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生》云月末

14、瑜清

　　两道沉凉的视线在半空中久久地交汇。
　　云珞脸上浮起抹冷笑，她不擅这种笑容，但此刻做起来没有半点做作样子。
　　她冰冷地视着慕凌道:“你的疑心到了这个地步，试再多次也不会相信的，不如就杀了我啊。在你心里，留下我总归是祸患的。”
　　慕凌的目光绝然依旧，冷冷道:“如果你没有失灵，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杀了我？”云珞讽刺地笑着:“你杀得了我么？”
　　云珞缓缓站起来，慕凌的那一掌看像来势凶猛，却只是虚虚打了她一掌，试探，还是试探。
　　她直视他双眼，缓缓地说:“你修出新法器，又怀着一身的好骨骼，但还不是要死了。”
　　慕凌脸色微变，沉声道:“你果然知道。”
　　云珞微笑:“我不知道又如何？等你倒下的时候，我一样会知道。”
　　云珞迎着他面走过去，傲睨着他道:“当时一心想着把我推出去做毒靶，护罩出漏洞被蝎子扒着腿了都不知道。淮凌公子，大意了呀。”
　　慕凌目光寒冷，道:“我现在一样能要你的命。”
　　“要我的命？想杀了我，你打得过我么？”
　　语声当落，云珞腾身而起，转眼间就到了慕凌眼前，她只出一掌，慕凌都接不住。
　　装的，都是装的。
　　慕凌背撞树干，就沿着木倒下来，她凶凶打他一掌，可不是试探。
　　慕凌捂住胸口，眼神十分阴鸷。
　　云珞负着手前行一步，还是纯真可爱的模样，话却不是:“这么凶瞪我干什么？这不过是我还给你的。疑心我没失灵力，在你倒了之后再摆你一道，淮凌公子，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若是不动手，我兴许心一软还会救你一救。可你这么来一遭，我非但不救你，等你死了，我草席都不给你裹。”
　　云珞走到慕凌身前，飞快地探手在他鼻梁上点了一下，调笑道:“不过你求我，我也可以考虑救你。”
　　慕凌蓦地变了脸色，抬手又是攻势，但被云珞挥手打下。他还想动，结果蝎毒适时发作，他还没完全站起来，又倒了回去。
　　云珞飞速伸手点住他穴位，慕凌瞬时就动不了了。他声色微变，不由断续着道:“你要、干什么。”
　　云珞好笑道:“你说我要干什么？”，说着，就拿两指捏了他脸蛋，看慕凌顿时就阴了的面，继续说:“怎样？”
　　毒液漫上四肢，眩目感袭来，慕凌艰难地支撑着。他抬头，见云珞手指一动，灵力就聚回一处，几个手势之后，很强的力量从她手上发出，那重重堵着门的巨石“哗啦”就破开了。
　　慕凌是气晕的。

　　见到白楚时第三日日都升了，看见大哥熬红了的眼睛，云珞懊悔起来，不该在山洞里耽搁太久的。
　　云珞把担在肩上的慕凌丢下，跑到白楚面前转了几个圈，笑洋洋地说:“大哥我没事！”
　　白楚眼中有泪意，把云珞的剑递给她，道:“出来跑的那么急，剑也不带，要是遇到厉害的坏人，看你跑得掉。”
　　云珞开心抱过剑，道:“它有点大，我觉得背着重，以后一定记住了！”
　　白楚轻轻笑了笑，道:“你师父没教你们收剑诀，就是为了让你们要记着时刻带着自己的灵器，等以后学会了，不用随身带着，也可以唤剑出来了。”
　　云珞应道:“我回去了好好学。”
　　白楚摸摸她的头，望见瘫在地上的慕凌怔了下，问道:“这是？”
　　“这个是和我一起被困在密道里的人，叫淮凌。”云珞跑回去扶起慕凌，指了指他的腿，道:“他被毒蝎子咬了，我点了他的穴，帮他逼了点毒出来，但没除尽，大哥你帮他解一解。”
　　白楚伸手探了慕凌的脉理，和颜道:“还好，不是难解的毒，不过需要几位药材辅助，我们先把他背回去。”
　　云珞点点头，帮着把慕凌扶上白楚的背。这时才看见缩在白楚背后绞着手的小妹妹，她仔细一看，是被梁栋青抓来祭阵的小女童。
　　她对女童笑，但小妹妹有点怕，眨巴着眼睛看她。
　　白楚温柔地招了招手，小女童就跑过来，白楚示意她可以拉云珞的手，又对云珞说道:“她叫杭辞，被前夜的事吓狠了，不怎么敢说话，她家在远一片的山上，我们送她回家。”
　　“好呀。”
　　杭辞小心翼翼地把手递给云珞，云珞拉住她的手，看小妹妹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喜欢。

