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养了一条龙》云生十二楼

13、翅膀

　　清水滴落，平静的水面被惊扰。一圈圈涟漪荡开，触碰到边缘，荡回，循环往复。
　　冷雾升腾。

　　干净的水面倒映出了一个房间的景象。

　　银发的精灵趴在桌子上，手边是羽毛笔和墨水，面前的莎草纸上写满了墨字。
　　不远处的茶桌上堆着花花绿绿的零食和一些新奇玩意儿，茶桌前坐着个金发的天族少年，腰后的翅膀随意摊在沙发上，正在看书。
　　少年不时瞄一眼专心做作业的精灵，片刻后像是终于忍不住，洁白的翅膀拖垂在地上，走了过去。

　　大胡子侏儒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巫师：“你的小精灵如果来圣安，一定能在三年内毕业。”
　　“伊滋已经拒绝了。”克雷芒说。
　　“我们学校的含金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样，帮我劝劝？”

　　克雷芒盯着水镜里的景象。
　　泽菲好像对伊滋说了什么，伊滋没有理，还在继续看渡鸦给他的题目。

　　“等我……离开他之后吧，”克雷芒说，“他会听话的。”
　　阿尔诺胡子一翘，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小克，”他问，“你还能活多久？”

　　水镜里，泽菲凑过头去看伊滋的作业，被伊滋亮出牙齿威胁了一下，仍旧锲而不舍地拉过椅子，在旁边坐下。

　　“九件圣器全部复苏后，差不多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那这只小精灵呢？”
　　“再说吧。”

　　“也是，到时候他也该成年了，”阿尔诺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有三件圣器确认苏醒。圣安那件藏了五百年的圣器还没有动静，你手里的那件如何？”
　　“一件还是照旧，另一件不确定。”
　　“两件！？”阿尔诺瞪大了双眼，压低声音，“智者之环真的在你这里？”
　　“应该是的，”克雷芒，“但我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数月前，普尔黑利——
　　魅魔紫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发亮。
　　“精灵送到您的身边只是顺带的，”魅魔微笑着，身体因威压而略微弯曲，“我的真正目的是将准备已久的礼物送给您。”
　　“智者之环吗？”克雷芒轻轻问。
　　“当然。只有圣器才能配得上您高贵的身份，”魅魔说，“更何况，您注定要成为最先见到那位神明的人。”
　　克雷芒笑了：“我的高贵，就是因为这个吗？”
　　“当然，我亲爱的……阁下。”

　　听完克雷芒的复述，阿诺尔陷入了沉思。
　　克雷芒隔着水镜，望着伊滋手上的那枚戒指。
　　“沃伦说他已经将礼物送给了我，”他说，“但我研究戒指已经很久了，没有发现丝毫圣器的痕迹。之后欧奇亚和泽菲带着人族的圣器去我家，也没有感应到智者之环的所在。”
　　“难道因为它还没有苏醒？”
　　克雷芒摇摇头：“我用我的血试着唤醒过了，没有反应。”
　　“明天的花初庆典，斯坦罗毫无疑问会用人族圣器来祭神，”阿尔诺说，“听你这么说，看来暗地里有一群人想将圣器一个接一个往你怀里塞。你明天要小心。”
　　“我会的。”

　　阿尔诺从沙发上站起来，两只短小的手臂张开，给了克雷芒一个温柔的拥抱。
　　“辛苦你了，孩子。”

　　-
　　伊滋的心情很糟糕。

　　“这道题选第一个，”泽菲说，“我们天族从来不会吃羊疯草，那是用来外敷治伤口的。”
　　“走开。”伊滋冷冷地说。
　　“这次是我不对，”泽菲的翅膀垂在地上，“我……我不知道你经历过那样的事。对不起，伊滋。”
　　“经历过什么事？”
　　泽菲犹豫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被、被族人抛、抛弃……”
　　“我又不在乎。”

　　墨水滴到莎草纸上，晕出了一大片痕迹。
　　伊滋念诵咒语，墨迹很快消失，整张莎草纸焕然一新。

　　“你会用这个？”泽菲惊诧地说，“这个不是低阶魔法里最难的咒文吗？”
　　伊滋皱眉：“鸦说这是低阶魔法里最简单的咒文。”
　　“怎么可能，这在学院里是四年级的选修魔法，学会了就等于能毕业了，”泽菲说，“怪不得你拒绝了校长。”
　　伊滋“哦”了一声，继续写他的作业。

