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出张》香帕斯

10、10 空

　　站在木屋的门前不远处，鼻尖已经能敏锐地嗅到令人十分不愉快的味道。

　　这个味道空知道，在他还是一只可以自由飞翔的鹫的时候，他的同伴就是死在有这个气味的地方。

　　那时一声巨响，他吓了一跳赶紧振翅高飞，在那一瞬间，湿润又清甜的空气中突然充满极度刺激鼻腔黏膜的尖锐干燥，混杂着同类鲜血的腥热，猛地窜进了身体。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发现原本他和同伴休憩的地方，同伴倒卧在地上，之后身边又响起了几次同样的爆破声音，他能感受到什么东西穿破了空气，带着细微的气流波动从他的身边飞过，本能告诉他，这很危险，于是他加速飞离了那里，落在远处高大的树上，悄悄地观察着。

　　不多时，两个人类走到了同伴倒着的地方，低头看了看之后，粗暴地提起同伴的爪子，抖了抖之后用绳子捆好，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人类的表情，但是两人击掌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们心情十分好。

　　那一刻他的视野像燃烧了一样变成了红色，他的爪子深深地嵌入了树枝里。

　　之后他也曾数次遇到过类似的情景，只要哪里出现这个气味，哪里就一定有死亡。

　　直到有一天，子弹穿透身体带来的冲击让他瞬间丧失了飞翔能力，掉落的时候，鼻尖充满那个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有清晰的血液气味。

　　啊，自己的血也是这个味道啊。他茫然地想着。

　　之后，他重重地落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碎裂了一般，剧烈的疼痛几乎使他昏厥。而他强忍着，挣扎着用最后一丝意识，看清了一个男人带着满意的笑容逐渐向他走来，之后停在他身旁，用手粗鲁地扒拉着，他的翅膀反射性地张了张，男人便用绳子捆住他的腿，像那时拎起他的同伴那样拎起他，挑在身后，往他不知道的地方走去。

　　眼前是反向的地平面，他觉得身体在慢慢僵硬变冷，在他的意识逐渐远去的时候，他把灵魂卖给了恶魔。

　　他不甘心！他要这个人类付出代价！

　　他已经不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模模糊糊的记忆中，只有一道低沉的声音。

　　“那么契约达成，从今起，你便为我所用。”

　　像是一道咒语，牢牢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空对自己拥有人类的形体并不陌生，在此之前，他已经作为人形完成了好几次主人交代的任务。只是这次醒来，主人却换了个人，令他多少有些失落。拥有唤醒自己的能力应该是主人的子嗣吧？要是能再次见到主人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振了振精神，边走近木屋边刻意放大了音量。

　　“哎呀，今天家里是有客人吗？”

　　.

　　屋里的冯陈李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顿时很紧张地摸出了猎枪，做好随时端起的准备。

　　冯陈李是离流云山不远冯家镇冯家村的村民，脑子好使，但是心思不在读书上，早些年进城务工，后来凭本事在城里开了两家餐饮店，这些年赚了不少，也算得上是村里数得上的富人家。也许是日子好了大鱼大肉吃腻了，他总觉得缺点什么，想起小时候他爸经常打回的野味，那个味道叫一个香，于是平时都是住在城里的他，只有嘴馋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回到老家的山上打点野味。之后有一次无意打到了某种稀罕鸟儿，认识的朋友花高价收了过去，据说是拿来泡酒壮阳滋补。冯陈李倒没指望这个赚钱，但是没有本钱的生意总是诱人，渐渐的，他猎取的目标就越来越锁定稀有动物。

　　这个木屋他是偶然发现的。在山里遇上天气不好或者其他事情耽搁来不及当天下山的时候，他就会过来凑合一夜，连着这回已经住了两三回，之前从没见到过有人。今天原本是可以来得及下山，结果没想到下午开始一直下大雨，山路太滑，天又黑，他想来想去，为安全起见，还是先来避避雨，明天再走，顺便明天还能再去看看张的网有没有被雨水冲坏。这会儿有人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是敌是友。

　　“屋里有人在吗？贫道进来了哦。”