　　杭辞家住在渝州城边上的一个小山村里，整个村子里都很穷，杭辞家里尤是。她的父母都死在战乱里了，留了她和小哥哥，家里只剩年迈的祖父母，所以当有个长相幼善的富贵小公子来买杭辞当丫头时，哥哥不同意，但祖父母迫于生存压力，还是把杭辞卖给了梁栋青。
　　哥哥叫杭穆，一见云珞牵了妹妹回来，哭着抱了妹妹不肯撒手。
　　当听了白楚的说辞后，祖父祖母一把涕一把泪地哭了好一会儿，与白楚说话时，仍在颤颤巍巍地抹眼泪。
　　“我和老头子都做不动活了，只能靠小穆上山打柴卖钱，养不活啊养不活啊……”，祖母哆哆嗦嗦地去拿手绢擦泪，边道:“他说买小辞去做丫头，吃的好穿的好，谁知道啊……我可怜的丫头啊……”
　　白楚慰了他们好一会儿，二老还是激动异常，哭的停不下来，他借辞说要为慕凌治伤，便留了云珞安慰二老。

　　他们到杭辞家里时已过了午时，过了吃饭的时辰，云珞和二老说了会儿话，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饿意，二老就乐着去做食了。
　　杭辞睡着了，云珞在前些时候就发现杭穆总偷着眼看她和白楚，云珞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也不过来说，当云珞看过去时，他又慌忙地回了眼做自己的事了。
　　云珞便决定先去看看慕凌，让杭穆自己再犹豫会儿。
　　她掀起内帘时，白楚已经在给慕凌掖被角了，见她进来，白楚微笑朝她比了小声的手势，云珞便蹑手蹑脚地跳过来了。
　　慕凌脸色比刚出来时好些，只是唇色还泛白，云珞想起在山洞里捏他脸时他震惊的表情，心想这个人还是有些可爱面的。
　　白楚带着云珞出了屋子，在杭家院子里站了站，道:“他的毒不重，我已完全帮他催出来了，只是他体内气脉有些乱，想是贸然冲破了灵脉。他修为尚浅，自己控制不住，放灵气乱走了经脉，还好你及时为他通了气，不然情况要比这遭些。”
　　云珞点点头，说道:“之前用法的时候他是突然破了上界，还修出了灵器，力量一时太盛，他就控制不住了。”
　　白楚默了片刻，道:“我看他的灵丹至多才修出来一年，但他太迫进，练功练的太狠，对他灵脉疏通不好。”
　　云珞弯眼笑着说:“那他有福气，遇见我大哥了。”
　　白楚望她笑的开朗，也笑起来，道:“怎么遇见我就有福气了？”
　　云珞蹦跳了两步，展颜道:“因为我大哥是世上最好的人，会帮他疏通灵脉，助他修行，免掉他许多困难。”

　　风扬广袖，白楚的衣袂翩飞如白蝶，果真像天上的神仙。
　　“珞儿，你记得我曾同你说过兰华门中有间极影阁，阁里封着件极重要的宝物，可镇妖邪，我昨日收到了师尊的急信，说近两年发现了个……还不知他是个什么，但极影阁里的宝物却有了异动，师尊命我即刻回门。”
　　白楚微微敛了眸，抱歉地对云珞说道:“大哥这回不能带你去看小竹林了。”他们此行本是白楚见新竹成林，借了游历的机会带云珞出谷，欲上苍岚山去看一看那新竹。
　　云珞短暂地失落了片刻，又忙做出了不在意的表情，乐着声道:“没关系啊大哥，我今年看不到，明年后年总看得到的，等我再长大些，师父能准我常常出谷，那我就每年都能看到了！”
　　白楚有些心疼云珞的懂事，但在这时候也无可奈何，只是说:“如果有办法，大哥今年就把那妖邪除掉，待镇好了宝物，大哥和师父求求情，准你今年再和大哥出来一次，如果门派里有他事。最迟、最迟便是后年。”
　　师尊大限将至，给他的信函中指意明显，如果他真的继任兰华门执掌人，那可能就要拖到后年。
　　云珞点头间突然生出鼻酸，竟有些想落泪，她赶紧忍住了，还是笑着道:“大哥你别忧心，安心除妖邪。珞儿不急看小竹子，小竹子还小，等长一长，再高些就更好看了。”
　　白楚也点头，他幻出一把玉箫，交给云珞，道:“它原生太华山，是清净之器，便唤作‘瑜清’。大哥见它有灵，让它在苍岚山的清熔灯下照了四年，已经是极沛灵的法器了。大哥知你本修剑道，但瑜清实在是件好法器，它可抵邪祟、渡魔道，你若学好了它，将来或许有一天，能有大用。”
　　云珞接了长箫，却有些犹豫，说:“大哥你说它可‘抵邪祟、渡魔道’，那大哥你要去降妖魔，你该带着它。”
　　白楚缓缓笑了笑，慰道:“瑜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习好的，你要用时间，去和它两相融合。况说瑜清是认主的，一旦认了主人，便不易主了，大哥给了你，你带回去，师父会告诉你要怎么让它认你。”
　　云珞便握紧了瑜清，使劲点了头。
　　杭穆藏在门后看了他们许久，将着这个时候跑了出来，诚挚地望着白楚和云珞说道:“仙长仙童！杭穆感念你们大恩！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拜这位仙长为师学功夫，保护妹妹保护家人！”
　　白楚和云珞讶然对视了一眼。
　　杭穆便在这一瞬间双膝磕地，虔敬恳求。
　　杭穆也是可以练功的年纪了，在和二老商量之下，许杭穆跟随白楚上兰华山。
　　白楚不收徒，但答应会为杭穆找一位好师傅，并应承将来等杭辞大些，也可以上兰华寻他。
　　他走前将所有银两留了下来，二老又是一阵感泣。云珞他们临走时，杭辞已经醒了，小脸蛋红扑扑的，咧嘴跟他们挥了挥手。

