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爱丽丝》sasanqua

29、REC_29_困难模式

　　时间：2232年5月31日 10:00
　　天气：阴
　　地点：地球——三十区——地球自治会北方分会
　　记录：付晓

　　FUXIAO：因为写调查报告写到头秃。
　　FUXIAO：所以想到地球自治会去找点乐子……
　　FUXIAO：绝对不是因为太闲了。

　　救援船鸣笛驶出港口，在海面上留下重重涟漪。
　　付晓站在海岸线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海天交界。
　　正如洛荷所说，这片死气沉沉的大海，与“静海”上见到的那副生机勃勃的景象完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池帅告诉付晓，地球自治会已经锁定了逃生舱的位置，并且接收到了洛荷发出的求救信号。
　　“付老师要不要一起去？”他问道。
　　付晓想了想，拒绝了池帅的好意。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救援船上完全帮不上忙，只会浪费珍贵的乘员限额，影响救援速度。
　　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站在岸上等待，在心里祈祷洛荷的平安。

　　为了缓解漫长等待时间带来的不安心情，付晓拜托池帅帮忙，在自治会的会客室里见到了谢晶菁。
　　“他们的行为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后果，所以除了主犯，其他人最多会按照妨碍治安被定罪吧。”
　　池帅说道。
　　看样子地球自治会打算让这场闹剧永远湮没在夜色朦胧之中。
　　“作为LQ机器人公司的代表，我还是得追究地球测试场的建筑物和设备损失。”
　　付晓说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脸上露出罕见笑容的池帅，一边向付晓保证自治会将赔偿所有的损失，一边推开了会客室的门。

　　“我没想到您还有心情跟我见面？”
　　谢晶菁坐在会客室中央的桌子旁边，脸上的神态和表情，跟洛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毫无区别。
　　“您不担心洛荷姐的安全吗？”
　　说着，她站起身，从会客室一角的水壶里倒了一杯水，放在付晓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抬头笑眯眯地用嘲讽的语气对站在门口的池帅说道：
　　“这间房间里竟然没有咖啡机，不像你的风格啊……”
　　池帅一下子领会了她话中的含义，不愧是曾经搭档过的工程师和测试员。
　　“你提醒我了，今天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喝一杯。”
　　说着，他转身离开，顺手关上了门。

　　“洛荷没事，刚才已经收到救援船的联络了，”付晓回答了谢晶菁的提问，然后说道，“所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聊天。”
　　“付老师想问什么？”
　　“我就是想确认几个事实，写进提交公司总部的报告里面。”
　　付晓说着，搬来一张折叠椅，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放在桌上，然后坐在谢晶菁对面开始发问：
　　“两年多前地球测试场的事故，是你们做的吗？”
　　“是的。”
　　“‘静海’的TPC养殖场，那台名叫‘苏’的工业辅助机器人会出现奇怪的故障，也是你们做的？”
　　“这个在‘流苏’发射之前我已经承认了，是的。”
　　“名叫‘金希泠’的员工，是你们制造的假身份，实际上并不存在这个人。”
　　“没想到付老师已经调查到这一步了，您不隶属于安全部门真是LQ公司的一大损失啊。”
　　“那三月份地球测试场的那次测试事故，也是你们……”
　　“是的，因为我们判断您的存在已经对我们的计划产生了威胁。”
　　谢晶菁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付晓的提问，眼神中没有一丝犹豫和闪躲。

　　“好了。”
　　付晓说着，停止了录音，把录音笔放回口袋里。
　　谢晶菁用有些疑惑的语气问道：“就这些，没有别的想问了？比如我们做这件事的目的之类的……”
　　“我问那些做什么？”
　　付晓打断了她的话：
　　“那些又不能写进报告里，更不能多申请到一毛钱调查经费。”

　　谢晶菁捂着嘴呵呵笑出声来：
　　“还真是自由，人造行星上的人类都是这么忠于自己的欲望吗？”
　　“或许吧。”
　　付晓随口回答道，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
　　“不过，我个人对于你们的真实目的还挺感兴趣的，倒是不介意浪费一点时间听一听。”
　　谢晶菁收起了笑容。
　　“目的嘛，因为我们认为……不，我们相信，只要毁了人造行星，地球就能回归原本的繁荣。”
　　这想法还真是奇特，付晓心想。

　　“不知道您是否了解过，地球为什么会会变成现在这样荒凉而贫瘠。”
　　谢晶菁的提问让付晓有些措手不及，她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是……因为战争和大洪水。”
　　付晓想起入职的时候观看的那部名为《地球的过去与现在》的纪录片。
　　里面提到，一百五十年前的那场战争造成了几乎半数的人口衰减，紧接着一场席卷整个星球的大洪水使得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土地被海水覆盖，进一步缩小了人类的生存空间。

