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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番外四 ...

  •   邬城是南荣西北端的边陲小城,与北漠接壤,这座城不大,人口也少,虽比不得永宁城周边的那几个城镇富裕,但也算是平淡安稳,百姓们的日子也都过得去。
      南荣国的疆土十分辽阔,邬城的地理位置靠北,一入冬后便会落雪,而在当地,每逢初雪之日,家家都会拿出秋收时留存的几株麦穗秆,插在家门前,用以祈祷来年祥和安泰,春种秋收皆能顺利如愿。
      邬城现下已入了冬,天气阴沉,云层厚重低矮,仿佛能将人压的喘不过气来,寒风凌冽,呼啸着往人身上扑去,街上不少小贩都赶忙收了摊,都想着早早回家抱着炉子取暖。
      今年邬城的初雪还没来,不少人还在抱怨,他们经过一个流浪汉的身边时,有几个人回过头去奇怪的看了这流浪汉几眼,又转头走开。
      不怪这人引人注目,他的打扮确实有几分古怪。
      这人里头穿着一层薄薄的素衣,虽然那衣裳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边的袖子上还破了几个洞,他身上披着一件相对新一些的青色外袍,只是那外袍于他而言小了许多,根本不合他的身形,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不是他的。他的左腿上有几处不浅的伤口,正缓缓的向外渗着血,伤口处绑着一根破布条,看来是临时绑来用于止血的。他脚下踏着一双脏污的靴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倒不是因为他腿上的伤,而是因他的脚生了许多处冻疮,每踏一步便如同踩到刀尖上一般疼痛。
      他那俊逸刚毅的脸上沾了许多泥水,眼角处已堪堪有了细纹,苍白的嘴唇皲裂了开来,一头黑发蓬乱的垂在身后,他的皮肤也变得黝黑粗糙,手上也不知为何磨出了几个厚厚的老茧。
      他身后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其中有个被布仔细包裹着的、好似像是个画轴一样的东西从包袱中露了出来。
      任谁现在看到这个人,都不会把他与那南荣国前任威严贤明、叱咤四方的君王联想在一起。
      但这个人确实就是韩屹。
      韩屹一身的打扮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街头乞丐,但他又不显得局促卑微,反而目光平淡安静的注视着前方。他的身形消瘦了不少,虽乌发蓬乱,脸上沾着泥水,但却难以掩盖他本就过分俊逸的脸庞,因此许多人看见他,便又觉得十分矛盾和好奇。
      韩屹缓缓抱紧自己的胳膊,走到一处墙根边,慢慢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
      他先把背上的包袱小心翼翼的取下,放在自己身前抚了抚,才略微放松的靠在身后冷硬的墙上。
      他流浪到邬城,已走了许多路,现下早已疲惫不堪。
      这里的人虽算不得太富裕,却也十分心善,他刚一进城时,路过一处人家,那家有个小姑娘正好端着水盆出来洗衣裳。瞧着他可怜,穿的又单薄,就去给他拿了件披风,还塞给他几个凉馒头。
      韩屹十分感激,他微微低了头,朝她行了个礼,皲裂的嘴唇露出了一丝和暖的笑容,那位小姑娘因他这个笑,一时间竟也回不过神。
      他拿了披风就要走,这时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只饿极了的野狗,仿佛是嗅到了馒头的香味,那野狗朝着韩屹龇牙咧嘴,见他没有动静,便出乎意料的一口咬在了韩屹的左腿上,韩屹吃痛,手上的馒头没拿稳,掉了一个下来。
      野狗叼着馒头飞速的跑开了,韩屹被咬伤的地方却缓缓渗出了血,那小姑娘当场就急了,要拉着韩屹去看大夫。
      韩屹笑了笑,摇了摇头,将馒头放进自己的包袱里,从衣摆上撕下来一条破布,绑在了渗血的伤口之上。
      站起身,他又缓缓说了句:“多谢你。” 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韩屹现下正靠坐在墙根边,他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凉馒头,估摸着剩下两个馒头还可以对付两顿,韩屹又系紧了包裹,缓缓吃了起来。
      远处还有不少人在偷偷的打量着他,但他却好似根本没看见一般,继续啃着自己手中的馒头。
      吃过了饭,韩屹靠在墙上,抱紧自己的胳膊,微微阖着眼。
      天气太冷了,他正想一会儿去城中找一处可以栖身的地方,反正不论到了哪座城,荒废的破庙和屋子总还是能找得到的。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慌忙睁开眼,快速打开了那个又细又长,用布细细包着的物件。
      那果真是一幅画轴。
      韩屹低下头,仔仔细细的检查着画轴的每一处,这画轴十分精致,一直拿布小心谨慎的包着,看着像是被保存的极好,就连画轴边缘也不曾有磨损。
      这怕是韩屹浑身上下唯一可算得上是崭新的物件。
      他不久之前赶路的时候,因冻疮疼痛难忍,一时没站稳摔了一跤,脸上和身上都沾了些泥水,包袱却被他好好的背在背上。