　　慕凌醒时全身的灵气都通了，只是头还疼着，旁边的公孙衍一见他睁眼，便指着他狂笑起来。
　　他中间的记忆断了，不知道怎么回来的，公孙衍这么一笑，笑的他更烦，于是语气十分不好地说:“你笑什么。”
　　公孙衍笑不停:“不省人事地被人家抬回来，七公子，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哈……”
　　慕凌想起云珞，想起她的一番假装和逗戏，气的切齿，道:“谁送我回来的？”
　　公孙衍息了笑，饶有兴致地玩着手中折扇，边用含了点暧昧气的眼睛去瞟慕凌，叹道:“不会吧，这你都不记得了？虽说小姑娘是有些姿色，可毕竟那样小，你也不至情迷得人都忘了吧……”
　　慕凌一个枕头狠狠地丢到了公孙衍脸上，阴着面开始找别的东西扔。
　　公孙衍忙搬了他附近的茶具杯碗，生怕他真的砸过来，一面又笑得肚子都疼，说:“你急什么呢？你这样黯然魂销，让人家知道了笑话。”
　　慕凌掀了被就要下床，公孙衍又去按住他，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逼我告诉婵影姊姊，到时候要你好看。”
　　公孙衍一凑过来，慕凌就闻见他满身的脂粉气味，他抬袖闻了闻自己，脸色巨变，惊道:“你带我去了哪里！”
　　公孙衍哑然，显然没想到会被慕凌会抓住这茬，顾左右言其他半天，还是被慕凌揪了领子，“说！”
　　“放开放开！”公孙衍推了他的手，整了整衣领，道:“我和旭承是半路遇见你的，把你接过来之后发现你被毒蝎咬了，不知道你身上余毒尽了没有，旭承火急火燎就上前去找幻了，当然我也很担心啊，但是这走着走着，我又想起来我扇子落风荷院了，这可不能丢啊，那我就……顺路带你去取了呗。”
　　“哎哎别急啊，”公孙衍见慕凌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想笑，但此时千千万万不能再笑，不然会死的，同时赶紧解释道:“就把你放马车里没带你进去，你这估计是，估计是我身上沾了又染过去的。”
　　慕凌捏了捏眉心，语气不善地说:“出去，叫旭承进来。”
　　公孙衍撂开折扇，道:“出去，我这一出去，你可就又几年见不着我了。”
　　慕凌放下手，“你不是要回泽都，又要去哪？”
　　公孙衍慢悠悠地摇扇子，道:“回是回，就回去一年，又不见你。风头正盛的七公子，我可不想沾个乱臣贼子的罪名。”
　　慕凌道:“知道了。”
　　公孙衍收了扇，又笑挨近了慕凌，欠揍地说:“不过若你实在思念我，我就在王府下面挖条密道，天天去见你。”
　　慕凌道:“滚吧。”
　　公孙衍走到门口，慕凌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他。
　　“你为什么要一直追查暮恒十四年那件事？”
　　公孙衍回了眸，“唰”地打开了折扇。笑了一声，道“因为那年我母亲也死了。”
　　“你不知道，我母亲的名字叫作‘陆姌枂’，是你母亲的堂妹，你母亲死的后一天，我娘叫我带着幻入宫去救你们，我那时候不小么，我又懂什么？我去了，救了你们，等我回来，她就死了，吊死的，死相都和你娘一模一样。”
　　公孙衍低低地笑着:“原来我爹不止是不喜欢我娘，你娘一出事，我爹终于抓着柄子把她逼死了，异星妖子么，一死死一家，大家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