　　这么说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脸紧张的冯陈李只见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一脸和善地往里打量着，当对方的眼睛对上自己的，露出了笑容。

　　“哦，果然是有客人。”那道士点点头，并不见外地走了进来。

　　冯陈李见来着并无敌意，警戒稍稍放松了几分，探问：“你是这间木屋的主人吗？”

　　“正是。”空微微颔首，“贫道羽士，单名一字为‘空’，善人可知两座山头之后有道观“流云观”？贫道就是那里的道士。敢问善人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我是李家镇村口的李自强，擅自就进来了，千万别见怪。”

　　冯陈李随口报了个邻村的名字。流云观在当地还是相当有名的，大家大户的丧葬祭祀多有请道长做法。

　　“哈哈，是李善人。你不用客气，我这陋室平日是不上锁的，就是为了方便有登山人万一需要，可以避避雨休息休息。反正我大多时候都会住道观，偶尔才会过来。对了，之前有未留名的留宿者给我留了字条，说借住一晚非常感谢，是不是你？”

　　“啊，是是，我确实留了字条，道长能看到真是太好了。”

　　冯陈李露出了笑容，他这会儿的戒心已经放下来了，要不是真的会时不时来木屋，对方是不可能知道他前两回都留了字条这件事。

　　“没事没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能帮上忙就行了。坐吧坐吧，我烧点水。”

　　说着，空轻车熟路地从壁炉的烟囱后面拿出了烧水壶。冯陈李这才发现，壁炉后面有个暗柜，里面有不少锅碗瓢盆和生活用品。

　　“这里的东西还挺全啊！”

　　看着空动作熟练地在后门转弯处打开石板，里面竟是一口水井，冯陈李从来不知道看似简陋的木屋，实际完全可以让现代人正常生活，当然，因为没有通电，家电类是完全没有，这才感叹，果然是隐居的世外高人才会有的生活状态。

　　“哦，你之前没找到这些吗？”空一边回答，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因为门不上锁，偶尔也会有动物闯进来，这些东西要是不收好，会被弄的乱七八糟。”

　　“道长今天怎么会回来呢？”

　　冯陈李暗想，不会是来抓偷猎的去举报吧？

　　“上回回来阁楼顶被风吹落了几片瓦，所以一下雨估计会有点漏水，这两天有雨，本来想着今天过来趁雨还没下，先把屋顶修一下，结果走到半道儿雨就下起来了。也只能等雨停了再说。”

　　说着，空转过头看着冯陈李。冯陈李心思一转，大体明白了人家在问他来山上干什么。

　　“我本来来山上想采点菌子之类的山货，结果下雨了菌子不好找，顺便打了几只鸟。”

　　说完才惊觉自己带着把猎枪，说是来采山货怎么都很可疑，但幸好道长也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冯陈李庆幸着自己就这么蒙混了过去，又觉得还是拉着对方当共犯更妥帖，于是建议：“道长一路辛苦，还没吃晚饭呢吧？这会儿有水就方便了，不如我烤两只鸟，一起吃一点垫垫肚子？”

　　冯陈李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眼花，就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道长的脸色变了变。他眨了一下眼，对方脸上却又是和善的笑容。

　　“多谢好意，贫道吃素，碰不得荤腥，你可自便。”

　　“哦，那不行那不行，道长即然吃斋，那这里不宜破戒，失言失言。”

　　空微微一笑：“今晚你睡下面，我睡阁楼，顺便看看哪里有没有漏水。”

　　说罢，就只是看着壁炉内的熊熊烈火煮着一锅水。冯陈李也不知道怎么搭话，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火苗燃烧木柴的噼噼啪啪声，气氛略有些尴尬，但也只好坐回床边。山里没有信号，但还是拿起手机装模作样地划着屏幕。

　　空背对着男人一动不动，嗅觉灵敏的他凭着飘来的气味已经大体判断出了那一网袋里装的是什么。

　　一只乌雕，一只在哺育期的亲鸟游隼，三只大雁，一只小鸦鹃，两只白头翁，还有两三只小型哺乳动物。

　　面前的火焰燃烧地炽烈，空的眼神却犹如三九天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