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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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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喜欢上了某个男明星,正在实验室里浏览着他的网页,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响动,原来是师兄凑过头来看了。
发现他也感到好奇,我于是把照片拿到他面前,语气得意洋洋。
怎么样?我的品位,是不是很帅?
他接过那张卡片,仔细地端详着,皱着眉唔了一声,小声道,是还可以,但没有我帅。
那这个呢?我又递给他一张女明星的照片。
没想到他立刻大皱眉头,批判道,好丑。
我哈哈大笑,当然不能和你的李同学比较啦。
只是我顺口一说,却意外地看见师兄有些阴郁的脸。糟了,我顿时知道自己开了不得了的玩笑,李同学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人,开玩笑肯定是不被允许的。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想道歉却开不了口,还在踌躇间,就听见师兄噗嗤笑了出来,眉眼弯弯。
“发什么愣,去给我把文献打出来,再用订书机订好。”他说。
所幸,师兄用笑容化解了这个尴尬,我在心底里深表感激的同时,转身前却见他眉角眼梢带了一丝落寞。
《月夜璀璨》里写他有多感谢李同学,感谢父亲。
李同学对他而言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
我在还不知道李同学是谁的情况下,拿李同学开玩笑,的确是我的不对。
只不过李同学是我们整个实验室公开的秘密,不是因为付师兄亲口承认过这是他女朋友,而是如果我拿着问题去问他,“付师兄,嫂子给你寄来的快递,我放你桌上了”的时候,他就会说,“好的,我马上去取。”而绝不会问“谁是你嫂子”。
但如果我私下问他“怎么这么久没见你跟嫂子出去约会呀?”的时候,他就会唔一声,然后岔开话题,反问我为什么昨天做完实验没有清理桌面,导致他之后还得再来收拾一遍。
除了李同学,他对其他所有的问题都不含糊。
“晚上带你们去庆祝。”
等目前的课题终于告一段落,付师兄破天荒地提出要请同组里的大家去吃饭。
在前往餐厅所在的商场的路上,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没有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李同学,那个在付师兄的口中近乎完美的女人。
李同学穿着店员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在路边的火锅店打工,隔得很远我看不清她的脸,但付师兄已经反射性地冲在了最前面。
一个口齿不清的老男人带着几分醉意,把手伸向李同学的胸口:“服务生,给老子倒点酒。”
我也从没见过那样的付师兄。
眼睛红成一片,抄起地上的板凳就砸了过去。
他以为凭我们这么多人,眼前这几个醉醺醺的男人显然不是对手,可是他估计错了,对方有刀。
当时我离师兄最近,刀子闪过冷光的时候,我反射性地推开前面的付师兄,抬起手臂就挡住。
师姐带着师妹们率先离开这里去报警,付师兄抓着李同学的手,要把她带离此地,还能留下来的战斗力也就我一个而已。
托以前在街上混过几年的福,我和那几个人打成一片,把他们的老大打得头破血流。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我肯定做不到,但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给付师兄留足够的时间,让他能够带着李同学尽快离开。
最后,我们终于逃脱了追捕,师兄来宿舍探望伤痕累累的我,还坐在我身边,给我上药。
我那时才知道师兄勤工俭学,学费欠了很多钱,而这些都是李同学帮忙还上的。
李同学是他的未婚妻,是很小的时候两家父母就答应的婚事。农村嘛,那时候有很多这种娃娃亲,谁也不懂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就趁着年轻稀里糊涂地订下孩子的大事。
我躺在床上,看着师兄为我上药,他的眼睛里闪过愧疚之色,这让我不禁觉得,即便这种事再来一次,我也照做不误。
之后,师兄忽然问我,小姚,你喜欢的那个人……她知道你受伤了吗?
他……
如果你害羞,师兄可以帮你,师兄欠你一个人情,得还。
不用。
我摆摆手,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等有需要了再找你。
在此之前,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的情感经历。
这二十一年来,我喜欢谁,爱过谁,恨过谁……是无人知道的迷。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尝试把我自己封进一个壳里,任何人都打不破外壁,也就没有人能够看穿我的心。
这片干涸了数十年的洼地,已经许久没有被灌溉。
可是,师兄就像一汪春水,从壳的缝隙里,静悄悄地淌了进来,滋润着我干枯的心。
我本以为只要我隐藏得够深,我就能一直这样跟在他身边走下去。就算看着他娶妻生子、家庭圆满也没有关系。
可是后来……后来,这一切都变得很快。
那天晚上我正从所里回宿舍,半路上却突然被身后伸出的手捂住口鼻。待他拉着我跌跌撞撞跑到街心花园,回过头我才发现原来是曾经的男友。
看到他的脸,我心跳如擂鼓,我怎么忘了我还有这样一段不干不净的感情,以前少不经事惹出来好多事,以为放手就能摆脱,谁知道还需要现在的自己来偿还。
“你在这里上学?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找你好久!”
