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傻瓜家族 ...
-
程鹭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听到楼下熟悉的公交车到站铃声。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大概是醒来的姿势不对，于是重复闭眼和睁眼的动作好几次。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早上好。”文聆的口中还带着薄荷味牙膏的气息。
程鹭一下子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并不在K市的家中，而是身处敌方大本营——C市。
昨天还跟着文聆去了大魔王的老巢，与大魔王对战三百个回合大获全胜，收获稀有材料只差临门一脚，然后……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些暧昧的味道。
程鹭一下子回想起昨晚的事情，赶紧闭上眼睛，心想：自己最近都无法再直视这张面孔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文聆一定是看到自己丰富的表情变化，皱起眉头问道。
程鹭尝试着小幅度挪动了一下身体，隐约有些酸痛，但只要没到半身不遂的程度，对他来说就不能定义为“不舒服”。
“我没事。”他试着坐起身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蓄谋已久的念头，连忙作势捂着腰继续躺平。
“好像还是有点不舒服，要不今天我就不去了。”
今天的计划本来是再次前往大魔王的据点收割胜利的果实，但程鹭其实更想去去另一个地方。本来就是一趟破釜沉舟的旅行，今晚回K市的车票都已经买好了，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犹豫不决。
胜利的果实就让给男朋友吧。
“嗯，那我先走了，你再躺会儿。”
听到关门的声音，程鹭飞快地起床洗漱，然后拿起手机打开导航软件。
搜索历史中只有一个位于C市的地址。
昨天在FH社的时候，程鹭趁着文聆跟老同事叙旧的时候，悄悄回到Kevin的办公室，问了大魔王一个问题，然后看着他眉眼间露出了一丝震惊的神情。
“您能告诉我文聆父母家的地址吗？”
走出公寓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晕，没有察觉到自己是要独自去见男朋友的家长。
直到坐在地铁上的时候，程鹭才反应过来。
这是单刷超高难度地图的节奏啊，他只见过自己姐姐在直播间群众的挑唆下单刷过一次“无尽悬崖”。结束后的程莺如同封了一千个直播账号的房管一般，精疲力竭地瘫在椅子上。
“小鹭，这活没法干了……”
你不还是干了。
那个时候的程鹭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姐姐，等类似的状况落到自己身上时，才意识到世界上有许多非做不可的事情，也有许多非去不可的地方。
他想了解文聆的过去，了解他的痛苦与绝望。
程鹭跟着导航软件的指示，换了两部地铁，抵达了那个地点。
面前是一个有些陈旧但干净整洁的小区，一幢幢泛着年代感的多层建筑之间，种植着高大而笔直的常绿树木。
程鹭走上其中一幢楼的三楼，按响了门铃。
镂空铁门里面的另一道木制房门被打开了，一对看上去年近花甲的老夫妇用疑惑的表情看着自己。在自己被当成推销员和诈骗犯之前，程鹭赶紧先下手为强。
“请问这里是文聆先生家吗？”
开口的时候才想到自己忘了问两位老人的姓名，于是只能报出自己唯一知道的名字。
“是的，请问你是谁？”面前的老先生丝毫没有犹豫就打开了铁门。
“我……我是他男朋友。”重拾话语能力不久的程鹭，没有非常丰富的词汇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介绍自己的身份，于是一出手就把大招扔了出去。
同时出手的还有K市特色点心礼盒，程鹭来之前悄悄买来藏进行李箱底层，并没有被文聆发现。
程鹭没有问过文聆父母的职业，看到真人之后，他猜测应该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
自己的高中毕业文凭在他们面前必然遭受降维打击。
可惜并没有发生妹妹程鸥喜欢看的那些狗血小说中的情节。
文聆的父母没有拿着扫帚赶自己出门，也没有拿出支票求自己离开儿子身边，甚至连姐姐那几句狠话都没有放出来。
只是普通地点了点头，普通地收下了礼盒，普通地让自己进屋，倒水，然后问着文聆的近况。
“嗯，他很好。”
好的不得了，如果知道你们的儿子已经变成一个腰缠万贯的大富豪，会不会后悔将他赶出家门？
“文聆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一直没有开口的文聆母亲，一出手就直捣黄龙。
“说什么？”程鹭还想装傻，但阿姨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说他为什么离开家里。”
程鹭只好硬着头皮，用尽量委婉的语句修饰着文聆的原话。
“他说……是因为他的性向，所以你们跟他断绝了关系。”
阿姨严肃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跟熟悉的文聆的笑容很像。
“你说，人的回忆为什么总会被大脑皮层篡改成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呢？”
呃……阿姨能不能麻烦您尽量减少使用专业术语？仿佛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她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不是我们跟他断绝关系，是他自己要求的。”
“是……他在读大学的时候吗？”过了好一会儿，程鹭才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
