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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重回故地 ...

  •   虽说接过那枚玉佩之时已料到门外之人非同寻常,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府中拿着那玉佩进内厢禀报主人之后看到自家君侯一反平日风度翩翩的模样,头上未来及戴冠只梳了一个松散的髻子,一只脚上的丝履尚未穿好,衣带都结错的外衣想必是慌忙之中穿上的……就在他一愣神之间,平阳侯已经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只手中晃着那枚玉佩。
      “此人现在何处?”
      “回君侯,现在府外……”
      他的话音未落,便看见君侯已是去的远了。奇了……这能是谁?
      平阳侯曹寿趿着那没穿好的履一路小跑的时候心底已经转了无数个主意,那玉佩,必是天子之物,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谁能佩那五爪的螭龙和绝好的和田羊脂白玉。只是,天子来此作甚?自己并未得到天子出巡的消息啊!或者是别人持此物前来?抑或是一位得天子赐玉的诸侯王?眼见到了府门前,一只脚将将迈过,另一只未穿好丝履的脚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身子一歪眼看要倒在地上,忽觉被一双结实的臂膀搀了一把。抬眼,正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却是自己识得的,卫青。再朝卫青身后看……那人一脸笑意,轻声说了一句:
      “罢了罢了,姐夫家的门倒甚是难进呢。”
      “陛……”正欲行礼,卫青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又让他起一身冷汗,原来,他这皇帝舅爷竟是人不知鬼不觉的私访!
      “这……快请快请快请……伯虞……”他叫过执事,“快去为贵客安排住处,唔,把内厢给……”
      “无妨无妨,有处小住即可,是我不请自来的叨扰在先。如今可不能再做鹊巢鸠占之举了!”
      “哪里哪里,陛……额,这可是请都请不来呢……”
      在刘彻的坚持之下,到底没被让进主人所居的内厢。那府中执事也甚是乖觉,情知这位能使君侯如此失态的会是何人,便将这二位夤夜来客安排进了府中内花园中一处极优雅清静的厢房。自离开长安一直奔走忙碌倒不觉得,躺在松软的榻上刘彻到感到疲惫至极,连宽衣都没想起来,便昏昏入睡,正睁不开眼的时候,又觉似乎有人给他盖上了薄被……谁啊?他努力的眨眨眼,再揉揉眼,卫青?
      “嗯?……仲卿如何不去休息?”
      “陛下,此处无人护卫,臣值夜便是,请陛下安寝。”
      “嗬!……仲卿倒是忠于职守!”他本已困极,只是看着卫青黑黑的眼圈儿心中实在不忍,就这一夜也还罢了,若是自己在这儿住上三四天呢?他还三四天不眨眼不成?呆子!当然,如何制这呆子他是一贯的胸有成竹的……瞄了眼昏黄的烛火,他嘴角挤出一丝坏笑,那笑容顿时让卫青觉得后背一阵酸麻……
      “唔……这衣衫真是……嗯,平日朕可是有人伺候的……”
      卫青,心道:果然!知道他指的是“宽衣”,忍不住羞了个大红脸。但见天子张着双臂一副等人侍奉的模样,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跟前,先伸手颈下为他解下头上束的冠,解开长襦衣带褪下,而后解下腰间配饰和腰带……刘彻嘴角含笑,满意的看着这人修长细致的手指在自己肋下腰间一阵忙活,唔,繁杂的曲裾可是解了下来,之后又是中衣……热吧?还是从没替人宽过衣?还是?……怎么这么会儿急得一身的汗?烛火忽明忽暗的,那一瞬间让卫青想到了自己初入未央宫的那天,被他拽着,记得清楚,忽明忽暗的烛火更是扰的自己心神不定。
      终于,中衣也褪了下来,他舒了口气,涩涩的道:“请……请陛下安寝……”
      “仲卿也去休息吧……”
      “臣……”
      “嗯?莫非仲卿想与朕一同?”
