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生》云月末

2、邪诡

　　第二日，白楚就带云珞远离了这里。
　　这年冬天很冷，白楚细心给云珞备了很多小袄子，都很漂亮，云珞也都很喜欢。
　　晚饭时，云珞偷偷看了白楚许多眼，手里的木筷被她握得紧紧的，好几次欲开口了，又被她无声咽下。
　　白楚静静吃着，等待着她的话。
　　过了会儿，云珞终于放下筷，双手乖乖地交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大哥哥，我以后应该去哪里?你会一直带着我吗？”
　　白楚也放了筷，神色稍稍凝重起来。
　　他多次想过这件事情，她年纪还小，如果是一般的孩子，带上苍岚山做学徒，或者她不愿意的话，就交予一方良善之家抚育，两种道路都是好的。可她的身份，和她身体里古怪的残痕……
　　云珞见白楚没有立即说话，便以为他并不想带着自己，立马难过了起来。
　　思了片刻，白楚笑着反问云珞：“那么珞儿有想去的地方吗?”
　　云珞垂着头，神情沮丧，小手揉捏着衣摆，小声说:“我没有，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白楚正想要开口，忽然周围的空气迅速冰冷下来，万物似乎都被冻住了，云珞的身体半僵住，皮肤冷燥地疼起来。
　　莫名的恐怖无限升腾，四周似乎被一种强大冷酷的气息包围，她无法动弹，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扼住她的脖子，再进一步便是死亡。
　　白楚猛地站起来，瞳孔一震，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容，惊忙地看向屋外。
　　云珞害怕地叫出来:“大哥哥……”
　　她未说完的话被白楚堵住，白楚扶住她的双臂，紧张地道:“不要说话！”
　　白楚想把云珞藏起来，但已经没时间了。
　　更何況，白楚自嘲地想，这世间又有什么事能逃得了他的眼。
　　一道漆黑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落在了舍台上，黑暗阴森，如同鬼魅。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骇得人动弹不了。
　　黑斗篷竟然在无风中肆意晃荡，森然又恐怖，激颤着人的心。
　　毛骨悚然。
　　云珞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词，她嗓子内已全然发不出声来，森冷的空气中她却在不断渗出冷汗。她的整个身体似乎是被冻住了，却又似乎在颤动着。
　　一切都只是瞬间。

　　白楚的眸中已恢复冷静，他往前一步，挡在云珞前面。
　　"你来做什么?”白楚定下心绪，平静地问。
　　而下一秒,那鬼魅的黑影已隐移到白楚身前,死水泊一样的寒眸盯向白楚。
　　白楚一惊。
　　这个人最能令人惊讶的，是他震摄天下的容貌;而最能让人记住的，是他冷绝过水的眼睛。
　　白楚不是第一次见他，但至今仍无法直对他的眼睛。很难描述，他眼里的是什么。
　　他的视线越过白楚，投到了白楚身后人的身上。他挪动步子想移到云珞面前,白楚却先一步伸出手臂,拦在了他面前。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无比好笑的事情,目光重扫回白楚脸上,打量着白楚每一个细微的神态。
　　他轻蔑地嗤了一声，讽刺道：“就凭你？”
　　“没必要祸及一个小孩子。”白楚半转头,坚定的目光对进这个人冷漠的眼睛，双方视线激出猛烈的对击。
　　他对着白楚又嗤了一声，眼神仍然寒冷又低蔑，说:“着急什么？一条性命而已，死在我手下的人命，何止千万？”
　　白楚伸出的左手突然变成了拳，集力挥向男子。此时他的右手已汇满了玄气，在他手掌下不断流转，待势而出。
　　鬼魅的男子抬手打下白楚左手，而白楚的右手在此刻抵上男子苍白枯细的脖颈，蓄力收握住。玄气从他脖颈围绕着一圈圈绕下,形成无色玄链,紧紧将男子拴住,不断收紧。
　　男子脸上有片刻的狰狞，他阴邪地笑了一声，双目赤红，似乎就要喷出血来。他浑身散发出黑气，在身体周围流窜。
　　“砰”的一声巨响，玄链被他猛然挣断，而白楚被震得退了数步。
　　他单手聚起一团浊气，化作一道耀光，如一束光电向白楚冲撞而去。白楚看到千万的锐刃交织在一起向自己破空而来，急忙召唤出命剑，汇了剑力来挡。
　　黑与白的猛烈冲撞,刺得人睁不开眼。
　　男子眯了眯狭长妖魅的眸,只抬手加了份力，白光就瞬间被黑气吞没。
　　巨大的冲击几乎毁了整间屋子，白楚被撞出的瞬间却用全力护下早被吓呆了的云珞。
　　“不自量力。”他瞟了一眼被撞倒在地上，受控不住呕出血的白楚。白楚满身狼狈，他嘴角却勾出一丝讥讽。
　　他走向瑟瑟发抖的云珞。