前男友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张扬的眉眼和称得上帅气的外表,或许在那时的我看来充满吸引力,但现在我只觉得厌恶。
他抓住我的胳膊,扬起凌厉的眉毛,“姚一鑫,我知道你现在学好了我高攀不起。但是我还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拉着他的衣领把他狠狠推在树上,对他说,你死了这条心,我现在喜欢的是我师兄!
……再之后免不了一顿殴打,最终这场感情以双方头破血流气喘吁吁为结束。
临走前,潘野擦掉嘴边的血迹,看着我的方向冷冷地笑了一声,低低道姚一鑫,你我都是肮脏的人,就算你今后想学好,也得不到别人的心。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像极了古龙小说里跟正派玩心理战术的邪恶boss。
懒得理他,我捂着被打疼的脸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宿舍走去,却在门口发现了站在那里等外卖的师兄。
师兄听见了。
我睁大眼睛,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我该找什么借口掩盖身上的伤痕。但还不等我想好,付师兄已经先问出了口。
“……师弟?你怎么了?”
他看起来像是刚下楼,连外套也没穿,应该没有停留很久,这个发现多少让我松一口气。
“刚刚遇见了几个混混抢钱……我就……”
尽量避免和他的视线接触,我四处躲闪着那束目光,但好在师兄没有多问,只是略一点头,便催促我赶紧回去休息。
我们的神情都颇不自然,我是因为找不到借口,而师兄是因为什么呢,我不明白。可是当我浅浅地嗯了一声,和师兄擦肩而过之时,却注意到他不露痕迹的后退。
……回到宿舍后的那天我彻夜难眠,捂着哭肿的眼睛心想,姚一鑫,你现在明白了。
我一度以为我对师兄没来由的依恋是出于同门后辈对前辈的憧憬,但事实证明我想错了。
一直以来悉心教导的师弟竟然是个gay,这种事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足够令正常的男人感到恶心。
对不起,师兄。
我喜欢你。
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
我们之间的气氛理所当然地尴尬了许多。
第二天我背着书包进实验室时,付师兄正背对着我,站在实验台边,低头调试着机器。
我心虚地观察他的脸色,可是那张被口罩遮住的脸却完全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眼神始终平静。
“……姚一鑫,以后进我的实验室要敲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全名称呼我,我足足用半分钟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对不起。”
“去做实验吧。”
他好像一句话都不愿意与我多说。
“可是,”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忍不住接话:“我——”
听到我的声音,师兄沉默了几秒,伸手啪地关掉仪器,动作稍显粗鲁。
这让我立刻害怕地站起身来,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异常平静的侧脸。
“你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他语气生硬地打断我的解释。
我和师兄的距离就在不知不觉中远离。
从以前我问他无论多么白痴又外行的问题,他都会笑着及时回答,哪怕当时没有看到,事后也一定会在微信上跟我耐心地讲解。到现在我直接把阳性的results摆在他面前,对他说“你给我的实验条件是不对的,我改进了之后才拿到这个结果”时,他也只是淡淡地扫一眼,跟我说“你对的,我错了”然后把头转过去,继续处理他的数据。
我知道他开始讨厌我。
彼此之间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破,却都在心照不宣地拉远和对方的距离。
对这样无声的抵抗我感到难受和痛苦,但却无法改变。
直到……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晚上我下楼买可乐,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没带手机,于是想回宿舍一趟。
爬楼梯路过师兄的房间时,却意外地听见从里面隐隐传来啜泣声。
我停下脚步,想起一件事情——师兄的房间就在这里,可为什么会有人在哭?