      “臣不敢,臣告退……”
      他逃也似的关上了门长呼一口气,还……还好……虽是天子令他“休息”,他却仍不敢离远,更不敢睡沉,只是倚在门边小寐。绕是如此,待他醒了也是日上三竿了,打开门缝看着,天子仍是睡得香甜,他不敢打扰,悄然走出厢房,来到花园。满目的阳光,只觉刺眼,想是昨日太过劳乏一睡到这个时辰,竟都误了早起练剑。此时时值季夏,想想自己自那年秋天走后就再不曾回来,还真是都快忘了平阳的夏天是何样子了。他自嘲似的一笑,莫不是还真是“触景伤情”不成?如今又念及这些做什么?
      他寻了一处离刘彻安寝之处稍远的空地,一声清啸,拔剑在手。
      平阳侯这一早为了给自己不请自来那位的舅爷请安已经往返花园数次,不想这一次倒是看见了那个方才还在倚门而寐的青年。他在练剑,平阳侯并非擅剑之人,却也看出此人剑法精妙,他的剑纵横挥霍劲力深厚,并不似那些游侠轻灵飘逸,然形健骨遒却占了上峰,勇猛之处,即或近似刀法,只是在细节之处仍可见剑的潇洒明快轻缓圆活。
      “好!”他忍不住为他叫了声好。
      卫青停下剑,“君侯。卑职不入路子的剑,君侯见笑。”
      “哦?”他疑惑,“莫非此路剑法乃是你自创?”
      “闲来编出,给建章营骑强身而已。”
      纵然他说的谦虚,也还是让平阳侯不由得侧目。近闻天子宠幸此人,如此看来,倒绝非幸至,毕竟是有过人之处……
      “君侯,陛下与青至此,尚无人得知……”
      “此事我已派心腹之人去长安向公主报知了,你安心便是。还有,卫侍中至此,可曾见过家人”
      “这……青随侍天子,尚不曾见过。”
      平阳侯素知他身世,拍了拍他的肩,道:“此时天子未醒,还是……回去看看吧……毕竟,是一条血脉……说到底,也是挂念的……”
      “是。”他口中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昔年如此,今日又能如何?
      “去吧……待陛下醒转,我替你禀告便是。”
      “有劳君侯。”

      季夏的午时,虽不及盛夏之时那般炙人,却也还炎热的很,离家越发的进了,近到他甚至能看到家中的门楣……他的步子也越发的沉重了,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拿这里当作什么。家?他摇摇头,肯定不是。若说此处是家,倒不如说是监牢合适。不是家?可那里却有自己一脉相承的父兄。纵然,他自己不拿自己当郑家人,可旁人呢?也许,在旁人看来,自己不管过了多久都是郑季的儿子,郑家的子孙……
      “你……找谁?”
      他回过神,原来已是走到了家门口啊……看着问他的这人,两鬓已经带上了不少白发了,面相也老了不少,只是眉宇间还能看出当年的影子。
      “郑季!怎地才回来?饭都热了好几次了!你在门口同谁说话?”一个老去了也依然熟悉的声音。
      “噢噢……莫急莫急,就进来了,就进来了……”
      卫青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个浅笑,还是像当年那般“惧内”。
      “谁啊?!勾的你不回家站在门口问?”说着出来了一个身形虽瘦却颇为结实的女子。看来,人老了,脾气依旧。
      “你是?”她和她丈夫一般迟疑,只觉得这个青年面善,却不知在何处见过。看他的衣饰佩剑更加疑惑,平阳如何能有这样的人物?
      “我是卫青。”他没有迟疑,仍然报了“卫”姓。
      迟疑的两人如梦方醒,原来,这就是当年那个在家比狗都不如的私生子?自卫子夫入宫,郑季夫妇是知道自平阳侯府传出的消息的,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这个身长玉立的青年和当日那个放羊的私生子对上。
      “你……啊……快请进来进来……”
      他的嫡母一脸堆笑,他不习惯,记忆中,这张脸的笑容是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自己自然也从未奢求过什么。
      “哎……快进来啊,孩子……”他的嫡母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近屋内,他愕然。心里自是不知他那位嫡母的念头。
      “孩子啊,我们早就听说了呢,如今呐,你可是大富大贵了呢!当朝国舅啊……可是了不得呢!要我说啊,这当日那钳徒给你相面我就看出不凡来了,你看看,还真是显贵了!这千户侯啊万户侯的,那都是要应验的……”
      怪不得满脸让他陌生的笑啊……原来如此!眼下左手父亲,右手嫡母,倒还真是脱身不得呢。也怪自己,不该听平阳侯之言回什么“家”,父家,对他来说,哪里是什么“家”?!
