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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爱德华(3) ...

  •   爱德华的不安与愠恼并非庸人自扰。在他初次向加弗斯顿表露心意后,接踵而至的是一段看似相安无事实则疏离的日子。加弗斯顿惯常如初,保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却滴水不漏地画出隔阂。
      “殿下,会议我不能坐您旁边,那应是兰开斯特伯爵的位置。”
      “殿下,格洛斯特伯爵一家到了,我去迎接他们。是的,会很久,克莱尔小姐好像水土不服。”
      “殿下,请原谅,这次我恐怕不能与您同去。”
      ……
      爱德华困惑了。他在躲我吗?那一日发生的事情算什么呢?加弗斯顿为何不再提及?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那场交欢是蒸发的露水,是玫瑰色的海市蜃楼,艳丽销魂却终结于盛大的错觉。他们连手都没再碰过。
      这种不可靠到不可寻迹的关系令爱德华难以忍受。一连几个月,他邀请加弗斯顿参加私人酒会,只得到加弗斯顿的推辞,这让他的不甘心更甚。他尤其讨厌那频繁被摆出的身份不合适的理由,赌气地故意找些村俗之人来宫殿,与他们相邻而坐共享佳肴,甚至和杂耍艺人一起进行滑稽的表演。他要告诉加弗斯顿,别以出身为借口,他才不在乎这些。
      爱德华招人来作乐的事并没有引起加弗斯顿的反应,反倒若不巧传到老国王的耳朵里,又免不了一顿暴跳如雷恨铁不成钢的怒骂:“不服管教的东西!就知道终日和下人厮混,成何体统!”
      他和父亲的争吵越来越多了。爱德华总默默揣测,老爱德华一定在心里骂过无数次,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不争气的儿子。可他觉得他占理,不能因为他和平民走得近就指责他。不是所有平民出身的人都粗鄙不堪,加弗斯顿可比很多王公贵族一表人才得多。看呐,加弗斯顿,我这样维护你,你却不给予我相似的款待。
      这不,加弗斯顿说他旧伤复发,今日需要就医,再次拒绝了爱德华参与今晚宫廷演奏会的提议。

      王宫内,一间小型宴会厅,砖红色的落地窗帘为这间房拉上了拉链,防止外界不友好的窥伺。墙上挂着盛满松脂的精美容器,点起油灯,为巨大多彩的壁画罩上一层鹅黄。
      爱德华端着银色的酒杯,喝下一口酒,朝着演奏竖琴与长笛的宫廷乐官挥了挥手,然后望向另一伙身着粗麻布衣的民间乐手,扬了扬下巴。
      优雅的宫廷乐官不敢怠慢地退下,民间乐手们嬉笑登场。他们有的嘴角挂着肉渣,有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巴。爱德华毫不介意,坐在席间,海星似的摊开手脚。他有些醉了,觉得孤零零的。噢,加弗斯顿,你一定欺骗了我,你在苏格兰的箭伤明明早早痊愈!
      空灵如清泉的竖琴声只能让他恨不可与加弗斯顿分享。那些典雅尊贵的音乐无法满足他现在所需要的释放。他要粗糙的,欢脱的,酣畅淋漓的,随心所欲的音乐,让他丢掉鞋子,松开袖口,使他以海啸般的躁动忘却孤独的事实。
      爱德华又灌了杯酒,离开座位,随着节奏摇摇摆摆。管风琴是他的提线,鲁特琴是他关节的齿轮,轮擦提琴的弦弓是他律动的指挥。他拉起一个园丁长满老茧的手,要与之共舞(没错这些正是他请来的宾客),园丁肢体僵硬,差点拽着爱德华摔倒。一名水手赶紧扯开了不识像的园丁,换自己配合爱德华跳着最没有章法的舞蹈。
      爱德华乐了,和水手跳得不亦乐乎。旋转,拍手,甩头;迈腿,跳跃,靠近!
      可下一秒他却勃然大怒。
      为什么面前的这人没有雕刻着神秘与深沉的眉骨,没有机敏而带着些许薄情的嘴唇?见鬼的,这个水手两片油腻肥厚的嘴唇真是蠢透了,那谄媚庸俗的笑容只在他的眼尾刻下了穷酸邋遢的褶皱!
      爱德华猛地推开了水手,水手没有防备地栽倒在地。爱德华力气很大,他虽然不好斗、不喜欢残暴的东西,可他到底是个六英尺有余,身体健壮的男人。
      他厌恶地离开那不讨喜的舞伴,拿手抹了抹脸,厉声喝道:“都走!所有人!离开!!”奏乐的人没来得及反应,爱德华直接扔了一只锡制的杯子过去,砸出锐利的命令与酒红色的污迹。
      “卑贱的聋子!滚!”