　　为了惩罚两个小朋友没轻没重，克雷芒一手拎着一只幼崽，拉开房间门把他俩一起关了进去。要求是安安静静，不许吵架，好好反省。
　　伊滋从来没有离开克雷芒那么远过，耳朵边又有只长了白翅膀的大鸟在嗡嗡嗡，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写作业。

　　“克……克雷芒平常过的怎么样，”泽菲看着伊滋拿笔唰唰地写，“他每天都很开心吗？”
　　伊滋瞥了他一眼，对于泽菲对克雷芒的称呼感到不满。
　　并且一想到是克雷芒让泽菲这么叫的，伊滋就更不开心了。

　　“我们会去湖边钓龙虾，去草地里野餐，去森林里找独角兽，”伊滋搁下笔，睥睨地看着他，“还会一起睡觉。当然很开心。”
　　泽菲听着他的话，金色的眸子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
　　“真的吗，”泽菲很快低下头，翅膀轻轻扑了一下，“那就好。开心就好。”

　　伊滋总感觉泽菲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想开口问，又觉得自己应该生气。这时候，垂在泽菲腰后的翅膀忽然扬了起来。

　　“给、给你摸摸，”泽菲小声说，“原谅我吧。”

　　雪白柔软的翅膀轻轻盖在了膝盖上。

　　学大陆简史的第一天，伊滋就背诵过天族的基本特征，又因为克雷芒提过，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金发金眸，生双翼，羽毛洁净，为白色。

　　但当真的看到有个人腰上长了对白鸟一样的翅膀时，伊滋还是会觉得有点奇怪，或者说好奇。
　　渡鸦也有羽毛，但是硬硬的，而且翅膀没这么大。

　　“不让我摸我也会原谅你。”伊滋也小声说。他忍了一秒，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软乎乎、毛茸茸。
　　伊滋没忍住，又多摸了两下，把翘起来的羽毛全部抚平。
　　泽菲被摸得脸有些红，但是没有乱动。

　　伊滋收回手。“我也，对不起，”他也小声说，“翅膀折断了，很疼吧。”
　　“已经不疼了，没事的，本来就是我的错……还对你……说了那些话。”

　　伊滋觉得泽菲比自己懂事多了，至少犯了错愿意主动承认，还愿意把被他弄伤过一次的翅膀给他摸。
　　于是他决定对泽菲好一点，想找个话题聊聊看。
　　这时，他想起了一件事。

　　“……泽弗奈尔，你有见过龙族吗？”伊滋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泽菲点了点头：“克雷芒告诉你的吗？”
　　“可以给我讲讲龙族吗，泽弗奈尔？”
　　“叫我泽菲。”

　　于是伊滋跳下椅子，和泽菲一起坐到了沙发上，一边拆今天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东西，一边听泽菲断断续续地讲。
　　“我只见过一次龙族，”泽菲说，“就在我去圣安上学的前一天。那天城里下着很大的雪，龙族带着新的战士过来找天族结契——结契你知道吗？”
　　“嗯。龙族和天族签订契约，然后一起行动，共同守护两族。”
　　“对的。但是我不想去，因为万一被选中，我就不能到圣安上学了。妈妈说我必须去，否则会给爸爸丢脸，我没办法……但我真的没有后悔去那一次。”
　　泽菲接过伊滋递来的山楂蜜饯，塞了一块到嘴里。
　　“好酸！”泽菲皱着眉。
　　“嚼到后面就甜了，再给你这个，”伊滋说，又拆了一袋羊奶给泽菲，“你接着说。”
　　“来的龙族长得很高，肩背很宽，身材挺拔。他的肌肉很漂亮，线条紧绷，我感觉我这辈子都练不到他那么好，”泽菲小口小口地吸着羊奶，接着说，“他不怎么说话，但是很有礼貌地一个一个向我们问好。这时候我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
　　“小孩？”
　　“对。那个龙族是黑色头发，说小孩是他的弟弟，可那小孩是银色的头发——和你的头发颜色很像，但没有你长得这么好看。你真的特别好看。”泽菲强调。
　　伊滋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催促道：“那有看到他是怎么变龙的吗？”
　　“有。他走过我的面前，然后停下了。我真的很怕他选我，但他没有，他单膝跪下，牵起我旁边那名天族的手，问愿不愿意和他结契。对方同意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在那片空旷的广场上选人的用意——龙真的很大，那人被光芒笼罩的身体拉长，增高，一直到三层楼那么高。”
　　“光芒褪去的时候，一条黑龙出现了。”
　　“那是我见过最神秘最强大的生物，他的身体布满了锋利的黑曜石般的鳞片，单薄却坚韧的双翼铺在地上，庞大的头颅垂下优雅的弧度，他问那个天族，真的愿意吗。他的声音很低，我在旁边站着，感觉胸腔都在嗡嗡震动。”
　　“天族说，愿意。”
　　“然后黑龙就开始吟唱一种十分古老的咒语，那咒语太过晦涩，我记忆里没有一种语言能和它对得上。”
　　“咒语结束后，天族的手背上缓缓浮现了一个印记，契约成立。”
　　“看着那名天族抱着黑龙脖颈的时候，我真的好羡慕，那时候我也好想要自己的龙。”