我收回往前迈的脚步,退到了门口。
房门半掩着,没有关闭,缝隙不算小,从这里往进看,已经足以把师兄的侧影看得很清楚。
他坐在床边,手里捧着半罐没喝完的咖啡,头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机被随意地扔在身边的床铺上,哭泣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这样的场景未免也太奇怪,此刻我除了疑惑之外,更多的却是好奇。
从这个角度看,这样坐在床边的师兄实在是很像一副画。
以前我只知道他手长腿也长,只是一直被白大褂裹着,没办法看清。如今这样的坐姿,更显得他身材颀长,四肢舒展。
我傻傻地盯着他的侧影,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付师兄曾经说自己的身高有一米八二。
因为平常的他实在太温柔,总是回让我忽略他比我高很多的这个事实。
此刻,他的头低垂着,未被打理的黑发有种凌乱的美感,有几缕发丝柔顺地垂了下去,遮住他的眼神,这让我没办法看清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那一定饱含着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倚在门框,有些发愣地注视着房间里的他。
这时,师兄似乎有所感应地抬起头来,我这才看见他的双眼。
沉黑的瞳孔有些红肿,眸底隐约还夹杂着悲伤和愤怒,那双薄唇紧紧抿在一起,就好像刚刚才受过什么委屈。
——又或者让别人受了什么委屈。
手机里的哭声渐渐减弱下去,在对方即将开口说话的一刹那,师兄关掉了电话。
做完这一切,他又转头来看我,眸底的悲伤不减,痛苦却转成了愤怒。
我自知踩到了雷,又被他这样提问,只好低头道歉:“对不起师兄,见到门开着所以进来看看,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久久得不到任何回复,一度以为没把话说清楚的我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睛,却撞上他浸透悲伤的眼神。
我愣在原地,而他正用那双发红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
他哭了。
在我刚意识到这一点后,就看见付师兄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正讶异于平常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压迫感,就听见砰地一声,他把我禁锢在门和他之间。
“……!”
恍惚之中我有种会被他强吻的错觉,眼前便下意识地湿润了,我动也不敢动,就那么望着他。我期待了那么久……那么久,我又怎么会动呢,我巴不得他立刻抱紧我,对我说我再也不想和你冷战了,师弟,我喜欢你。
可是都没有。
看着毫不反抗而近乎顺从的我,付师兄露出挣扎而痛苦的表情,他把视线别向一边,刻意从我身上移开了发红的眼睛。
“……师弟,我不允许我的人生出现意外,而我也不需要意外。”
我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从眼眶滑落到下巴。
我就是你的意外吗?我无声地想。
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可这份肮脏的感情还是让你备受压力。
“为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付出了太多……任何意外都不足以构成我放弃的理由,如果有需要,我随时都准备为我的未来牺牲一切。”
我抬起头,模糊了视线的泪水间,我第一次觉得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是这么远。
也许他和李同学今日的争吵主题正是我,以女人而言,敏锐地察觉我对付师兄的感情并不算什么,李同学要他离我远一点,哪怕以休学为代价,而付师兄则以他还需要这个学位为由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成为了他人生的阻碍。
我是他前进路上必须要清除的妨碍,如果再继续在他身边待下去,我只会越发地惹人反感。
在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我学着淡化我们之间的关系。
从那以后,我都刻意和师兄保持着距离。
他知道我在刻意躲着他,而他也认为这样的结果很符合他的预期,并没有与我和好的打算。
我们就这样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除非必要,我们几乎很少私下聊到彼此的生活。尤其涉及到感情。
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结果,可我没办法忍住不难过。
但我和师兄的联系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加深了很多,即便我与他保持距离,也不代表着他带来的麻烦会远离我。
曾经欺负过李同学的那帮混混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我的信息,像是一定要讨回吃过的亏一般,开始隔三差五地找我上门。
用油漆将宿舍外墙喷得乱七八糟,将给死人烧得冥纸和元宝通通寄到门口,甚至看准我离开研究所的路线,在那条路上对我围追堵截。
保安和警卫无法时时刻刻看守在宿舍门前,更何况室友们也早已不堪其扰,怨声载道,别无他法的我,只好从宿舍里搬了出去。
谁知道刚搬完新家后的当天晚上,他们就在外面疯狂地砸门,叫嚣着如果我不被他们打一顿,休想再离开这个门。
我颤抖着手拔打了110,握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他的电话号码,泪流满面。
……我是个男人不假,可我也只有二十多岁而已,被逼到这种地步,我也想找个能依靠的肩膀。
师兄……师兄啊,爱上你,真是让我倒了八辈子的霉。
此后的很多年,每次当我回想起这件事,我总是忍不住地笑,可是笑着笑着就会哭出来——那时候的我真傻啊,竟然就那么爱他。
师兄,我们不过是一个课题组的师兄师弟,还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我怎么能就那么爱你呢?
