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加弗斯顿(4) ...

  •   那么,让我们来谈谈报复,毒,太阳的光辉和致盲灼目。啜饮金汁般的烈酒解放红艳的蛇信子,受伤的野兽该向哪一种崇拜献出激情?
      加弗斯顿在伦敦塔的监牢里穿行。月光嵌在黑石砖墙的凹槽,鳞片般紧凑。因为一笔失踪的税收,他刚结束对前财政大臣威廉·兰顿(因为曾唆使先王流放加弗斯顿而被爱德华关入大牢)的拷问,一无所获,并极其厌烦那老家伙在污浊空气中恶化的吁气声。走道阒静潮湿,蜘蛛抖着细长的花腿跑路,火把扰人心慌——刻板的场景,少了囚犯们窸窣的不知所云的念念有词。两侧的牢房空空荡荡,一批被抓获的圣殿骑士被秘密释放。啪嗒。小石子的滚动声。加弗斯顿注意到左侧的空间里有斑驳的影子在移动。
      “什么人?”他手按在了剑柄。
      牢房的门被推开,走出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漆黑的头发,暗红衣衫,他已经在鞠躬了,唯恐被当作不善的入侵者,但他眉眼的机灵和精瘦协调的颈部,那种从容但混合着恰当拘谨的优美,在展示他得体的分寸和经历过生活的沉淀。
      “尊贵的康沃尔伯爵,我是前夜获得释放的圣殿骑士之一。感谢您,感谢主,让我恢复自由,免除禁锢,依然可享晨光,食物,与出现在这里的可能。请不要误会,我绝无恶意,只是(他含蓄地停顿了一下)我的父母早年在耶路撒冷过世,如今我没有可以安身的地方。”
      “那就跑吧,不要辜负这侥幸得来的自由,跑吧,小骑士,跑到你能重新开启你人生的地方。”
      少年直起了身,他的体格算不上强壮,不像是军事强大的骑士团里擅长作战的士兵。被东方的太阳晒成浅褐色的皮肤,饱满而近肤色的下唇,还有栎色的虹膜,都让他带着些未知的朦胧与隐秘,莫名地引起感官上仍需探索的好奇心。
      “我们以前见过。您记得吗?”
      尽管细看这个少年“颇有姿色”,加弗斯顿对眼前这张脸完全没有印象。
      少年见加弗斯顿没有反应,尝试再唤起他的记忆:“我用月桂和英国豆蔻为您的夫人治疗过胃病。”
      自从加弗斯顿被封康沃尔伯爵后,奉承与仇视一样水涨船高,他对二者都视如敝履。但这句套近乎的话似乎并非无中生有。克莱尔的确常受“胃疾”之扰。他们有哪天在路上接受过穿着白衣胸口印着圣约翰红十字的人的帮助吗?
      “我不记得。也许你应该解释,你出现在这里的居心?”
      “我告诉您了。我无处可去。”
      “你怎么进来的?监牢入口有人把手,就在不久前,他们还生龙活虎地坚守岗位。”
      “因为更早一点的时候他们睡着了。茄科洋金花的花干,一点燃烧的气味就能让他们无知觉地沉睡。”
      “你精通毒药。”
      “草药,如果您将此称为草药会让我体面一些,而不是像个背地里使手段的懦夫。”
      “你叫什么?”
      “希德。希德·布鲁姆。”
      “很好,这次我会记得了。希德。别恋眷牢狱,离开再返回。如果你只是想在这里谋生,大可直接来找我,何必这样多此一举?”
      “有时候,生活需要点……没用的戏剧性。请原谅,我无意冒犯。”
      “你来自哪里?”
      “沃伊德岛,伯爵大人。”
      “沃伊德,”加弗斯顿邪门地笑道,“呵,沃伊德,当然。那是个好地方,这样你的神出鬼没就说得通了。”
      基于希德完全可以在伦敦塔的牢房里靠阴险的药物让自己处于不利,而他没有这么做,加弗斯顿对希德的信任无形中建立。他更看重希德对草药的研究,让希德成了自己的侍从。加弗斯顿把他安置在沃灵福德的庄园,并要求他出于安全考虑,终日佩戴一副银制面具。他们对外表示,是因为希德的脸受过伤,狰狞不忍睹,怕吓坏了康沃尔伯爵夫人。与此同时,希德十分热心肠地让厨房改善了伯爵夫人的用膳,多是加入了一些健胃或改善痛经的草药。
      半个多月过去,某天忙于朝政疲劳的加弗斯顿回到城堡,翻看起一本希德掉落的植物手册,他是在武器陈列室找到的。对完全陌生而过于文气领域的无趣无感很快让位给视觉与遐想上的新奇。内页上精细地画着图例,还有标记说明。千叶蓍——茎上有脊,羽状叶片表面柔软,花暗白或浅粉红色,具麝香香味,可治疗枯草热;巫师用干茎占卜。番红花——花紫红色,花柱与橘色柱头可为利口酒和菜肴调味着色,具催情作用,大剂量有麻醉性;宗教礼仪当作装饰用的水溶性神圣染料。强壮红门兰——叶狭窄,常带黑紫色斑点,中央有折痕,紫色穗状花序;双块茎,其一提供植株养分,随后枯萎,另一球茎贮藏剩余养分:肉质块茎滋补,可做春|药,枯萎块茎则可抑制情感。
      而在底页,上面是些诡谲且意向难以忽视的“画作”,一颗心,起源自康沃尔的倒三角纹章;一根爱奥尼柱式,掩饰了一个风情柔美的草稿;一枚发饰,曾在克莱尔绾起的发中见过,其形状遮盖着其主人代言的五个字母。
