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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甄家秘闻 ...

  •   冯紫英一路骑着快马,千里迢迢赶回京师。
      甄家这趟差事,他办得十分漂亮,今上来信说非常满意,回去就要提拔他做锦衣军指挥使。
      美中不足的是,甄家的嫡孙甄宝玉逃跑了,现在不知何往,并且甄家登记在册的财物也少了一大笔,足足一百五十万两。圣上严旨,让冯紫英即可捉拿甄宝玉归案,查获被私自转移的钱财,不得有误。
      从今年正月里下的江南算起,如今已经是深秋天气,冯紫英在江南忙活了大半年,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从以往甄贾两家的交往来看,冯紫英断定,甄宝玉极有可能押着那批钱财,投奔了京城的贾家。在皇城人海之中藏身贾家,这一手仿佛“灯下黑”,让人不易想到。

      却说这一日,探春和黛玉两人一道来访贾环,一进门就闻到贾环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香膏子。贾环笑道:
      “不值什么。彩霞洗衣服的时候掺进皂荚粉子里头的,问她她也不说,不知道是从哪里偷来的这么一个宝物。”
      黛玉笑道:“难为人家肯为你去花这些心思,你很该知足才是。”
      贾环笑而不答。
      探春道:“前些日子,咱们家来了一位甄公子,与宝玉一般年纪,行为举止却甚合规矩,也有发奋读书的劲头。这些天瑞大爷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太爷也不开学堂,老爷命甄公子与宝玉、兰哥儿一道在外书房读书呢。”
      “甄公子?”贾环问道,“莫不是江南甄家的那位甄宝玉?”
      探春点点头。
      贾环心想,果然甄宝玉投奔了贾府。上一世贾府被抄家的时候,抄出了江南甄家的家财,其中有不少御赐贡品,算是一大罪过。不知这一回,甄宝玉带了多少财产来。
      上一世的甄宝玉,儿时素有顽劣之名,最爱女儿的品性,活像贾宝玉一般;听闻说十三岁上做了一场噩梦,梦到了什么女儿家的判词,从此性情大变,发奋读书,一时引为怪谈。因奇道:
      “素闻那甄家公子有个顽劣不堪的名声,怎得突然转了性子?”
      黛玉笑道:“听闻有人说,男子初生时,三魂七魄只有六魄,这时便叫‘不懂事’。非要遭上一回难,七魄齐全,方才懂事呢。我看大概是甄家遭了难,他家贵公子便从此回心转意了罢。”
      贾环腹诽道,上一世贾家遭难,也不见贾宝玉七魄齐全。
      探春说道:“既然甄家公子如今来投我家,往后说不得就是一家人了,今日何妨去见见?”
      三人都觉得很该去见一见,便由探春引路,一并来到了荣国府角落里的雪梅院,此处正是甄宝玉下榻之处。

