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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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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热浪正盛,人却倦懒。
东京城内日夜不变的繁华,此刻也因背着暑气,而负重难行,到处都是推不动的人流。
但六月的天,喜怒无常,这时已悄换了脸色。
闷雷还远,乌云先合。州桥的街空,阴沉了一半。
街头巷尾的摊铺,一见老天爷要翻脸,扛桌的扛桌,抽凳的抽凳。有些个吝啬的,连店门前的幌子,也细细的卷了卷。霎那间,街道如释重负,重新调畅了神情。
此下,仍无谓这天色的,只剩那无忧无虑的顽童。
州桥南边的街心,跑来一群男孩。为首的举了个网兜,赤着膀子晒得黑泥鳅也似。他们正路过的巷口,有人影一闪,跑出来个女孩,拦下了打头的人。
“三皮子,我也去捉知了猴。”
“萝喜,你也要去?”
“嗯!”
男孩打量她,摸摸下巴道:“不行,你个矮,胆又小,带不来你。”
女孩粉靥一板,“嘿,你怎知我胆小了?”
三皮子眼珠子转了转,道:“你胆子要是不小,就帮我拿着这个。”
“好呀。”萝喜不明所以,就着他伸来的拳头,摊开了手掌。
掌心腾的一凉,好似热碟儿上,掉进颗冰糕。萝喜定睛去看,就见碧绿的一条肉虫,扭着饱满身躯,在她手上蠕出水波般的纹。
“呀——!”她尖叫着丢开,粉艳艳的面颊,也仿被阴云遮住了霞。
“哈哈哈,胆小鬼!”
委屈的哭声,嘲弄的笑声,被渐渐大起的风带着,飞扬在长街,吹动了过路人的衣角。
一抹桃色的身影,不知何时汇进了人流,在行色匆匆的脚步中,走的悠然自得。好像酷日是他,欲来的风雨也是他,从不需理会阴晴变幻,只需任由那潇洒恒然。
这粉衣的人,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捏了腰间挂坠,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从街心慢慢飘近了街沿。
“胆小鬼,最怕黑,呜呀呜呀不敢睡!哈哈哈哈……”
街边的男孩们笑毕,集体做了个鬼脸,呼啦啦转身跑开。三皮子跑的最快,背上的网兜,颠儿颠的欢。忽然啪一声响,不知勾到了什么。
一条带坠的线,划过男孩的眼,飞过大街的天,落向铺尘的地。最后稳稳的,掉在了一只靴子的鞋面。
“咦……”
“展大人,这是什么?”
靴子的主人,拾起天降的坠。他边上的汉子,凑脸过来细细的看。一只羊脂玉瓶,约有半个拇指大小,用葱绿玉线编挂成坠,滴翠拥着润白,煞是可爱。
手拿玉瓶的人,确定在哪里见过此物,揉过瓶身的指腹,不自觉又摩挲回去,做了过长的停留。
远处的响雷,已奔到了近旁。擂在这人的心头,鼓出焦灼的渴望。直到一声厉喝,从对街飘来,这份渴想的心,才仿被及时的雨浇注,得到了饱饮的救赎。
“臭小鬼,扯断了爷的坠儿,还想着跑路,真真是讨打!”
三皮子的脸颊,被四根纤白手指,狠狠拧向两边。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被拉成了缝,湿漉漉的泛着痛楚的光。
“吾(我)朴(不)素(是)裤(故)意的……”
汪汪泪目中,晃着一张俊美的脸。男子姣好的五官,散发着魔鬼的恶气,纵使他一身薄薄粉衫,翩若夕霞美丽,也无法抚慰男孩的恐惧。
“说吧,要揪手皮三次,还是吞爆栗三颗,自己选个来。”玉面的阎罗,做着凶神恶煞的恐吓。
“呜呜呜,栗纸……栗纸……”
男子扣完栗子,拍干净手,看着从身边捂头逃走的男孩,满意的牵起唇角。他低低眼,瞥向旁边站着的女孩。她苍白的小脸,似乎被他的衣服印染,又恢复了淡淡的粉晕。她冲他一笑,然后转身跑回了巷口,一眨眼没了影踪。
“还当是谁的火气这般大,直从这边的街,烧到了那边的墙。原来是鼠爷的气火旺,看来这场雨啊,是专为您备的。”
熟悉的笑语,伴着雷声传来,粉衫的男子,猛的转过了身。天上是翻滚的浓雲,雲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但他还是一眼找见了他。
展昭温温然笑着,乌玉般的眼眸,穿过丛丛的行人,直直落定在他的身上。白玉堂忽觉得这火红官服的男人,仿若被雨云挤下的赤日,掀起的灼人气浪,竟比暑热更烈几分,叫自己腾的有些呼吸发闷。
他将未放下的嘴角,勾到完美的弧度,慵懒懒道:“呦猫大人,这是巡街呢。”
“可不是么,哪有鼠爷逍遥自在,蹲在这儿欺负小娃娃。”
“怎么的,猫大人还要捕我不成?”白玉堂目视走近的人,抬高了下巴。
展昭眼一眯,道:“还早,午饭还搁在胃里,等下一顿吧。”
“妈的死猫!等下一顿,等下一顿老子就将你切片了下酒!”白玉堂瞬被点着了毛,恶生生嚷起来。
展昭笑的更浓,步子也长迈了一步。龇牙咧嘴的白玉堂,几不可察的缩回半寸,吊起眉毛怒道:“喂,靠这么近做甚,赶着来祭刀吗?”
话音刚落,一条葱绿挂坠,猝然跃进眼帘,光润的玉瓶,差点碰上他的鼻尖。白玉堂一愣,伸出手去,“嘿,怎的跑你爪里头去了?”
展昭忙移开手 ,指指天道:“是天降奇缘呐。”
白玉堂捉了个空,恼羞成怒。又吼:“还给我!”
罩面挥来的手,挟着凌冽掌风,展昭身子一低,避开了这招攻击。但对紧随而至的第二掌,却是毫无理睬之意。反是那气势汹汹的手臂,自个儿停在了半途。
白玉堂僵着身体,让展昭将坠子系在自己腰间。大风肆意吹着他的发衫,可他却感觉这天更是热了,只那么一会儿,又出了一身薄汗。
“快下雨了,鼠爷就别瞎逛了,赶紧的回去吧。”
“切,爷爱怎样逛便怎样逛,莫非还要看天的眼色不成?”
展昭刚直起腰,面前的桃花耗子,已呲溜几步,窜去了街心。只留给他一片粉红的背影,和几缕浅浅的发香。
但那背影,却突然又停住,那人扭过头来。他抬臂指向对街的酒楼,隔空甩来个眼勾,“爷要去那里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