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邪明

6、第六章

　　很难得的，这天莫离又没有出去。前些天巯蝶一直担心着她的娘亲与她说的提亲之事，今天莫离在府里，倒是让她暂时忘了这让她担心良久的事。
　　让莲井吩咐了下人为她准备冰镇莲子羹后，巯蝶坐在房里无意识的拔弄着摆在她眼前的琴弦。本来她想亲自上厨房为莫离准备的，但莲井说这很不妥。要是夫人问起这事来也不好解释。她一个大小姐，若只是这自己要喝那也犯不着在这样的大热天上厨房弄这些下人做的事啊。所以也就打消了念头。动人的曲子在不经意间流了出来，是这几天她一直在练的曲子。前些天教乐曲的夫子新教了她这首曲子，她很是喜欢，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练，才短短几天时间就让她练熟了。现在她只是无意的拔着弦，却想不到竟把它给弹出来了。
　　李夫子说这是几百年前的曲子了，当年也曾谱出过一段佳话。现在他把这首曲子教给她，希望她也可以用它来与她的心上人谱一段佳话。巯蝶想起李夫子说的这段话，忍不住又笑了，想不到一直表现的很死板的李夫子也有这样通情的一面。不知当年他有没有用它来与他的娘子成就一话良缘？
　　申时的时候厨房的下人把冰镇好的莲子羹送过来了。遣走了那下人后，她让莲井马上给莫离送去。这冰镇的莲子羹放久了，沾了暑气，就不好喝了。
　　莲井平日里也是不踏足西院的，这次是她距上次她为她家小姐送茶叶后第一次再来西院。与上次不同，莫离长住的那间厢房今天没有关着门。也是，这么大热的天，门扉关得紧紧地那不是要闷热的不行了么？
　　莲井走近了门，本是要唤“莫夫子”的，不过话到嘴边才发现莫离就在外屋，所以也就没喊。莫离这时手上正拿着巯蝶送他的折扇，正用一种莲井不知如何形容的眼神望着手中的扇，仿佛那折扇本不是让人纳凉用的。心知莫离现在也正为着小姐痴心，莲井心里替巯蝶高兴。虽然小姐平时也很少对她讲她对莫夫子的感情，但她们倒底是一块儿长大的，她的那些心思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冰镇莲子羹的凉意透过她端着的盘子传到她的手上。莲井拉回了思绪，敲了敲木门，道：“莫夫子。”
　　莫离听到敲门声才惊觉自己出神太久了。合了折扇，带着一种仿佛心事被人看穿的尴尬的笑，站起身来道：“莲井姑娘。请进。”
　　莲井边走进来边道：“莫夫子，小姐为您准备了冰镇莲子羹。现在天正热得厉害呢，这冰镇莲子羹可是消暑良品。”莲井说着将端在手里的盘子放下，为莫离盛好了递过去。
　　“这……其实巯蝶她不必如此费心，莫离本也不是娇生惯养之人，这莲子羹……”莫离没有接过莲井递过来的莲子羹。
　　“莫夫子，小姐只是一心只牵挂着莫夫子所以才会特地让人准备了这莲子羹，刚冰镇好就让莲井端过来了，小姐的一番心意莫夫子又何必拒绝呢？况且，莫夫子要是这样拒绝，让莲井怎么回去向小姐交代呢？”
　　脑海中浮现巯蝶那双仿佛没有色彩的眼睛，不会泫然欲泣，但那种淡淡地伤心，同样会让他的心觉得很沉。叹了口气道：“这次莫离就收下了，请代莫离谢过巯蝶小姐。不过请莲井姑娘也替莫离转告巯蝶，请她以后不必再送过来了。虽然府里的下人不会在严老爷与严夫人面前提起，但传出去毕竟是不好的，莫离倒是无所谓，但只怕会伤了巯蝶的名节。”莫离接过了莲子羹，饮完后又将瓷碗送还给了莲井。
　　将瓷碗放回了盘子，莲井笑着对莫离道：“莫夫子对我家小姐如此有心，刚才莲井差点误会了莫夫子呢。莲井会将莫夫子的话传与小姐知的。莫夫子，小姐也有话让莲井传给您呢。”
　　莫离有些惊讶：“是么？巯蝶有事么？”
　　“小姐说莫夫子若是无事的话，傍晚天凉些的时候不妨到内院走走。”莲井说完就笑着告辞了，留下更是显得不明所以的莫离。
　　傍晚天凉些的时候不妨到内院走走？巯蝶是有事么？