　　云珞竟看不清他的长相，眼中只隐约映出他绝伦的轮廓，以及正缓缓走向自己的脚步。
　　云珞闭上眼睛，连牙齿也在打颤。幼小的她,从未如此惧怕,她只觉得,这个人在的地方就是暗渊。
　　男子伸出手。
　　白嫩的脖子被卡住，她小小的身体被向上托起。
　　云塔立刻觉得呼吸困难，喘不上气了。男子森冷可怖的气息,让她忘了挣扎,忘了反抗。
　　她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宇文玙！”白楚突然撕着嗓子大喊道。
　　男子一下子放松了动作，不经易地轻愣了下，继而似是在疑惑地问白楚：“宇文玙？是谁？”
　　白楚眼中升起一阵浓重的怜痛。
　　他放松的手只维持了这一刻，随后又加重了力气，欲捏断云珞的脖子。
　　可是刹那间，他掐在云珞颈子上的手蓦地动了一下，他眼中的赤红比刚才又深了一重，就盯在云珞脸上。
　　就在此时，白楚用尽了全身力量，幻出命剑向男子刺去。
　　他没想到白楚还有力气提剑,一时防备不及，躲闪间扔下了云珞。
　　云珞被扔回地上，晕死过去。
　　男子一掌拍在白楚胸膛上，白楚再次翻滚出去。

　　男子重新捡起云珞，繁复的符文化成一缕金光，穿进云珞身体里。
　　又有了感觉，全身的肌肤如被火烧，肺内的气顺不上来，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都奇痛无比。她想喊，却喊不出来，只有绝望的气息笼罩着她。
　　白楚三次提剑，用剑撑着地站起来。他根本不顾伤处涌出来的血，用剑端指向男子。
　　男子讥笑一声，把云珞扔给白楚，森冷缥缈的声音回荡在白楚耳边:“你以为我真的会杀了她？留下她，才看这场戏能有多精彩。”
　　白楚艰难地飞身出去接下云珞，同时自身内伤发作，支撑不住亦晕了过去。

　　是夜,冷风呼啸,极远处有点点灯火如豆,明暗交间,隐约映出夜的轮廓。
　　白楚皱眉时手指微微动了动,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入眼一片漆黑，辨不出是什么时候了。
　　身上痛楚依然一波一波地传来，他吃力地坐起身。几乎是立时想起他身边的小人，白楚急忙扶起云珞，探了探她的脉息,轻声喊道：“珞儿？醒醒，珞儿.…...”
　　白楚艰难地渡了些真气给云珞，但她依然不见苏醒。
　　白楚皱眉咳嗽起来，一团血气从胸中翻涌而上,他忙点住周身几处控血位。他腾出双手，手指在空中旋转几道后，白色的玄气丝丝缕缕在他手指边环绕。
　　双手手掌分开时,一阵五彩的光茫迸发而出,照亮了这方土地。
　　不一会儿,光茫渐渐弱下来，一块彩色的琉璃片静静躺在白楚掌中，通身披着霞光。
　　白楚拉起云珞一只手，摊开她的掌心，在云珞中指上划下一道口子，将她手指上渗出的血滴滴在琉璃片上。
　　霎时间,红光四射,大放异彩。
　　琉璃片从白楚掌中升起，在空中旋转着，绽放七彩的光。白楚指间的真气向着琉璃围去，很快包裹了整片琉璃。
　　“凰!”白楚对着琉璃片喊道。
　　话音刚落,彩色琉璃片在空中逐渐分散了,幻出许多形状，慢慢又重新聚拢。
　　落下地时,已然化成一只纯白色的凤凰，浑身上下都是极白，如同天山上最纯净的霁雪。唯一特别的是高贵的尾羽,为天虹七色，与通身的洁白呼衬,十分夺目。
　　白楚抱着云珞坐到凤凰背上,对凤凰道:“灵幽。”
　　凤凰轻扇羽尾,继而振翅跃空,极快地脱离了这里。

　　不远处大雾更重了，浓白的雾气密密地将夭际宠罩,穿在云中难以看清道路,越接近灵幽道路越难行走。
　　当白楚正准备命令凤凰停下时,凤凰却突然加快了速度,直直从粼霜结界中穿了过去，毫无阻碍地进入了灵幽。
　　白楚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粼霜结界是宇文老前辈倾半生精学异法自创，不论什么人硬闯，破不破得了是一回事，重伤自损又是另一回事。
　　白楚低下头,看云珞的目光有些沉重，她的血催化的灵兽，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就穿了粼霜结界？
　　过了层层大雾，入眼的世界便是一片豁然开朗。
　　温煦的阳光从白云间倾斜流下，从上往下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的林海一直覆盖到了遥远的天际。山泉水从石涧间蜿蜒淌下，掩映着蓝天翠草，将山川连绘成一幅绝景。
　　灵凰缓缓降在空旷的草地上，巨大的纯白羽翅轻轻扇动着，柔滑的羽毛整齐地覆在纤细羽翅上,格外优雅美丽。

　　苍颜白发的老者无声立在他们身台，心中疑惑丝毫不亚于白楚,结界未破，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进入灵幽的？
　　一柄长剑无声地落上白楚肩膀,剑锋直指白楚颈项。
　　白楚也没有意料到他们会这么快被发现，惊愕之余忙回声道：“前辈是我,白楚。”
　　老者撤开长剑,疑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楚抱着云珞转身面对老者，着急地说：“前辈，未经请询私自闯界是我的不对，但能否先请您看看这个女孩子的伤势？”
　　老者看到云珞隐隐被浊气缭绕的小脸,抬手把向她脉搏，逐灵之气探入她躯魄。
　　只是片刻，这道逐灵立即被反推回来。老者面色突变，急忙接过云珞，道:“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