习也好。”

　　他睨着我冷冷地说：“还真是第一次因为别人的夸奖而这么恼怒呢……”

　　“你少不识好歹了，要不就回家要不就进病房……”

　　“你和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打断我突然问道。

　　他说出这句话时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地面，让我感觉他似乎并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可迫于某种原因又必须要问。我答道：“我们是高中同学。”

　　“高中……”他喃喃着这个词语，嘴角勾起带着几分自嘲意味的笑，他似乎默算了一下时间，而后继续道：“那到现在……认识十一年了啊，真久。”

　　被他这么一说，我猛然认识到我们真的认识了挺久的，人生能有几个十一年呢？我正觉得感慨时，他又毫无铺垫地问道：“你结婚了吗？”

　　“……为什么好好的问这个？”我问。

　　他瞟了一眼我的手：“看你戴了戒指啊。”

　　又是戒指。郭子芸也因为它问我这个问题，看来我确实该把它卸下来了。我耸耸肩说：“没有。”

　　“那就是同性恋？”他挑眉问。

　　我很讨厌这种一下被人看穿的感觉，于是我反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明显吗？”他轻哼一声，双手环抱到胸前，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戒指都戴到无名指上了，又没有结婚，不就是同性恋？难道你要说这个戒指是摆设？”

　　“不行吗？”我眯起眼睛问。

　　他颇为无语地看着我，摆摆手说：“搞不懂你为什么抵赖。你刚才也问了我是不是在调戏你这种话啊——脑袋里都想出调戏这个词来了，不就是同性恋的思维吗？”

　　我见他对自己的推论如此自信，便本能地不想顺着他承认，于是我说：“我那是开玩笑。”

　　“承不承认随你。”他的一句话把我反驳的话都打回去，他继续问：“再问你一个问题——认识了哥十一年，但是找了另一个人当男朋友，你完全对哥没意思吧？”

　　听到这个问题后我稍作犹豫，没有立即回答。但我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刻，徐向屿便蹙起眉催促道：“回答啊。”

　　我被他气笑，偏不接他的话茬，反而问道：“你是在审犯人吗？我必须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是，你就是得回答。”他突然凑到我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虽说他比我年轻，但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时还是给我很大的压迫感。他抓住我的衣领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不马上回答？”

　　我看着他眼中迫切的情绪，难免觉得迷惑：“你真是莫名……”

　　说到这里我觉得我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我把徐向屿抓住我的手拍开，然后拿起手机——依然是金诚研的电话，我示意徐向屿安静，然后接上电话问：“什么事？”

　　如果我们还没分手，我能想象到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你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然而分手带来的变化已经颇为明显，他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直奔主题道：“我把一个文件夹落在你家了，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你明天替我邮一下，地址我给你发过去。”

　　我听完他迅速而清楚的阐述，也简洁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虽然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有只持续十几秒的通话，但我觉得说到这里，通话基本上也该结束了。然而金诚研仍然没挂电话，在短暂的沉默后我问道：“还有什么事？”

　　我发现徐向屿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的手机，顿时开始怀疑他能不能听到听筒的声音——虽说让他听到也没什么，但由于刚和他因为同性恋的问题而斗过嘴，我便不想让他知道金诚研的存在。于是我立刻按起降低音量的按键，恰逢这时金诚研说了一句话，然而我把声音调得太低，因此没有听清。我问：“什么？”

　　“你怎么回事……”听着他的声音，我完全可以想象出他那副不耐烦的表情，他用不情愿的语气重复道：“你在哪啊？把声音压得那么低干什么？”

　　因为医院里很安静，所以不管在哪里我都习惯了低声说话。我咳嗽两声，调整回正常的音量说：“我在家。”

　　徐向屿听到我的这句话，有些不满地蹙起眉头。其实对金诚研说我在医院也无妨，我已经无需担心他会吃醋，只是多年的相处已经让我产生了怕他为一些没必要的事而吃醋的习惯，而且在徐向屿的注视下我的思维有些混乱，我才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个答案。