事情最终以警察出面而被摆平,因为证据不足而且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伤害,那群混混只是被拘留了15天后便被释放。
而我,也因为这群人的干扰休学一年。
我还是被打到骨折。
难以忘记那个和往日一样平淡的下午,我提着外卖上楼开门时,被人用棍子从后面敲晕。
此后再醒来,人已经躺在医院。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对被殴打的记忆可怜到连疼痛感都没有,醒来便要住院。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付师兄,但后来他可能还是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
我猜,那是因为警察翻了我的通讯录,找到了【亲人】那一栏唯一的一个联系人:付师兄。
看我多乖,即便是在我自己的手机里,我也依然保持着和他不远不近的距离,我叫他师兄,而不是男朋友,他叫我师弟,却只是师弟。
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所以我没指望着能在病床上受到伺候,可师兄还是来了。
来看我的时候,他正在赶论文,默默不语地帮我削了苹果,却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吃不了,便无奈地把苹果放在床头边,任由它氧化、发黑、最后腐烂。
有时我清醒过来,看着那个苹果,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的人生。
那个午后,熬了很久夜的师兄终是趴在我的床褥上睡着了。他在我身边的那个夜晚,月光撒进来一点点,刚好让我能近距离地看清他的脸。
即便有黑眼圈,却仍然盖不住他深邃的眼眶,那双纤长的睫毛,我多么想轻轻吻住……。
“师弟,你喜欢的那个人没来看你?”
在我清醒又昏迷的那段时间,朦朦胧胧中听见他这么问过我。
可是由于我带着呼吸机,没法回答他的话,尽管我很想告诉他,他来了,可是我不能。即便我身体健康,也无法对他说出这句话,所以我只能流泪。默默地哭。
“师弟……”
然后,我感觉到额头上有羽毛轻轻抚过的触感。
他趴在我耳边轻声说,师弟,谢谢你。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一颗颗地滚落下去。
出院后,我回到实验室,却再也没见到师兄。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师兄马上面临毕业,正在宿舍里全力写论文,不再需要做实验了。
这样也好,省得我和师兄再碰面,再尴尬地打招呼,再尴尬地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在他论文写完的前一夜,他突然打了我的电话,问我,师弟,要不要出去吃夜宵?
时隔大半年,再一次听到师兄的声音,我的手指微微发颤。
犹豫良久,我正想说拒绝的话,却被师兄先一步截住话头。
“一鑫……出来吧,我想见你。”他轻声说。
在毕业典礼那天,师兄身穿博士服,戴着帽子站在台上发表演讲,他一边念着手中长长的稿子,一边偶尔抬起头,用微红的眼睛扫视着台下众人。
师兄的眼中染着焦急,视线越过别人,不断地朝后面投来,可似乎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渴望的焦点。
我戴着鸭舌帽,坐在会场的最后一排,看着他眼中的惊慌和落寞,脸上的泪水却不曾停止过。
典礼结束后,组上的大家都提议要去喝酒庆祝。
喝完酒,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师弟师姐们还不满足,要约在KTV续摊。
这次的主角是师兄,他自然是非去不可的。
当众人的眼神汇集在我身上时,我咳了一声,正想说要不还是算了吧,就听见师兄对我说,一起去吧。
我不知所措地抬起眼,师兄已经揽过了我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让我和姚师弟好好道个别。这么多年的同窗情谊,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就这样,大家进了KTV的包厢,整个过程中话筒不断地被抢来抢去。
耳边的歌声源源不断,不远处有师弟和师妹凑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我一个人端着可乐坐在角落,浑然不觉自己所处何地。
突然间,包厢的歌声戛然而止。
我抬头去看,师兄切了歌,拿着话筒站在台上。
“下面这首歌,我要送给我的师弟——姚一鑫。”
我的心脏猛然提到嗓子眼。
借着醉意,我不加掩饰地凝视着他的身影。
随着音乐前奏英文念白的结束,师兄用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唱出了那首歌。
那首在我之后的生命里再也无法忘却的歌。
刚开始或许还有些拘谨,等到了副歌部分,他彻底进入状态,手紧紧攥着话筒,热烈地唱着:“……就算你我在热闹喧哗中走散,友情会第一时间赶来……”
他刻意将友情两个字轻描淡写,却在唱出声音的时候,眼泪突然就从眼眶里奔涌出来。
他深深地凝视着我和李同学坐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到底在看我们之中的哪一个,又或者,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的缘故,他谁也无法看清。
“……为着你抱紧你相信你……我确定。”