      “舟形乌头,耐寒,花序密集,蓝色或淡紫色呈盔形,叶片深裂,初夏开放。所有部分均有毒性,以根结节毒性最强。有些地方用作箭毒或给死刑犯的毒药。”希德在收回手册时对着摊开的那一页嘟囔。他刚护送克莱尔去裁缝铺挑选布料回来,忸怩地把令他着迷的内页和封底揣进了衣兜。
      “您如果找毒药那是不二之选。”
      “我更倾向选两色乌头,被称为天鹅花的那种。”加弗斯顿一本正经地说。噢是的,天鹅花,那些成对的、花蕊勾连的白色花蕾。
      “一样有剧毒,并以不易接受的刺激气味作为警告。”
      “他们很漂亮。”
      希德狐疑地看着加弗斯顿,讳莫如深又不得其解地回应道:“漂亮,但有毒,伯爵大人。”
      一些秘而不宣又心怀鬼胎的音符在他们快捷的语言交锋中穿行。不曾抱怨的希德突然声讨起戴面具不人道。加弗斯顿威胁他说,要是谁看见你的脸,你那张青涩又俊俏的脸蛋,认出你是圣殿骑士团成员,我们都难逃非难。你也许不知道被叫做“铁皮侍从”是什么滋味,你就不担心我在你熟睡之际,往你耳朵滴上几滴药水来反抗?你不会的,你的天性和你的秘密会痛恨你以你的才能为非作歹,再争下去我保证有一块灼热的红钢会镶粘在你面部的皮肤上。你简直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霸道的魔鬼,康沃尔。魔鬼?谢谢,我有幸收获过几次类似的评价,好了,收声,希德,戴好面具,我们要去墓地。

      某一个托马斯死了。不是兰开斯特的托马斯,不是爱德华的弟弟布拉泽顿的托马斯,死的不是他们,是一个更名不见经传的托马斯。某一个玛格丽特梨花带雨。不是王太后法兰西的玛格丽特,不是新晋伯爵夫人玛格丽特·德·克莱尔,撕心裂肺哀哭的不是她们,是那个失去托马斯的寡妇。
      前些日子,有消息称林肯的金匠打算建立垄断联盟管理他们的贸易,身处林肯的兰开斯特伯爵和林肯伯爵竟同意了这项提案。拙劣的谎言,他们不可能在民乱刚平息的地区让当地商人再形成强大势力,威胁领主权力。紧接着一笔林肯的税收不翼而飞,实在不惹人怀疑。加弗斯顿派了一批人马前往林肯追查消失的款项,那群士兵因为当地“郊区教堂的耶稣像泣血”的消息,便去观摩神迹,而他们遭遇了另一场“荆棘燃烧”的神迹,在圣地之处下马、拖鞋,朝拜,然后暗处杀来一伙撒旦的使徒。他们永远没有可能再回到世俗的王都,除了那个奄奄一息的托马斯。这件事被林肯那边压了下来,不露风声。托马斯在向加弗斯顿禀报一切遭遇后,也气绝身亡。
      加弗斯顿妥善安抚了阵亡士兵们的家眷,还没等他再展开调查的行动,小莫蒂默找上门来——没错,就是那个曾因为未成年,被先王安排由加弗斯顿看护家族遗产的莫蒂默,协助过兰开斯特转移军饷的怯生生的少年——莫蒂默提供了一份兰开斯特的送礼清单。送给苏格兰蛮族的礼物。可信吗?他为什么这么做?意气之争?
      “我以为你对我只想落进下石。”加弗斯顿质疑道。他流放时,莫蒂默作为没参与苏格兰战争的年轻骑士,一起受牵连被流放。但莫蒂默既不是被海盗抓走,也不是去救同伴,他只是试图苟且地逃离战场。
      莫蒂默给出了他的理由:“我已重归英格兰,收回属于我的财产。此一时彼一时,加弗斯顿。请不计前嫌,康沃尔伯爵,我愿为正义效劳。”
      加弗斯顿试图平衡伯爵们或明或暗的争斗。他以工作失职为由,罢免了在朝廷处理财政事务的一名兰开斯特的亲信,此外选择了按兵不动。兰开斯特一直在扩大势力收敛钱财不假,但莫蒂默的暗示令人不寒而栗。不能过于打草惊蛇。而莫蒂默?对兰开斯特而言他是个卑怯的叛徒,对于王权,他还有待观察。
      无辜的血液在无言的墓穴里发出干涸的呼喊,加弗斯顿告诉那个失去托马斯的玛格丽特,有朝一日他定会痛惩奸凶。
      奸凶手下的喽啰根本沉不住气。当初被罢免的官员兴许是在他的主子那里也遭受了耻辱,在加弗斯顿和希德参加完葬礼回程时,就带着几个士兵来僻静的林道拜访死神。死神仁慈地让无名小卒得偿所愿,无悔于他身为死神的自我;死神的侍从不知是早已见惯了杀戮,还是凭他敏锐的知觉克服了伪善的刨根问底,成了这出横来的打斗半旁观半帮凶的角色。
      加弗斯顿把肥腻的尸骸丢进了嗞咔炸响的火焰。
      “闻起来像烧焦的巨花马兜铃。难闻的要命。”希德在面具后低声道。
      “腐烂老鼠的气味。”加弗斯顿阴沉地说。他转身上马,带着希德回了沃灵福德庄园,留下红色火光中升腾的烟气,像燃烧的巨量毒药一样熏彻藏蓝的夜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加弗斯顿(4)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