      韩屹再三确认这画轴并未有丝毫破损,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有些粗糙的双手隔着布,细细的抚摸着手中的画轴。
      他的手太脏,他怕弄脏了这幅画。
      韩屹的动作小心翼翼,眼中却洋溢着无限的满足和欣喜,他嘴角边扬起一抹轻暖的笑,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温柔。
      那画里画的,便是陆怀轻。
      正是当年,他在倾心阁中向陆怀轻表明心意时所画的那一幅。
      “又是两年了啊——”韩屹喃喃道,眼中缱绻温柔,幽幽的望向了远处的天空。
      突然,天空中飘起了雪。
      邬城终于迎来了今年的初雪,远处,有不少人脸上的表情都欢喜雀跃:“下雪啦!”
      “是啊是啊,总算下了——”
      “快回家啊老六,你媳妇准给你做好吃的了。”
      一帮人互相调笑着,很快便消失在街上。
      韩屹嘴角边带着笑,他缓缓伸出了手,接住了几片飘到他掌心的雪花。
      那雪花晶莹剔透,分外好看,只是落在他掌中,不过片刻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点点的水渍。
      他这两年来走遍了无数的城镇,这是他第一次走到最靠北边的城,也是他生平里为数不多的见到了下雪天。
      他从前来到北方征战时,也是见过雪的,只是那时他一心都在战事上,根本无暇去欣赏这难得的雪景。
      但现下,他倒是有许多时间来慢慢欣赏了。
      雪簌簌的下着,越下越大,韩屹的发上、身上很快的便落满了雪。
      风凌冽的吹着,韩屹觉得自己更冷了,但是他眼中却片刻不眨的一直盯着苍茫的天空,盯着那飞速飘落的雪。
      有个过路的人在一旁瞧了半天,这会儿不由得也走了过来:“喂,你这要饭的是疯了不成?这雪就这么好看,还不去找个地方躲躲?”
      韩屹却没有看他,他摇了摇头,嘴角边带着温柔和暖的笑。
      他慢慢张口,语声轻缓:“我有个故人,从前应是未见过雪,如今他已不在了,我便替他多看一看。”
      那人听完,不由得也愣了一下,随后便叹了口气,转过身走了。
      雪落的影响了视线,韩屹不得不抬起脏污的手,擦拭着睫毛上的雪片。
      这时,远处有个人影,慢慢的朝他走了过来。
      韩屹收了眼,定定的凝视着那个人。
      突然,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的眼微微瞪大,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来的这个人,发上、肩上也落满了雪,他穿着一身洁白的素衣,好看的眉眼是一如从前那般的安静清冽。
      韩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眶中瞬间涌出了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
      大雪纷飞,天地间静的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人不紧不慢的朝他走来,一步一步,缓慢又坚定。
      他们之间不过短短数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漫长的一生。

      那人在韩屹身前微微站定,将韩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之下。
      末了,那人伸出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一只手,在他眼前抬起。
      “我们走吧。”那人淡淡的说了几个字,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语调低缓好听。
      韩屹无声的流着泪,眼角却弯了起来,他嘴角边的酸楚又欣喜的笑容缓缓绽开,然后毫不犹豫的朝他伸出手——

      那一年,陆怀轻十七,韩屹也不过二十有二。
      如今,整整十三年过去了,
      白云苍狗,斗转星斜,世间万物好似都换了一个模样,却又好像一如从前。
      该去的人都去了,活着的人自然要替他们好好的活。
      何暮与沈伊,韩屹与陆怀轻。
      谁是谁非,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就如同两人之间那从上辈子纠缠至今的恩恩怨怨,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湮灭,余下的那些,已在潜移默化之中被打磨成了无穷的等待与思念。
      前世,山中初见乃是缘起,而后物是人非,人间黄泉两不相见。
      今生,十三年的爱恨与纠缠,最终在这边境的蛮荒小城里得以尽数化解。
      隔了两辈子,这一刻来的太晚太晚,
      幸好,他们从此刻开始的余生,还来得及共沐霜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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