　　金诚研也没多说什么，“哦”了一声后叮嘱道：“文件明天必须邮……”

　　“贺舒泽，你在干什么？”徐向屿冷不丁地开口问。

　　我因为他突然发出的声音而愣住，电话里也有一瞬的寂静。我瞪着徐向屿，他也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几乎要把我贯穿。

　　是金诚研的冷笑声让我回过神，他用缺乏感情的语气说：“都分手了，还骗我做什么？”

　　“祝你们度过愉快的夜晚。”他嘲弄地说了一句，而后就挂断电话。

　　我放下手机，盯着徐向屿恼怒地问：“接电话前不是都让你安静了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他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地说：“刚才就是他的电话吵醒了哥，我当然要让他难受一下。”

　　“还有你。”徐向屿的眼睛中透露出几分鄙夷：“你可真是个渣男。”

　　“我……”我刚想说一句辩解的话，他就打断我，用一种失望的语气说：“我不会让你去接触哥的。”

　　他说着就自顾自往病房里走去，我想跟着他进去，他却拦住我淡漠道：“你不是说你在家？那就赶紧回去吧，没人需要你在这里。”

　　他撂下这句话后也不再看我，直接关上房门，态度比刚见面时还要恶劣。我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愣，而后长叹一口气。
　　刚才还说什么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呢，这小子……

　　第二天我是被郭子芸的高跟鞋声叫醒的，我睁开眼睛看到她正站在我面前用诧异的眼神看我，立刻从走廊里的长椅上坐起来，揉着酸痛的腰背对她笑道：“早上好啊。”

　　“你该不会就在这里睡了一晚上吧？病房里不是有陪床？”戴上眼镜后我发现她的眉头蹙得比我想象的还深。

　　“哦……”我看了一眼病房紧闭的门，摇摇头叹息道：“那里面有徐向屿。”

　　“徐向屿？”她略作思忖，而后问：“就是那个照顾周涵的弟弟？”

　　我点点头，有些无奈地笑道：“他不太喜欢我，不让我进去。”

　　“为什么？”她问。

　　我们刚谈到这里，徐向屿便从病房里出来，他见我还坐在走廊里，神色中透出一丝惊讶。不过他很快就又把脸板下来：“你怎么不走？”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郭子芸就插入我们的谈话，向我们提议道：“其实你们没必要都呆在医院，你们可以轮换着看他……”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我继续道：“不过也没几天了。如果你要把他接到苏州的话，还是越快越好，尽快开展治疗比较好。”

　　徐向屿听到她这句话后惊诧道：“什么？”

　　我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这件事：“周涵要做MECT，需要住院一个月，那时候你不就去上大学了吗？所以我想把他带到……”

　　“不行，”他有些慌乱地打断我的话，向我投来敌视的目光：“哥不能和你一起。”

　　虽然我也想过他会对这件事不乐意，但我没想到他会反对得这么干脆，我顿时觉得这件事更为棘手。可还没等到我跟他讲道理，郭子芸就先开口道：“徐向屿，我知道你很关心周涵，可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周涵治疗的时候总得有人陪他，你要去上学，难道就把他放在医院不管吗？”

　　“但是……”徐向屿刚想说话，郭子芸便用一种坚决而严厉的语气问：“还是说你能够出医药费，你能请护工？”

　　“我……”徐向屿的气势弱下去，他低落道：“我不能。”

　　郭子芸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你现在是上学的年纪，要管这些事对你来说还是有困难的。”

　　他暗自握紧了手，我看着他脸上自责的情绪，心也随他揪起来，我明白这种爱莫能助的感觉。

　　“但是……我不相信他能照顾好哥。”徐向屿闷声说。

　　“贺舒泽替周涵付了治疗的费用，还主动提出要带他治病，来了之后也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昨晚还在椅子上睡了一夜。这些事情你也是能看到的吧？”郭子芸对他笑了笑，放柔声音劝道：“我是贺舒泽的同学，我了解他，他不会亏待周涵的。”