      来到甄宝玉院前,贾环上前通报给了门口洒扫的丫鬟,不多时便有婆子来请几人进去。
      三人进到院中,见原先堆砌在此处的柴草还没有收拾干净,如今正在加紧打扫。院中不似贾府其他少爷小姐的院子那般热闹,倒是比贾环所住的东小跨院还要萧瑟清冷一些。
      见有一男二女共三人前来,甄宝玉连忙上前见礼道:“甄某远道而来,不曾亲去各房各院拜会,反倒教几位先来了我处,实在罪过。”
      贾环回礼道:“甄兄不必客气。来者是客,我家虽没什么家教,却也知道不能怠慢远客的道理。”
      几人分别做了自我介绍,探春、黛玉立在贾环身后,也一一屈膝行了礼,甄宝玉便引几人进到屋中来坐。
      贾环见甄宝玉所住的房间甚是狭小破败,可见已是多年没有住过人的。统共只一间大通屋子,也不分里外,床铺拿屏风稍微挡一挡了事,连贾环的卧房也不如。贾环几人自知甄宝玉处不会有什么好茶,也不究那些,只随他的手势落了坐。
      黛玉眼尖,瞟到了甄宝玉桌案上摆放着一堆稿纸,墨迹未干,像是几人打搅了人家做学问。可细看时,那纸上所写的却又不像是八股文章,便一时顽心起,笑道:
      “听闻甄家哥哥最近读书辛苦,却不知写了些什么文章,可否拿给环儿看看。环儿启蒙晚,却也于文章之道有些见识,虽比不得甄家□□夜苦功,切磋一二也不妨什么。”
      贾环一听黛玉这话,便知是玩笑,心道我几斤几两自己知道,一门心思全花在旁门左道上了,怎么比得甄宝玉这些专心读书的人。
      却见那甄宝玉有些羞赧,红着脸道:
      “我虽然每晚挑灯,原来却不是在读书……其实……其实我是在写话本子。”
      “话本子?!”
      贾环、探春合黛玉都惊到了。只见甄宝玉起身,将他桌案上一堆书稿搜集齐,红着脸拿给黛玉看。
      “风月……宝鉴?”
      探春、贾环也来了兴致,歪在一旁,贾环不由念起了书稿第一页上的那首诗:

      晨雨稀疏碎叶轻,
      混入芳菲散若云。
      红楼今时如往日,
      一片冰心作妄心。

      是日,贾政将宝玉、贾兰二人叫到梦坡斋,要考较二人的文章诗词,可看了又看,总觉得贾宝玉的文章差那新来的甄宝玉一大截,又比较两人所作诗词,虽然贾宝玉一直以诗词见长,却总觉得不如那甄宝玉诗词灵秀飘逸。思来想去,贾家小辈当中,还真是只有贾环才学堪堪与之相比。
      贾政心里闷闷的,前去拜访贾母时,面上也有些不高兴。贾母看出贾政有心事,因问道:
      “何事把你愁得脸像个驴似的?”
      贾政老实答道:“哎……我观贾家诸小辈,才情能与那甄宝玉相提并论者,竟无一人。”
      贾母笑道:“左右他甄家如今倒了,纵论他再才高,如今又能如何?还不是拖在我家过活。”
      贾政又道:“我思来想去,咱们家的小辈里,只有环儿一个,才堪与那甄宝玉一较高低。”
      贾母脸色顿时就不好了,放下茶盏,长叹一口气,对贾政道:
      “你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是嫌弃你家太太不够那赵姨娘可心,爱屋及乌,连带着也觉得环小子胜过宝玉来。”
      见贾政脸色不忿,贾母止住他的话由子,接着说:
      “我且不跟你论嫡庶,只说这两人的性情。你以为老婆子我眼睛瞎了,看不出个好歹?他要真是个安分的,心里头装着宝玉,日后能扶助兄长,振兴家业,我也就罢了。可你看他真是这样的人吗?这个环小子,表面对谁都恭顺得很,但内里却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就算他是个有才的,你也得给我掐了。自古以来,多少兄弟相争,大家族祸起萧墙,从内里相互杀起来的例子还少吗?所谓‘庶不逾嫡’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怕将来他一旦得势,宝玉在这府里头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那才是真正的乱家之祸!”
      言毕,贾母长叹一口气,沉默半晌。贾政不敢说话,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不是滋味。良久,贾母幽幽叹道:
      “宝玉要有他一半的本事,我就不操心了。”

