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火》耀君的滚滚

4、琉璃火，未央天（1）

　　那夜风雨极大，电光雷声接连不断，我拍着羽的肩看她入睡，自己却没有多少睡意，于是第二日早早起身去街上随意逛逛。
　　这一趟，却捡了个了不得的回来。
　　棋一纸扇轻摇着，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她绕着那椅子又转了几圈，才啪嗒一声收了扇子，盈盈笑道：“涵，你何时有了这般喜好？”
　　听她轻巧的话，我更是后悔了几分，右手揉着太阳穴，连说出的话都有了懊恼的意味：“棋一你就莫再调笑我了，我这不正在头疼呢么？”
　　“依我看，头疼倒也不必。”一旁的歌海伸个小懒腰，浅浅道，“既相逢，便是缘。留这小女孩做些杂事也是不错的。”
　　“啧，我可不就是怕——”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我灰心地摸摸鼻子，认命地走到椅子前。
　　红木椅子上坐着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女孩，身上衣裳已被雨淋得湿透，头发乱糟糟的，漂亮的小脸染上许多不能忽视的泥污。唯有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亮若星辰。
　　我心里一阵没由来的轻微刺痛，这样的一双眼，总直觉在哪里见过，搜遍脑海却得不出一个答案。
　　“今天你们仨挺有空嘛，还聚在一起喝茶。”羽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跨过门槛走进来，才发现多了一个人。
　　“这位是？”她走到我身边，疑惑地看着椅子上的人。
　　“这个……不小心捡到的。”我斟酌着用词。
　　即使如此，羽还是皱了皱眉，不能理解的样子，“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被你捡到呢？”
　　“啊……所以……这个嘛……你仔细看看……”我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对她说。
　　羽依言又打量起那女孩，眸中渐渐泛出清明。
　　“你……”
　　她转过头，刚想对我说些什么，却见那女孩伸出白嫩的手，扯住了羽的衣袖。我们俱是一惊，齐齐看去，才发现女孩脸上绽放出可比大波斯菊般灿烂的笑容，她缓缓张嘴，露出上排两个尖尖的小虎牙，甜甜地唤道：“娘。”
　　羽不悦地蹙眉，似乎就要甩开她的手，袖子已拉到一半，动作却停住了。最终没有甩下去。
　　女孩留在了双壁楼，在厨房里帮些忙，多数时候还是跟着楼里的各个姑娘们出外游玩。我给她取名宝儿，她对我笑得很甜，我也随她笑，莫名地，有些感伤。
　　只因糊涂了，便被抛弃在风雨的夜里。

　　那天我在楼上与歌海看风景的时候，听见楼下一阵女子明朗的笑声。走下去的时候，只见一圈姑娘围着什么东西，正笑得前俯后仰。
　　“什么好事儿，怎么能缺了我们？”
　　我在几步开外问道，就见一个个花儿般娇艳的姑娘转过身来，挥舞着小手绢，还有些喘道：“涵，歌海，正念着你们呢，快看看宝儿又给我们寻了什么开心来。”
　　我们走到众人中心，才发现是宝儿拉着一个男子，不依不饶地叫爹爹。再看那男子，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我一愣，才道：“魏公子？”
　　他也是一愣，视线看向我，就更愣了。
　　魏无延，玄衣公子，董照陵的好友。
　　算来，他也许久没有直接来看过歌海了。
　　在我有所动作之前，歌海已上前拉开了宝儿。她轻点了一下宝儿的额头，道：“傻宝儿，可不能见人就叫爹爹，这位，就更加不能了。”
　　宝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一群姐姐下去了。剩下我们三个的时候，我就觉得自个有点多余了。我说我有事先出去一趟，歌海你好好招呼着魏公子就想离开。却先一步被歌海拉住了手腕，漂亮的脸浅浅笑着说：“这可不行，羽约我去丞相府，魏公子就有劳你招待着了。”
　　骗谁呀丞相府，今天你还说要呆在楼里休息的！
　　我还未开口，歌海已经和魏无延道别去羽那里了。
　　和棋一混久了，单纯的小姑娘也变成小狐狸了。捉摸不透她的意思，我只能扯出公式化的微笑，带着魏无延上楼。
　　沏了茶，坐了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让人难耐的尴尬，我忍不住瞥了他几眼。他自若地喝着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安。
　　和他坐在一个房间，总让我觉得不自然。毕竟曾经因为我的大意对他最在意的朋友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我一直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怨恨，无奈，挣扎。
　　虽然我不能理解他那时的感情，却能感觉到那眼神像一把利剑深深刺进我胸口，疼得慌。
　　“那个啥，我要去棋一那儿，魏公子，你先自便吧。”我霍地站起身来，编出个理由就想离开。
　　“棋一？她不是正与一个男子在房里么？”勾起一边嘴角，魏无延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全身的毛像猫一般竖起来，才想起来上楼的时候看见棋一和最近搭上的长安第一棋莫如归聊得正欢，心中暗道今日没看黄历，早知道就该蹲在房间里自个儿玩的。
　　“呃……那，我还要去厨房帮忙。”我不经大脑思考又扔出个理由。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什么烂理由啊。
　　“哦？我可未曾听过主事还需要去厨房帮忙的呢。”他啜口茶，平淡的语气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笑意。
　　我嘴角微微抽搐，正绞尽脑汁想着能有什么糊弄得过去的理由，就听他轻叹一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别想了，你不擅长找借口。”
　　我略略低头，默不作声。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陆涵，你不必这样。我……没有想责怪你的意思。我这次来，只是想借你们的地方躲几天。”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然后道：“有点小麻烦，你不介意我在这住几天吧？”
　　我摇摇头，答：“我当然不介意了。可是这儿都是姑娘家，你……”
　　住客栈比较好吧？
　　我刚想这样说，他已抢先一步道：“哦，我忘了说，这几日我会包下歌海，这样，在楼里出入应该没什么吧？”
　　我一怔，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口。
　　包下歌海，这代表什么？
　　魏无延，你钱果然多，而且多到没处花了！
　　愤愤地这么想着，我答应了魏无延暂住的要求。