　　“后来呢？”伊滋问。
　　“没有后来了，”泽菲说，“后来我就去上学了。”
　　泽菲从玩具堆里挑了一只发条青蛙，上好发条。松手的时候，青蛙在沙发上蹦蹦跳跳，舌头一吐一吐，不一会就跳到了伊滋的脚边。
　　伊滋弯腰捡起青蛙，问泽菲：“天族去上学的人很多吗？”
　　“没有，就我一个，”泽菲的眼神一暗，“爸爸不喜欢我，妈妈就把我送到了圣安。只有在圣安好好学习，爸爸才会在放假的时候回家，多和我说几句话。”
　　伊滋轻轻问：“欧奇亚王子好像和你很熟？他是天族混血吗？”
　　泽菲摇摇头，有些出神地说：“老师他只是……对我很好，虽然看起来不是这样，但他真的心肠不坏。”

　　伊滋想起之前泽菲羡慕的眼神。可能泽菲也很想和家人一起出去钓龙虾。

　　“你不要难过啦，”伊滋说，“其实我也是。我生下来之后爸爸就不知道去哪了，族人对妈妈也不好，后来……”

　　忽然，“砰”的一声，门开了。

　　一个巨大的竹筐里塞满无数五颜六色的包装盒，从门外一抖一抖地挪了进来，咣当一声，砸在了衣帽架旁边的地毯上。
　　大胡子侏儒从竹筐后面冒出头。
　　“你们看起来反省得不错，”阿尔诺满意地捋着胡子，朝着门外扬了扬下巴，“走吧，出去吃晚饭，斯坦罗的火烤肉和啤酒属实是南部一绝！”
　　“小孩子不可以喝酒。”克雷芒在他身后说。

　　伊滋从沙发上跳下来，扑进克雷芒怀里。

　　“在外面呢，不许黏人。”克雷芒说。

　　伊滋好奇地瞅着那一竹筐东西，问：“那是什么？”
　　“烟花，”克雷芒说，“吃完饭再去城外放。今天城门午夜才会关，来得及。”
　　伊滋欢呼一声，跑去收拾桌子上的纸笔，又去零食堆里挑几个带上。

　　克雷芒望着伊滋，恰好看到泽菲站在一旁，也在望着自己。
　　雪白的翅膀向后收了收，像是有些紧张。

　　“王子殿下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吧，”克雷芒柔声道，“你可以向校长吐槽一下学院，他会认真听的。”
　　“比如我的雕像做得高一点，”阿尔诺哼唧一声，“那座雕像在历任校长里太矮、太不起眼了！”

　　泽菲抱着伊滋塞来的零食，冲克雷芒笑了一下。
　　“好。”

　　-
　　斯坦罗外围，城墙之上。
　　欧奇亚登上阶梯，几名士兵行礼，目送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最高的那座哨塔之上。
　　高处风冷，欧奇亚攥紧衣领，原本在哨塔上的士兵早已被叫走，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在这里，俯视整个斯坦罗。

　　城邦灯火通明，建筑坚硬的轮廓高低错落，隐没在灯光中；而城邦的正中心，坐落着一座高耸辉煌的城堡。

　　“都准备好了吗？”脑海里，有个男人的声音如此说道。
　　欧奇亚咳嗽了一声：“准备好了。”
　　“明天开始，你就是被圣器认可的、斯坦罗的下一任国王，”男人继续说道，“事成之后，我向你保证，斯坦罗在未来的战争中绝不会灭亡。”
　　任谁听到这样的话都会觉得十分可笑。可欧奇亚知道，这个人能做到。
　　以一己之力。

　　“花初节。”欧奇亚喃喃道。

　　他又咳了一下，旋即缓缓走下哨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