      贾环央求甄宝玉,借来了这本《风月宝鉴》的书稿,只一日便读完了。可惜这本书只开了一个小头,后面的故事还不知道。贾环读完之后,只觉得痴迷,茶饭不思,心头有种荡气回肠之感,急不可耐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却又不忍去问甄宝玉,深怕坏了他的构思。
      “这甄宝玉还真是个妙人……”
      是夜,贾环念念不舍去还书稿,走到半路,突然听闻耳畔一阵轻功踏出的脚步声,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急忙飞身追去。不多时,一个黑衣人的背影就出现在了眼前。看那人的身形,贾环的心顿时就揪了起来。
      “小环儿,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前面那人停了下来,贾环迈步上前,两人就站在雪梅院甄宝玉住处的屋顶上。
      果然是他——冯紫英。
      贾环先是有些惊喜,然后又有些警惕:
      “怎么?神武小将军刚从江南归来,就急不可耐来我府上,要会你那相好的了?”
      冯紫英道:
      “正是呢!今夜我着急要去与我那相好的相会,环儿不妨先回去,莫要坏了我的好事。为师明日定来看你,如何?”
      贾环心知江南甄家的垮台必然有冯紫英的功劳,如今他出现在甄宝玉的屋顶上,其目的为何,一想便知。甄家的家财定是由甄宝玉运到了贾家,皇帝必然给冯紫英下了旨意,要捉拿甄宝玉归案。
      贾环不由感叹,那本《风月宝鉴》,写得不就是甄宝玉的家事吗。可怜他一个十三岁的小儿,一朝卷入世家勋贵与皇权的斗争中,就连一张安安静静写话本子的书桌都摆不下了。
      “如果……我不让呢?”
      贾环的声音冰冷,冯紫英感受到了来自眼前人隐隐的杀气。
      “环儿,你这是在闹腾什么?莫不是要棒打鸳鸯,这可不好!为师这回从江南给你带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回头再给你送来,乖,回家去……”
      贾环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冯紫英,冯紫英心里不由一阵慌乱。他不想在贾环面前暴露身份,可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早已暴露了,师徒两人之间的一切,都是他在自欺欺人。将来贾府必然要陨落,而贾府落败的大功臣,恐怕就是他冯紫英。
      “环儿,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知道。”
      贾环答道。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也不需要知道。我只需要知道你的选择。
      “环儿,今日我必然要去会那位姑娘,怕是顾不上你了。你若执意要拦我,咱们就打一场!”
      打一场就能天下太平了?贾环心道,若果真如此,他倒是情愿天天去打架才好呢。
      “冯紫英,打完了今日这一场,你我明日又待如何?”
      冯紫英不答。是啊,今日如果互相揭破了身份,日后两人又该如何相处?
      是要让贾环背弃家族,替自己这个探查贾家辛秘的密探做遮掩?
      还是自己要背弃父命、皇命,与四王八公沆瀣一气?
      贾环见冯紫英说不出话来,便高声说道:
      “我曾受过你的恩惠,便在心底一直把你当成朋友。今日作为朋友,我有所求,求你放这位姑娘一次,来日我必然还你的人情。”
      “哈哈哈哈,小环儿还真是直来直去!大半年没见,你一点都没变。你说一直把我当成朋友?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注定是敌人呢?”
      贾环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时再吐不出一个字。两人阵营不同,他虽然心在草莽,却身在局间,必然无时无刻不受两方立场的影响。
      可这又算得上什么难事?
      上辈子为贾府所累,吃的亏难道还少吗?
      这辈子,要做就做一个潇洒通透之人,敢爱敢恨,不留遗憾。想要什么,努力去争取就好了,哪里用得着管那许多。
      我早已不在乎什么公爵名位、贾家门楣。你若能放下,我自然也能放下。
      贾环朗声答道:
      “天下本没有什么注定的事,无非是看你放得下,还是放不下。我知道世上有两类人,一类人瞻前顾后,深陷泥淖,求而不得;一类人敢爱敢恨,不顾一切,终究无悔。冯紫英,我观你是位英俊潇洒的风流公子,却不知你究竟是哪一类人?”
      放下?
      环儿是说,他只要顺应心意,其他都可以放下?
      冯紫英心里苦水如江海横流。
      贾环,你何苦非要逼我做选择?你可知,忠顺王爷数次对你起了杀意?为何非要在今日揭破身份,于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假装不知道我的底细吗?
      “陷于泥淖者,其所求乎,不过镜中花,水中月,转瞬而逝,遗恨终生。冯紫英,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我不会一直等你。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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