　　这样过了四五日，某个中午，宝儿噔噔跑上楼来，说是来了一对长相出众的少年少女，那女子正在楼下闹腾。
　　我从浅眠中醒过来，轻轻笑，春天的日子，总让人提不起精神，总算是有有趣的事来了。
　　我与宝儿下楼去，看见一个明艳女子正两手叉腰，嘴里嚷嚷着“快把魏无延给我叫出来！”，一边用一副挺鄙视的眼光看着面前几个楼里的姑娘。
　　“这是谁啊，嗓门儿比街口卖烧饼的大爷都亮呢。”我随意掏掏耳朵，到厅前坐下。
　　宝儿沏了茶，用可比蜗牛的速度端到桌上，让我心情又高兴了几分。
　　“宝儿呀，”我悠哉道，“还是你最乖巧。现今的姑娘呀，像你这般谨慎体贴的能有几个哟。”
　　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姑娘。
　　她却像没听懂似的，只哼一声，直直看着我，道：“把魏无延叫出来。”
　　我寻思了一会儿，答：“咱楼里可没个叫魏无延的，姑娘，你怕是寻错地方了吧。”
　　她也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双手环胸，颇有几分能镇住场的气势，道：“我知道他在这儿。他一日不出来，我就在这等一日，直到他出来见我为止！”
　　又把视线转到刚才就一直无奈地按着额头坐着的俊秀少年，强硬道：“你也是。”
　　那少年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复又叹息着按压额头，嘟囔着“怎么就一时冲动呢”什么的话。
　　我只感觉到刚才的愉快渐渐消退，身上的温度也冷了些，想了想，魏无延也没叫我不能透露他的行踪，于是便问那女子：“敢问姑娘，那个魏无延是你什么人？”
　　她柳眉一挑，笑出个漂亮的弧度，脸上表情没了刚才的犀利，更是让人觉得清丽绝俗。
　　“我嘛，不就是除了他娘以外和他最亲近的女人嘛。”
　　说着，以一种奇怪的热烈目光看着我。
　　我正想着怎么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宝儿突然拉着我的袖子，一手指向门口，兴奋地喊着：“爹爹，爹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魏无延搂着歌海的小腰，身边还有一个看打扮便知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三个人有说有笑就要走进楼来。
　　听见宝儿的叫唤，魏无延扫了一圈厅里的情况，目光最后落到那明艳女子身上，脸上显露出惊讶的表情，还有一阵惊慌。
　　他又将视线转到我身上，表情有些古怪，揽着歌海腰的手明显松了一下，要放不放的，看得我都想抽他一巴掌。
　　看吧看吧，被抓包了。
　　男人啊，就是不要太相信自己。
　　“宝儿，我困了，回去吧。”我懒洋洋地说着，牵起宝儿就上楼去。
　　依稀听见那美丽女子的嗓音，低吼道：“魏无延，你给我解释清楚！”
　　不过我也是累了，没再去管这些。既然歌海在下面，应该能很好的解决。
　　只是有一点让人不安的是，放在宝儿身上那个魏无延身边的男人的目光。
　　我想着以后再说吧，扑到软绵绵的床榻上开始春日的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