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与樱花》无尽夏的影子

39、第 39 章

　　青阕山居的车库是在程影搬进这里开始才重新扩建的，沈阙没怎么和小辈相处过，于是只能向自己那几个子孙满堂的老友取取经，得知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车，于是便也让人购置了一些来。

　　程影没有表现出喜欢与否，无论老爷子给他什么，他都很平淡地说一声谢。

　　杨岳这个小助理倒是对接送他显得由衷的喜悦。

　　“老板，老先生又让人从国外购置了一台车。”车开进青阕山居，杨岳才想起这件事，“今天顾老的重孙满月，早上老先生去吃了一顿早茶回来就让人在观澜区那边给又您买了套房。”

　　程影没什么意外地“嗯”了一声。

　　沈家家底厚，往上好几代都是富商。

　　杨岳往后视镜瞅了瞅他，欲言又止半天。

　　“还有什么事？”

　　程影睁开眼，盯住后视镜里那双望着他的眼睛。

　　杨岳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道：“听说程家老爷子那边知道了，打算把城东那块地拍下来，给您当生日礼物。”

　　闻言，后座的人心情有些微妙。

　　“程家又来掺和什么？”

　　本来就够烦了，程家是打算送块地给他当墓地吗？

　　杨岳知道他有怒气了，不敢再开口胡乱猜测，将车停在门口，便沉默地下车给他开车门。

　　程家这种类似于较劲般的行为，也不是第一次了。

　　从杨岳手里接过眼镜戴上，刚一进门就听到了客厅里的谈话声，走近，就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西装革履的人。

　　男人手上端着茶杯，说话时习惯性唇角微勾，跟电视上看到的不同，这个时候的这抹笑才是带着温度和实意的。

　　“小影回来了。”

　　沈阙将杯子放下，温和地笑着，“吃饭了吗？”

　　落地钟时间显示，晚上二十一点。

　　“吃过了。外公。”脱下外套，保姆从厨房出来时正好将衣服接了过去，他朝宋愈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厨房。

　　沈阙眼底含笑，重新看向身侧坐着的人：“长清区的事结束后，最近检查会松一些，你这边担子也会轻点，刚好小影这几天回来，你明晚要是有空，咱们一家人一块儿吃顿饭。”

　　“您开口，自然是有空的。”宋愈杯中的红茶见底，他唇角一抿，“老师，红杉医院那边……”

　　沈阙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收了笑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原家会所里传出来的证据看，林杨脱不了干系，越家那边很早就将红杉取缔了。”老爷子语气一冷，声音很低，“我沈阙的外孙，可不该白白遭那么一场罪受。宋愈，有些事该不该管，你也得心里有数。”

　　宋愈脸上依旧带笑：“我明白。”

　　靠在冰箱前，程影将手中的那瓶水喝了三分之一。

　　作为沈老爷子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宋愈和沈阙很像，无论是处事风格还是做事原则，冷漠当中偏偏带着一点专制，对于毫无关系的人，甚至是绝情。

　　程影不喜欢与他打交道，有时候莫名地觉得宋愈就像是一面镜子。

　　他并不愿意正视，自己也是这么冷情的人。

　　厨房门再次被推开。

　　见着门口的人，程影眉梢微动，倒是宋愈忽然笑了。

　　“李嫂说他做了卤味。”

　　宋愈单手收进裤兜里，将门合上，“我拿回去给Maple尝尝。”

　　程影摸了摸镜框，抬脚往旁边走开。
　　冰箱里确实放着几个塑料饭盒，每次他回来李嫂都会做些零嘴。

　　宋愈将其中一个包装好的袋子提出来，离开时，突然向他道了声谢。

　　程影没理，淡淡地提醒他：“夏至枫记仇，当年那件事，你若是还没打算告诉他，他还会跑。”

　　宋愈背影一僵，步子顿了顿，片刻后又沉默地离开。

　　沈阙用药膳养生已经很久了，不仅如此，每天晚上还得照常用中药包泡一下脚才会入睡。

　　“听杨熠说，你打算把红杉拆了。”沈阙靠坐在按摩椅上，见他从楼上下来才掀了掀眼皮，“你怎么想的？”

　　“原家的事情可以轻易盖过，但是红杉已经暴露在媒体面前了，这不是封锁消息就能够解决的。”程影在他对面的独立沙发上坐下，“我明白当年您封锁这条消息是为了我，但是红杉的事情不能一直压下去，原家赚的这份钱，本就该受谴责。”

　　沈阙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我知道，您并不在乎原家是否多这条罪名。”程影双手交叉握拳，半个身子斜靠在沙发边上，语气认真，“但是外公，我可不是忘性这么大的人，在这件事上，林杨和原浪只是从犯。”

　　当年沈阙将原浪单独拎出来出气，两家虽表面和谐，实际上早就关系破裂，而沈阙之所以留原家这么久，只是在等宋愈成长，他要报复原家，但是也决不允许原家的资源落入别人手里。

　　从回到沈家开始，程影从未将这里当做家，沈阙一直都能感受得出来他的疏离，但是现在，他竟惊异地觉得，这个被自己忽视了二十年的外孙，在与他谈心。

　　良久，面色不虞的老人笑了。

　　“明明上了年纪的是我，怎的你这后生记性反倒如此之差。”他关了按摩椅，上身坐直，目光落在那双放松的眉眼上，“从你回来那天起我就说过，沈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程影没回答。

　　后盾的意思是，若他接受，他与沈家的牵扯就难断了。

　　沈阙知道他的想法，眼尾褶皱愈深：“我不要求你从政，但是无论你以后做什么，沈家在这条路上的所有资源今后都会是你的。你记住了吗？程影。”