我忽然就想起那夜他对我说的话。
在论文写完、毕业典礼尚未举行之前,师兄约我出去。
那晚我和他在外面吃烤串喝啤酒,好久不见,师兄依然没怎么变,连笑容都是熟悉的温柔,我却比之前更加地小心谨慎,唯恐说漏什么,让这段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感情彻底湮灭。
似乎是为了鼓励我开口,师兄跟我聊了很多,最后我已经无话可说,可他却仍然心事重重。
我不胜酒力,所以全程都没怎么动手边的啤酒,师兄却喝了一罐又一罐,脚底下摆的都是空了的玻璃酒瓶。
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话想告诉我,我也不急,就这么陪着他烂醉如泥。
他如果想说,我很乐意听,如果不想说……如果他真的不想说,就让我们这样错过也没有关系。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眼睛里却像是灌了浓烈的酒,泪水都燃烧到发烫的地步。
终于,趴在桌子上数分钟后,师兄再一次幽幽转醒。
他眼神比刚刚清明了许多,却仍然染着几分醉意。看得我心里一跳。
他说,他六年的博士终于临近毕业,文章修修改改大半年,如今总算要发表,明明应该开心才对,可五罐啤酒下去,眼眶却红了起来。
“师弟,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普通人。”
“我本来只需要按部就班,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走完我下半生的日子就好。”
“可是,老天爷偏偏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说这话时,他沉黑的眼瞳里盛着细碎的光,仿佛是摇晃欲滴的雨水那样。
他说他家里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李同学,等了他好多好多年。
他说他直博五年,每一天都早出晚归,勤勤恳恳,本来早就应该在去年毕业,离开这里,和心爱的她步入婚姻的殿堂,相互扶持,走完剩下的人生路。
可是如今却延期一年,这一年,硬生生地打乱了他之前所有的计划。
为什么,以师兄的成绩,提早一年毕业也无所谓,他之所以延期,是为了什么呢?
“……你知道这都是为什么吗?师弟?”
故事讲到最后,师兄忽然这么问我。
他刻意没有叫我名字,而是一如既往地叫我师弟,仿佛在强调什么。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手却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桌子上的易拉罐。
师兄再没说话,沉默半晌后,找店家结账。
付清钱,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烧烤摊,却在要过马路的时候停下。
“下雪了。”师兄望着天空说。
我抬起头,才发现路灯的散射光下,不知不觉已经有无数白色的雪花飘落。
因为今天出门实在穿的很薄,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刚想说点什么话,师兄却一把将我拽到他怀里。
他把我深深地拥进他厚厚的外套里面,这么近的距离,让我一时间愣在原地,脑子里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等闻到他身上飘出洗衣粉的清爽味道后,我的眼睛却一下子红了。
胸腔里传来热烈的跳动。
师兄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样抱着我。
我们两个人在下着雪的冬夜里相拥取暖,就好像是被族群抛弃的野兽。
雪落在我的睫毛上,痒痒的,我眨了眨眼睛,师兄适时地松开我,和我对视。
冬夜下,他的眼神深情的不可思议,可是我分明在那层温柔背后看见了无数的挣扎与痛苦。
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对他来说一定很不容易,我甚至都无法想象他到底在背后经历了多少次的犹豫和迟疑。
我本以为这辈子和他最大的交集不过就是并肩走过下着雪的街道,却没想到我们还能有这样亲密的拥抱。
还不等我说什么,师兄已经捧起我的脸,凑了过来。
后来,每当我想起这一幕时,我都隐约觉得他在吻我的同时,泪水也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可是当时我也哭得泪流满面,所以我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泪水沾湿了满脸。
他在我额头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然后用饱含湿度的嗓音沙哑地低语。
“师弟……对不起。”
那一刻,我紧紧揪着他羽绒服的衣角,哭得很用力。
这绝对是他的人生里,做过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却也是他此生能够给我的最大、也最温柔的爱意。
那个夜晚,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脑子里回荡着的,全都是他捧着我脸的表情。
——他说,师弟,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说的是‘不能’,而不是‘不愿意’。
我知道,他有他的家庭要照顾,他有他的责任要承担。