      等嫡母放开他的手,已是到了堂屋了。猛地从外面进来,只觉一阵阴凉。
      “来,孩子……快擦擦脸,热了吧?我去拿扇子……”
      “不敢劳动……”他停住,“母亲”那两个字在这个时候似乎重似千钧,压的让他舌头打结,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该叫母亲的,”是他父亲的声音,“听说,你冒了‘卫’姓?”这声音凉凉的,自己在平阳数年,怎么都不记得“父亲”的声音了呢?
      “是。”
      “你该姓郑。你身上流的是郑家人的血。你姓郑,这也是你娘的意思。”
      “哦?是吗?”他面色如常,“那想必是我娘尚未预料我在此的境遇吧?”
      “你!你大胆!你……你你,”他觉得他父亲的五官是扭曲了的,“这不是你说姓什么就姓什么的!就算你冒姓,旁人还是会当你是郑家的人!”记忆中,他也不见父亲怎样如此击案咆哮。倘若当年自己受尽欺凌之时父亲也是这般在乎他“姓郑”、“是郑家人”那他还会回到长安的母亲那里么?
      “若是阿青此时沿街乞讨呢?父亲可能认下这个儿子?给他一口饭吃?一口水喝?”
      “你!你狡辩……你冒姓为卫,说到底都是自己的主意!你如今带了冠?我这做父亲的可还没给你行冠礼呢!竖子!你爹还在呢!这不算数!”
      “谁说不算数?”又进来了两个人,“姐夫?这人便是卫青之父?”
      “是。”
      “你是何人?这可是我自己家的事!这孩子有父有兄,关你何事?”说这话的却是刚才去取扇子的嫡母。
      “唔,是我给卫青行的冠礼……”
      “你是哪根儿葱?”
      “天地君亲师,朕在‘亲’前,如何就做不得数呢?”
      “君?”
      他的父母慌忙下跪行礼。
      “卫青冒姓朕已允可,冠礼、赐字亦是朕亲为。若要做父亲,还是自己先自省吧。”刘彻这话说的傲然。
      “仲卿,我们回去。”
      “诺!”
      平阳侯眼看这君臣二人去的远了,才向跪着的二人道:
      “不知者不怪,此次陛下也不深究。若是你二人透露陛下之行踪,那便是自寻死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可听见了?”
      “诺诺……君侯之言草民谨记……”

      金乌西坠,他一个人坐在平阳侯府花园的石头上,自郑家出来,天子便说要去补一个回笼觉,原来,是特意去给他解围的。他手中把弄着两根长草。心中想着的,却是天子今日说的那番话。
      “仲卿好手艺啊!”
      他一回身,看见天子目光所及是自己编的一个兔子一个蝈蝈,不禁笑道:“臣幼时的手艺,到让陛下见笑了。”
      “仲卿,此物赠朕如何?”
      “蒙陛下不弃。”想是天子幼时未玩过这小东西,他是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的。
      “仲卿,你三姐对朕说过……你的那位尊翁大人啊!嘿!孟子有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于父子而论,何尝不是如此?种下的是一枚枣子,还指望得一个大桃?不过,令尊有一事倒可圈点,倘若令尊善待于卿,以卿性格,怕是要在平阳县终老了吧?朕今日去给你解围,有一个意思是让你安心,另一个意思是,朕要你明白,总是冒姓,亦无不可!男子汉大丈夫,闯出自己一片天地便是,他人言语,不必放在心上!”
      “陛下!……”他心头一热,跪在地上,“天地在上,君若高山,臣如青松,粉身碎骨,生死相随。”
      刘彻凝视着他那双蒙了一层雾气的眼睛,再看看自己手中那长草编的小东西,绿色的,绿的可爱,他伸手解下了自己腰带上的那枚螭龙玉璧,系在卫青腰上,和他跪在一处:“天地为证,卿若苍鹰,吾如辰星,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斜阳溶金,暮云绮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重回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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