　　“可是他……”他说到这里猛地顿住，略作沉默后小声妥协道：“算了，我去买早餐了。你想看哥就进去看吧。”

　　我想他大概是还对昨晚的电话耿耿于怀，只是他也听进去了郭子芸的话。看着他垂头丧气的背影，我略微有些出神，是郭子芸的问题把我的思绪拉回来：“他到底为什么那么看不上你？”

　　我也说不出确切原因，只能凭着感觉含糊说道：“大概是有一些误会吧……”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徐向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我转而问她：“我跟周涵商量一下去苏州的事情吧？”

　　她面露难色道：“商量的话……他不一定能给你答案，不过你可以试试。”

　　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进病房。周涵正坐在床上，看起来精神仍然很萎靡，我坐到他身边后他也没有看向我，依旧低垂着目光。我看了一眼郭子芸，她示意我开口，我便尽量温柔地呼唤道：“周涵，周涵。”

　　他依然在发呆，我试探性地晃了晃他的胳膊，声音不自主地变得更为温和：“周涵，我是贺舒泽。”

　　过了几分钟后他才终于察觉到我的存在，缓缓把目光移向我，他的眼球仿佛生了锈，再运动起来十分艰难，我甚至好像听见了他眼球发出的吱呀声。在视线接触到他空洞的目光的一瞬，我的心中难以抑制地涌起一股哀恸，但我仍然要强迫自己对他露出微笑：“是我，周涵。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他只是把目光放置在我身上，我不清楚他的思维有没有在运作。我尽量放慢速度对他简短道：“我想把你接到苏州治病，你愿意去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神色并无波澜，仿佛我们之间是真空的，我的声音并未传递到他的耳朵里。我有些忐忑地看向郭子芸，她轻声说：“他要慢慢理解。”

　　我等了片刻，见他依然呆坐着没有反应，我便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这一次在我话音落下后，他的手微微攥起，喉结也动了动，他的眼中弥漫起迷茫的雾，眉宇间却浮现出一丝焦急的情绪。

　　看着他这副连与人交流都困难的模样，我只觉得一阵阵心疼，我立刻安慰道：“你慢慢想，不着急。”

　　在等待了几分钟，回应我的首先是一滴眼泪。

　　而后周涵艰难地开口说：“我……不知道……”他的眼中塞满歉疚，他躲避着我的视线把目光收回去，忐忑地攥着被子重复：“不知道……”

　　他一哭我便无能为力，只觉得神经被他的眼泪烫了一下，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郭子芸及时走上前，握住他攥紧的手柔声安抚道：“好，不知道就不想了，没事的。”

　　好在在她的安抚下周涵慢慢恢复了平静，我从床头拽了两张纸帮他擦去脸上的泪痕，他又像一开始那样低垂着眼眸发呆，不再对我的动作做出反应。

　　我叹了口气，揉住手中有些湿润的纸巾发愁道：“他总哭可怎么行……”

　　“那不是你的错，他的病就是这样的。”郭子芸摇摇头说：“现在以他的状态，根本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带不带他去，还是你自己决定吧。你想好了就跟我说，我会和他的主治医生沟通，办好出院手续。”她说着提醒道：“对了，他这个情况，最好不去坐公共交通工具，你能开车带他去吗？”

　　“开车……”我皱起眉头说：“我倒是没问题，但是周涵很怕坐车。”

　　她一开始显得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便找到了原因：“因为他父母的事？”

　　“嗯……平时倒算了，但他本来就生着病，我怕吓到他。”我有些担忧地说。郭子芸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可以先让他坐车试试，看他反应大不大。除了这个问题外……你一个人开长途，还要照顾周涵，恐怕会很辛苦。”

　　我刚想说没事，门口便传来徐向屿的声音：“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