他是那样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如果到了非要做选择的那一天,我一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所以我不断说服自己,逼迫自己,快点放下这段感情。
我喜欢你——我们之间是连这句话也不能大声说出来的关系。
我在手机通讯录上把他删除,打消了联系他的念头,一个人缩在被窝里,泪流满面地昏沉睡去。
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无所知到无话不谈,从起初的并肩而行到最后的形同陌路。
一个月后,我向导师申请了出国留学。因为是交换生制度,所以我需要去国外交换一年,一年后再回来。
彼时,师兄还没和李同学离开这座城市。
师兄托师姐给了我一张邀请函,我打开,上面是两个人的结婚照,郎才女貌,多么相配。
在眼眶湿润前我迅速把邀请函交回了师姐的手上,跟她说我下周就要离开了,可能没办法参加婚礼,希望师兄谅解。
“这样啊。”师姐顿时露出惋惜的表情,“付师兄再三叮嘱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的,如果知道你不能去,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结果在出发的那天早上,我却意外地在机场见到了师兄的身影。
因为走得很急,所以我没告诉组上的其他师弟师姐,没想到师兄在询问了导师之后,临时叫了车从外地匆匆赶来。
我们面对面站在机场,他问我,你真的要走了?
我点头,真的。
那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摇了摇头,没有了,想说的都在毕业典礼上说完了。
他望着我,眼底似乎闪过一抹痛苦,却什么也没说。
我勉强笑了笑,轻轻说,“要好好照顾李同学,她是个好妻子,你是个好丈夫……师兄。我走了。”
挥手告别后,我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奔赴远方。
没走几步,他忽然在我身后大喊:“师弟——!”紧接着是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他好像拼了命地要追上我——
那一刻,我甚至有种只要我回过头,我们就能在一起的错觉。
可是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继续追下去,他追到一半,才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停住脚步。
盛夏的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将他的周身铎上一层淡金色的光。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远去,眼眶红成了深深的一片。
他大声说师弟啊,我想过了,我觉得这不对。
我只是个普通人,怎么能那么爱你……?
话到最后,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在离开之后,我想起那本他送我的《月夜璀璨》,自从他给我以来,我还从来没有翻开过。
是在要走的那一天,我在收拾东西,刚从书架上拿下来,书的夹层里却猛然间掉出了一张照片。
我蹲下捡起来,才发现照片上的人是我。
那一天我喝醉了酒,舔着栏杆没法下来,是师兄抱我进了宿舍,在我沉沉睡去的时候,他拍下我的照片,旁边写着几行字。
【……我的师弟,我真嫉妒他,明明已经做了研究生,却有着一副高中生般的脸庞,天真纯洁又善良。】
【只是,我却时常能从他那双与纯真外表不同的眼神中,读出那里面隐隐透露的坚韧。】
【即使他不笑,也依旧那样动人。】
【姚一鑫,你真是我这一生,最美的意外。】
在分别后的数十年里,我在梦里无数次地梦到过他。
梦见他手握奶茶杯站在我身后,弯起的眉角眼梢缀满晶莹温柔的雪花。
梦见他在月夜下,抱着我,嗓音低沉又透着些许挣扎。
梦见他给我擦眼泪,说没有好好爱我很惭愧。
梦里他给我的怀抱温暖又绵长,就好像爱过他的痛苦一样,每呼吸一次,都伴随着心脏向四肢输出沉闷的疼,那么不舍又难忘。
醒来后,周围却是清冷一片。
看着空空如也的铺面,看着我们的人生在产生短暂地交汇后又不可遏制地分开两边,看着他数十年如一日地静静躺在我的通讯录里面,我却根本没办法摁下播出键。
我就终于再一次在深夜里失声痛哭。
我说,师兄。
师兄。
这真是世界上最痛的称呼。
“This song goes out to all those special people in my heart.
But that one person that matters the most, you know who you are.
Doesn?t matter for now, doesn?t matter later.
All I gotta do is make that call. Turn around, there you are.
And so to you from the bottom of my heart, I wanna say one thing.
Thank you.”
这首歌是要献给所有在我心中特别的人。
但是有一个人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你知道那是你。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想做的就是让爱到来,转过身,你就在这儿。
对于占据我内心深处的你,我只想说一句话,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