“嗯。”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被风吹起的窗帘。
“他看上去总是一副随意的样子，其实比任何人都固执而铁石心肠。”
“我那个时候在高中当心理辅导老师，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学生。有一天晚上一个女孩子忽然给我打电话，犹犹豫豫地说着自己喜欢上了隔壁班的另一个女生。”
“身为老师总是有一些应对这种情况的套路，总结下来大概就是揭示即将面临的风险，请她自己权衡利弊，为了自己这份不被其他人祝福的感情是否值得放弃一些东西。老师无法替她们做决定，只能表达自己的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程鹭仔细搜索着模糊的回忆，却迟迟无法找出答案。
“不幸的是，这个只有十分钟的电话，被文聆听到了。”
程鹭紧紧握住手中的玻璃杯，咬着牙低声问道：
“然后他就向你们坦白了是吗？”
“是的。”
文聆没有给父母一丝反击的机会。
“他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个男孩子，还说自己知道我们的态度，也知道这事如果被周围的亲戚朋友知道会招来多大的风波，为了将这些影响最小化，决定断绝我们之间的亲子关系。”
——我替你们把该说的台词都说完。
——以后，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他说得出做得到，后来也没再问我们要一分钱，大概是靠打工读完了大学。我们只听说他跟几个同学一起开了一个公司，能够养活自己吧。”
岂止是能够养活自己，程鹭心想，他和同伴们创造的游戏世界，拯救了无数像自己一样陷入悲伤漩涡的人。
程鹭很想对两位老人说，其实文聆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铁石心肠。他只是温柔而笨拙，有点选择困难症，在面对抉择的时候习惯去逃避。
“但是我们并不是这么想的啊。”
阿姨的话让程鹭揪着的心脏忽然放松下来。
身为老师的自己，与身为母亲的自己并非同一个人，就算能够控制自己说出同样强硬的话来，也不能阻止内心的柔软和妥协。
那个时候，姐姐也是这样说的。
“小鹭，血缘这根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无论如何也剪不断的。”
人类就是这么双标。
“不过，他走的时候留下一本存折，坚持说将来要把我们养大他的花费还给我们。”文聆的父亲说着站起身，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存折递给程鹭。
这应该就是文聆之前说的，他从创立FH社以来，把自己一半的工资都打给了父母，以报答养育之恩。
存折上的数字让程鹭受到了一点惊吓，原来经营一款国民游戏这么赚钱。
“你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把这个还给他？我们自己有养老金，不用担心。”叔叔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
“他打过来的钱，我们一分都没用过。这本存折写的是他的名字，是小时候用来存压岁钱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看着存折封面上的名字，程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是从Rosetta那里听来的，银行对于大额取款是要核对存款人身份证的。
文聆把钱存进那本存折，可以覆盖父母平日的花销。可是如果有急用，是无法一次性全部取出来，除非……
除非文聆回来。
这是一道枷锁，也是一根牵引绳。
如果接受了这项委托，就是残忍地切断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想到这里，程鹭站起身来，把存折放到两人面前的桌面上。
“叔叔阿姨，这个你们留着吧，他答应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上面的猜测。
算是给自己男朋友留个面子吧。
程鹭婉拒了文聆父母留下吃晚饭的邀请。
道别之后，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手机，两小时之前发给文聆的微信有了回复。
【Amey：我去买桂花糯米糖糕。】
【Lynn：那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等你。】
【Lynn：别忘了给我带一份。】
当时只是怕他担心自己，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现在好像变成不得不去寻找这款C市传统美食的状况了。
看看昨天XX点评上的浏览记录吧……程鹭关掉微信界面，正打算点开美食推荐App时，背后的铁门再一次打开了。
“不好意思，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忘了问了，文聆那时候说的，自己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应该不是你吧。”
程鹭算了一下，自己当时应该还在读初中。
如果真是自己，那应该犯法了吧……
不对，为什么他们最关注的点在这里呢？
他看着面前叔叔阿姨认真的眼神，心想，不愧是一家人……
原本程鹭总是觉得自己男朋友身上有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天真，现在他终于发现这份天真的来源在哪里。
于是等他再次见到文聆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我明白了你就是个大傻瓜。”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傻瓜家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