　　临近傍晚，夕阳西落，东南风吹过，天也比下午时凉了不少。莫离一直牵挂着巯蝶让莲井代传的那句话，所以近傍晚时分就没再呆在屋里，关了房门，往内院去了。
　　内院说是在南、北、西院的中间，但由于西院是客房，有人住的时候那也全是“外人”，所以内院在设计之初就计算好了，靠近西院的那一段是一连片的假山与高大的树木，把内院遮了个严严实实。想从西院过去内院，就得经过长长的廊道，从南院与西院的交接处进去。
　　莫离沿途与不少人打了招呼。大概平时这种时候很少见到他，所以与他打招呼的人都带了几分惊讶。靠近内院中心的时候已没有几个下人在行走了，这样的地方若不是主人吩咐了有何事的话，下人一般不会闲着跑去的。
　　没有了下人，莫离走在曲桥上便觉得院子有些静了。莲井并没有说让他在内院哪里走走，他也就不是十分清楚了，所以也只好这样漫无目的的到处瞧瞧了。
　　下了曲桥，还正想着要往左边走去那片已不开花了的桃花林呢，还是往右边去看现在也许已有几朵荷花开着的荷塘的时候，突然有琴弦声响起，一声一声地悠扬缓慢地在这个显得有些幽静的内院响起。莫离收回了在一瞬间已朝荷塘跨出的脚，转身向了琴声飘来的桃花林走去。巯蝶，是让他来听这琴声的吗？
　　琴声伴着他走近石亭，巯蝶就坐在石亭里拔动着她的琴弦。她穿着玉牙色丝绸做成的秀衣坐在那里，低着头拔弄着弦，几缕黑色透光的发丝垂过肩来，微散在胸前。她迎着夕阳，手上戴着的不知是金做的还是玉做的镯子或是链子，随着她拔弦的动作一下有一下无地闪着光，刺进莫离的眼里，让他一下清楚一下模糊的看不真切巯蝶的容颜。莫离站在离石亭不远的廊道上，靠着柱子，默默地看着一直垂着头的巯蝶，没再走近。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祭佳人兮，不在这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那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原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这沦亡。
　　巯蝶清清幽幽的声音和着琴曲舒缓而动情地在石亭响起，然后慢慢地在四周扩散，然后传进莫离的心里。
　　莫离已从柱子边站直了身形，巯蝶送的折扇被他死死的拽在手里，沿边留下印子，印在了他手心里。莫离用着他那子夜一样的眼睛深深深地凝视巯蝶，整个人无法动弹。他或许听不出这一曲出自何处，出自谁手，是为何曲，但这首《凤求凰》他却不陌生，而与这赋如此相契的谱曲，怕是除了同名的《凤求凰》外不做他想了。
　　汉时司马相如用《凤求凰》赋与《凤求凰》曲追求卓文君，最后得偿所愿，实为一段佳话。时至今日，也常有文人雅士用这《凤求凰》赋来赠与心爱之人。莫离对此也有耳闻，但这耳闻又岂比得上巯蝶让他亲耳所听来得振憾！
　　他知道巯蝶对他有意，从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来，只是她一直没有明确的表示过。只是没想到她没表示倒还好，一表示竟就是这样的~~~~大胆~~~~~
　　巯蝶一曲罢了，抬眼，与莫离的四目相对。
　　“莫离。”巯蝶低声轻唤。想不到这样轻声的声音竟也能传那么远，让莫离听得真切。
　　莫离走过去，这里只有他与巯蝶两人。莲井不在石亭里，想必也不会桃花林里的什么地方。这样特意的只有他与她两人让他感到有些许的不自在。
　　“李夫子前些天教的曲子，我来练练的。莫离觉得巯蝶弹得还可以么？”莫离还没开口说些什么，倒是巯蝶先笑着说了。
　　莫离笑笑，道：“琴棋书画我虽然都有学过一些，但要到评论这种境界，怕还是太早了。不过，虽不能评论，但听着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其实何止不错，巯蝶用尽心神弹奏的这曲《凤求凰》，让他心动得厉害。只是……
　　“是么？那就好，说明巯蝶之前的努力没有白废。莫离知道巯蝶弹奏的这首曲子么？”巯蝶用手抚了抚被风微微吹乱的头发道。
　　莫离随着巯蝶的动作而望向她袖口下落后的手腕，突然地就想去一句词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本是不清楚的，不过听了你念的赋，便明白了。”莫离如实地道。
　　“那莫离也知道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么？”巯蝶盈盈地笑着，眼睛闪都不闪地望着莫离。
　　莫离回望着她，没有说话，巯蝶也便没有追问。将眼光转向了夕阳，巯蝶依然挂着笑，只是比起刚才淡了些：“如是能向卓文君那样，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亲事那多好。”
　　“你也一样可以的。”莫离望着她认真地道。
　　巯蝶调过视线来又望着莫离，笑道：“是啊，我也可以的。只要……我就能决定了。”莫离，只要你肯向我爹爹提亲，我就什么都敢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