　　“那只是故事的开端，”谢晶菁说道，“真正的原因，是人造行星在不断掠夺地球上的资源。”
　　她的观点不无道理，付晓心想，原本人造行星的建造计划，就是倾尽了当时全人类尚未被战火和海潮摧毁的技术和资源的产物。
　　九颗人造行星发射升空后，至今仍在持续增建结构，吸收人口，代价就是地球上的资源不断被吞噬。
　　每年的四个穿梭机窗口期，港口间往来不绝的货运飞船就是例子。实际上，地球往人造行星的飞船都是满载，而反过来则几乎都是空载。
　　“您见过‘静海’上的沙滩吗？那真是碧海金沙，海天一色的美景。但您一定不知道，造出这些美景的素材都是从地球运过去的，甚至为此毁了五区一个历史悠久的海滩风景区。”
　　谢晶菁的语气愈发冰冷：
　　“这都是为了满足人造行星上面的一己私欲，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地球才是自己真正的故乡。”

　　付晓耐心地听完了谢晶菁近乎抱怨的叙述，然后抛下了一个问题：
　　“你在地球测试场工作了两年多，难道没有想过公司为什么会在地球上设置分部吗？”

　　半年之前，付晓对于地球几乎一无所知，哪怕她曾经在幼年时期踏足过这片土地。
　　不只是她，绝大多数出生在人造行星的“钟摆一代”对这颗遥远的行星都一无所知。
　　或许谢晶菁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但并不代表是真相。
　　“我也曾经质疑过，为什么公司要在这颗偏远行星建测试场。我也猜测过，或许是因为人造行星寸土寸金而，而测试场必须满足一定的规模，为了节省租金才建在这里的。”
　　地球测试场的占地面积比付晓原本工作的冷泉二号测试场大了近三倍，因此可以进行一些特殊用途的机器人的测试。
　　“但是来这里只后我才发现，节省的这部分固定费用，相较于人员、联络和运输的费用，简直就是杯水车薪。除了成本之外，还要面对地球自治会的针对和像你们这样的不确定因素，简直就是困难模式。如果我是公司高层，决定不会做出在地球建分部的决定。”
　　谢晶菁抬起头，用满含惊讶和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
　　“难道说……”
　　“你猜的没错。”
　　说了太多话感觉有些口渴，付晓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水，继续说道：
　　“这样做，单纯只是为了让地球获得存在的意义，让陈主任、洛荷这样无法离开或者不愿离开的人获得存在的意义。”
　　这大概也是祖母付芹梦的愿望，就算知道是困难模式，也要继续前行。

　　洛荷说过，在地球很难找到程序开发的工作。即使能够入职地球测试场，如果不是因为付晓调来这里，大概率也保不住工作。
　　“也许你觉得这种行为是施舍，是做慈善……随你怎么想。”
　　付晓站起身，打算去叫大概率正守在门外偷听的池帅进来。
　　沉默了许久的谢晶菁却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颤抖：
　　“这么说，我们两年前制造了那起事故……还逼走了地球研发部……这算是……”
　　付晓没有回头，冷冷地接过了她未说完的话：
　　“如果你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地球，那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完便走出了会客室。

　　池帅如付晓猜测的一般，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外，见付晓走了出来，开口问道：
　　“谈完了？”
　　“嗯。”
　　“您怎么不问我们会怎么处置她呢？”
　　付晓笑着回答道：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会替她求情？再怎么说，她也算是我的徒弟。”
　　池帅没有出声，她继续说道：
　　“听说地球的法律比人造行星要宽松许多，我觉得不用过于担心。”

　　池帅告诉付晓，救援队刚才发来了联络，说救援船还有半小时就会抵达港口。
　　于是付晓准备离开自治会，去港口接洛荷。
　　与池帅道别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另一个未解之谜。
　　“对了，谢晶菁她……究竟是哪里人？”
　　她本人曾对付晓说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地球，但洛荷又说她是从人造行星来的。
　　池帅愣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付晓会问这个问题：
　　“她出生在‘眠沙’，和您一样是‘钟摆一代’。”

　　付晓又一次站到了海边。
　　同样的地点，不一样的心境。
　　她迎着带着一丝咸味的海风，慢慢地走向栈桥的最前端。
　　脚下的海水轻轻地拍打着堤坝，掀起小小的白色浪花，付晓正沉迷于计算海潮涌动的周期，耳边忽然响起了汽笛声。
　　她看到洛荷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小心翼翼地从甲板上下来，不需要任何言语，一看到栈桥上的自己便露出了笑容。
　　这个笑容让付晓忘掉了周围的人和事物，忘掉了一切。
　　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洛荷紧紧地拥入怀中，她闻到了柴油和塑胶的气味，以及那股无法被遮盖的熟悉的茉莉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