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与樱花》无尽夏的影子

18、第 18 章

　　今年槐乡的夏夜燥得闷人，两人很快离开了热闹的街肆，一路往长街巷方向走，整个过程当中，谁也没有说话，一前一后，默默地迈着自己的步子。
　　楼边的路灯白光明亮，荆挑始终垂眸盯着两人的影子，在路过每一个拐角时，都得有一定的变化，不觉的，他也看入了迷。
　　“在想什么？”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住，那道长长的影子也突然停止了变化。
　　“嗯？”
　　荆挑诧异的抬头。
　　灯光打在程影的身上，为他全身铎上了一层朦胧的虚影，光芒柔软绵长。
　　望着背光的大人，他目光闪烁，迟迟没有回答。
　　不知过了有多久，程影的肩膀妥协般松懈下来，他往他身前走了两步，本就不远的距离瞬间拉近。
　　“可以跟我说说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亲切温和，如同蛊惑似的引诱着他的真心话，“你现在在想什么？”
　　荆挑面色无常，连眉间都未曾有半分的褶皱。
　　“你为什么不问我？”他不答反问。
　　程影知道他在说什么，嘴唇一抿。
　　回忆从那个酒醉的夜晚退了出来，程影依旧难以忘记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撼，联想到今天那些人的恶意，他更加难以想象，这么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这么些年来，究竟受到了多少伤害。
　　“你不好奇吗？”少年的语气执拗，此刻，程影终于见他蹙了眉。
　　没什么好奇的。
　　程影心里悄悄呢喃。
　　他忽然想到的是那个闷热的午后，他怎么也唤不醒眼前熟睡的少年，他以为他睡得沉，可少年醒来见到他时的慌乱无措，在如今都有了解释。
　　是经历了多大的苦难与不公平对待，才会那么惧怕别人知道，他什么也听不见。
　　程影只觉得心疼。
　　“一直在想这个？”他轻声叹息，明明是在追问，可却明显知道答案。
　　大人的世界早就没了这般单纯，纯粹的少年纠结的问题，程影试图给他一个简单的答案。
　　“因为我不在乎这个。”他揉着他的发顶，柔软的发丝掠过他的掌心，两种温暖融合，他的目光也温柔起来，“与所谓的上天普遍给予我们的能力相比，我更欣赏后天塑造的现在的你。
　　除了你自己，其他人没有资格提及，你本来就很好，哪怕是忽略这些，你也远远比很多人都要优秀。所以，我不想替你去计较。”
　　“我没有计较。”
　　荆挑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被风吹乱的碎发被他抚平，迎面的光有些强烈，他微眯着眼，将蓝海掩进深处。
　　“我知道。”程影耐心地回答，用双手轻轻捂着他的耳朵，眼眸垂得很低，“他们也不值得你去计较。”
　　荆挑笑弯了眼。
　　“你看。”
　　少年抬起自己的手臂，极快地将袖口挽到臂弯，奶白皮肤在白光下更加娇嫩。
　　“看什么？”
　　程影不解。
　　荆挑擦了擦细细的手臂，肩膀一抖：“鸡皮疙瘩啊。”
　　程影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指头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还是笑出了声。
　　动作不大，力道也收着，但荆挑还是捂着脑门，笑得大方道：“你们艺术家说话可真好听。”
　　程影被他眼底的光晃得愣神，他忽略了他话中的调侃，缓慢从心底说：“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荆挑一怔，笑弯了腰，随意摆了摆手：“我没有不开心。”
　　“嗯。”
　　他背对着光，两人的影子有了重叠，阴影下，他努力不让他发现自己眼底的寒意，“所以，对于企图用言语中伤你的别人，他们会付出代价。”
　　“无所谓。”荆挑摆了摆手，乐呵地说，“我卸他一条胳膊，也解气了。不过你那一脚力气可真够大的，我看他被踹得动都动不了了。”
　　程影没答。
　　他只觉得远远不够，就刚刚那一瞬，他气愤到想杀了那个出言不逊的无知的人。
　　荆挑耸了耸肩，像是真的没那么在意。
　　可他知道，肆意潇洒的少年还是遗憾的。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明明站在那些人触手难及的地方，可却总是被一些不长眼的人叨扰。
　　所以，才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刻意将自己隐藏起来。
　　不想再让人发现，不想再让人议论。
　　“罗兴那个垃圾记仇得要命。”荆挑双手捏着耳垂，扁着嘴唉声叹气，“偏偏又是个喜欢告状的二世祖。”
　　“你担心他打击报复？”
　　“也没有。”荆挑轻啧一声，“就是柳妍风那儿可能瞒不住了。唉，刚答应她不惹事的。”
　　“不是惹事。”程影拧着眉，郑重其事地强调，“只是正当防卫。”
　　荆挑惊喜地瞅了他几眼，大笑出了声。
　　程影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还是贴心地扶着他的手臂，承着少年人笑岔气时往后一退的定力。
　　小孩儿笑得莫名其妙，笑点奇低。
　　两人再次沉默地走着，只是这一次，程影才观察到两人的影子。
　　长长短短，随着他们的走动不断变化，走在前面的少年蹦蹦跳跳，然后将影子踩在每一处灯光下，默默看着一大块浓缩的黑点，乐此不疲。
　　跟个傻子似的。
　　程影没说话，只是跟着他，看着那个一米八的少年人玩弄着幼稚。
　　长街巷巷口，原本全天开业的那家书店竟意外的关着门。
　　“怪了，昨天就没开门。”
　　荆挑喃喃自语，随后站在了抓娃娃机面前，双手在身上找着什么。
　　几个口袋一样重。
　　胡迁每一次都给他抓一大把游戏币，他也每一次都习惯性带几颗在身上，但今天出门得着急，早就忘了。
　　程影站在他身后，这一路上都在观察着他的情绪。
　　他注意到少年人将每个口袋都摸了一遍，最后只凝眼隔着玻璃窗定定地望着里面一个玩偶小熊。
　　“你今天可没福分跟荆总回家了。”
　　少年拍了拍娃娃机，转身看向程影，扬着笑，“走吧。”
　　“不玩了？”
　　“没拿游戏币。”
　　程影想了想：“烧烤店那边好像也有一家。”
　　荆挑一挥手：“算了，今天没那么想玩。”
　　程影心里了然。
　　看来心情也没那么差了。
　　“我先回去了。”
　　荆挑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尾微红，睫毛都像是染了水珠。
　　“我送你。”
　　“别。”荆挑立刻摇头摆手，“要是让柳妍风见着你，又该发花痴了。明天周一，我去找你。”
　　程影轻轻一笑：“好。”
　　两人在巷口分开，那抹身影越来越远。
　　月光与路灯相比，一个在夜空衬托下足够发光发亮，一个在黑夜下始终亮堂了某一片地方。
　　程影的目光追随着那道逐渐消失在拐角的身影，点到为止。
　　少年的苦恼本不该如此复杂，也不该经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人情世故。
　　夜深了。
　　巷子深处，狗吠经人起。
　　程影从短巷走了出来，不远处微弱的灯光自他凌厉的眉峰扫过，昭昭月色轻轻落下一层，静静浮在他高挺的鼻尖。
　　他薄唇微抿，侧脸借着皎洁推移出一片明暗错落，随后他将摘下的眼镜勾在小指上，抬手捏了捏眉心，白色的袖口不知何时沾了点猩红的血迹。
　　他重新戴上眼镜，这擦拿出手机，熟练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对面的人几乎是秒接。
　　“我这边有几个麻烦。”程影目光冰冷，连镜片都掩盖不住的狠戾，“你过来一趟，连着根一起，给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