      乐声如断弦般戛然而止。乐师赶紧抱着琴灰溜溜跑走。有些人不是第一次来,见识过几次王子性情大变,只连忙推搡着撤出房间。
      爱德华的愤怒喷薄而出,眼里的血丝都充盈着哀怨的气恼。他的不如意包裹着幼稚的绝望。与他共舞的人是加弗斯顿该多好!
      他的心如这空荡狼藉的房间,只有一只跳动的野兽。他正要再砸出一只杯子发泄,高举的手突然被人狠狠捏住,卡在半空,然后他手中的杯子被取走了。他叛逆蓬乱的头发都恭顺,耳畔传来温热的带着气声的嗓音:
      “殿下,餐具是无辜的。”
      爱德华霎时间不动了。他为他的无理取闹羞愧,为他不合宜的善变的脾气懊悔。他的手都被捏痛了,可他甘愿以此作为对他的惩罚。
      加弗斯顿很快松开了手:“如果和我吃饭、赏乐,殿下能不再找些不合适的人进宫惹国王生气,能不再胡闹,增添佣人打扫的工作量,请允许我陪伴您的闲暇。”
      爱德华转过身来,心里五味杂陈,他委屈坏了。加弗斯顿,是你先拒绝陪伴我,一再如此!他微微抬眼,迎上加弗斯顿英俊而严肃的面容。没错,这才是他爱慕的神秘而深沉的眉骨,机敏而薄情的嘴唇。
      爱德华抿了抿嘴,问:“你之前为什么刻意避开我?”
      “您多虑了。一些场合我不出席,只因公务在身,或是必要遵守的规矩。”
      “借口,加弗斯顿,那是你推托的借口!”爱德华生气地说,“如你所见,来这王宫的车夫、园丁、伶人、马夫、木匠还少吗!有什么规矩?就因为你没有贵族的地位,没有封爵,没有领土?你介意这些?那我给你就是!”
      加弗斯顿接纳着爱德华的宣泄,沉声应道:“殿下,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
      加弗斯顿轻蹙了一下眉头:“您太意气用事。”
      “我这就托人去向我父亲请示,让他把蓬蒂厄伯爵的领地封赏给你!”
      “您不能随意挥霍领土给一个功绩不配的人!这只会招来责备和闲话。”
      爱德华应该是懂那些道理的,可他醉意未消,又被情绪冲昏了头,手用力挥舞着:“难道那些贵族就配吗?托马斯那家伙,蛮横跋扈,几年前还不是因为父亲去世就继承了兰开斯特的爵位和大片领土!不仅是他,难道我就配当一个国王吗?金雀花应是神在人间的代表,管治英格兰,可我是一个世俗的有着龌龊嗜好的不被神所眷顾的人!”
      加弗斯顿的脸色更凝重了:“您是仁慈而开明的,只需多一些刚强的品质……”
      “我没有那些品质!也不会有!”爱德华面红耳赤,他的声线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加弗斯顿,我以为你已经清楚——自那一日起,甚至更早就非常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要视而不见,为什么能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接受了又避而远之?我将我的心进献给你,你捧了起来又丢弃一旁!你予我以温暖的臂弯再将我扔回冰山,扔回苦涩的海水与荒凉的天空!你厌恶我吗,一个该被酷刑对待的鸡|奸者,一个拼命虔诚却污秽的异端?还是你不幸我选中了你,向你展露我的秘密,拖你跳进堕落的深渊?你对这个未来的国王丧失了信心吗,你后悔成为内廷侍从效忠于这个肮脏不洁古怪病态的……”
      爱德华漂泊的眼色被陡然拉近的人影填满。加弗斯顿突然抱住了逐渐失控的爱德华,用嘴封住了他敏感脆弱的灵魂中挣扎而出的歇斯底里。爱德华本就缺氧的大脑更陷入恍惚脱力的境地。他被抵在那幅巨大的壁画上。
      那是幅关于阿多尼斯与维纳斯的画作。阿多尼斯……被维纳斯所倾慕,生来美艳绝伦,又不幸夭亡的造物。同时亦是美与罪恶的化身。
      油灯的光芒颤抖。那是个漫长的吻,截断了喷薄流淌的衷肠与蒸腾的迷惘。爱德华对有过的冷落都忘记了追究,只是任由自己融化。
      他站在原始雨林一条湍急河流的一侧,加弗斯顿在群岚遮盖的彼端。每每加弗斯顿对他展现亲密,急流中便升起一枚爬满苔藓的石头。而他小心翼翼又万分欣喜地,将断裂的石块蔓延成联通彼岸的道路,跋涉而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爱德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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