　　对于这个关系并不深厚的外公，程影的感情其实很复杂，这样的承诺，同样也将他与沈家绑在了一起，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他一向不悦这种被动。

　　见他一副凝重的表情，沈阙眼睛里的笑意都柔和了。

　　“我确实不关心别人如何。”他刻意板正了态度，“要是你犯了原家原若水和原浪那样的错误，我同样也不会保你。”

　　程影眉梢一动：“外公。”

　　“我又不是什么封建大家长。”老人觑了他一眼，“要做什么安排杨熠就是，你也好意思让我这半截入土的人替你东奔西跑啊。不像话。”

　　“外公教训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沈阙看他，越看越亲切，越看也越满意。

　　“听说你让吴家老二去找了那孩子？”他思量着，叹了叹，“那孩子过得苦，我也才知道。我们沈家在这件事上，做得的确不太厚道。”

　　杨岳出身沈家，虽然不会时刻监视着程影的动向，但是在这种大事上还是要上报沈家大家长的。

　　程影自然明白。

　　沈阙：“你是打算，把那孩子留在身边养着？”

　　程影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老人再次抬了抬手。

　　“我已经让杨熠去办了，不出两天，那孩子就能以另一个身份去上学。”他闭了闭眼，“也算是我对那孩子母亲的一点交代吧。”

　　毕竟，当初是他主动找的人家签下的那份捐赠协议。

　　有沈老爷子的干预，少了繁琐的环节与办理流程，这件事绝对要比他自己去办要容易一些。

　　想着，程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给他递了杯水。

　　沈阙望着他，接过杯子的手有一瞬间的抖。

　　他突然说：“你的眉眼，跟你外婆真的很像。”

　　程影唇线一抿，没有接话。

　　沈阙与宋婉青的故事，他是从沈玥那知道的。

　　在还不知道他的性取向之前，沈玥对他始终是有一些溺爱的，沈家大小姐是被捧着长大的，在父母的影响下，她对爱情的信奉以及渴望始终带着极其纯粹的期许。

　　那个年代青梅竹马、家族联姻的例子并不少见，沈阙与宋婉青算是比较幸运的，他们很早相爱，也很快拟定婚书，可还没成婚沈阙便从了军，宋婉青也决定去国外学医，此后，他们分开数年。

　　沈玥说，沈阙只爱宋婉青。

　　相隔大洋彼岸时，他冒着风险给她写信。

　　她饱受争议回国时，他力排众议与她举办婚礼。

　　她心疼民生疾苦，他就拿钱砸出一个个慈善机构。

　　她喜静，他便建了这座青阙山居。

　　她心梗去世，“青阙山居”自此，又改了“阕”。

　　沈阙丝毫不敢怠慢了自己的身体，因为宋婉青临死前让他长命百岁。

　　近乎残忍的嘱咐。

　　程影无法完整的知道宋婉青对于沈阙有多重要，可自从知道沈阙对他破例仅仅是因为他与宋婉青的这一点相像后，他就大致能懂一点了。

　　书房里静了片刻，沈阙让他去歇息。

　　程影看着他袖口依稀露出来的佛珠，只觉得老人异常的可怜。

　　沈阙不信来世，不信佛，更不信善缘有道，那点仁慈，只是为了他能与宋婉青再续一份缘。

　　——

　　红杉医院的报道出来得很快，没有人刻意压着新消息，网络舆论彻底翻了天，报道主要集中于对类似违法医院的禁止、打压与彻查，在某一只隐形的手的推动下，许多类似场所都被曝光。

　　上热搜的同时，夏楠尘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程影根本没有功夫搭理他。

　　“监控呢？”

　　“吴队长查过医院监控，凌晨两点的时候有人偷偷将他带走了。现在吴队长正在查附近的监控。”杨岳快步跟在他后面，神色也有些急，“我派去盯涂家的人说，涂杰的儿子也不见了。”

　　程影紧紧咬着牙，沉着脸往电梯外走，眼里浮现着阴鸷。

　　“查涂思铭平时的行踪以及涂家所有的房产。”他抢过杨岳手中的钥匙，自己走到驾驶座，“你让吴队长……”

　　“程影！”

　　话还没落地，不远处就开来一辆车，吴队长的脸露了出来，“跟我走，他妈的涂思铭带着方默跳楼了！”

　　一个晚上都没能消停，杨岳简直想跟医院讨要速效救心丸。

　　涂思铭有严重的遗传性精神疾病，对一切美好漂亮的东西有着近乎偏执的索取欲，这一次没能如愿，他就突然发了病。

　　郊外的独栋别墅前停了好几辆车，程影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跟警察犯冲，他用力捏着眉头，看着女医生怀中抱着的人，拨了个电话。

　　“老板。”杨岳几乎是跑过来的，他喘着气，看了眼受到惊吓的小孩，凑近低声说，“涂思铭当场死了。”

　　程影没多意外，就是刚受到的惊吓，让他想拧了吴楚的脑袋。

　　他冷声指了指外头的人：“你跟吴楚说，让他耳朵不好就去治耳朵，表达能力不好就去买本高中语文阅读理解！”

　　“……”

　　“不是，程影，我能听着。”

　　吴楚的衣服上还沾着血，磨蹭着挪过来，靠在车门旁，摸着鼻子悄摸的瞟了小孩一眼，“我这不是着急吗，你…。”

　　“杨岳，你去找一趟方霖。”

　　程影懒得理他，跟前面的司机说，“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