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娱乐圈]》野茫

41、41.

　　密集的人群，喧闹的话音。
　　有人瞳孔深黑，疑惑得很简单：“我沾到你哪里？”
　　有人笑得轻佻，浅眸里尽是勾人堕深渊的险光：“吃饭。”

　　王石讲完话了，他也是很久没有接收到这种质朴的谢意，回到饭桌时看着简直红光满面。
　　对比之下王国升就要好很多，只是笑了两下，随即就搬了椅子到裴谙身边落座，询问他电影事宜。

　　团队到县城有快半月，到威虎村则有三天了。最开始的时候摄像老师还会自己出去看看取取景，但因为没有剧本和具体指向，到现在已经越来越趋近于闷着长毛。
　　王国升作为剧组的第二责任人，内心始终关注着这些。

　　“我打算明天出去转转。”裴谙回答王国升说。
　　“转转？转转好啊。”之前在县城里是不方便进出，其他人出去在附近也找不着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到了威虎村后头两天又撞上帮村民们抢救房屋，始终走不开：“你有想看的地方了？带不带摄像？”

　　“不带。”裴谙说：“就我一个。”
　　王国升看了他好半天，说：“也行。”

　　从答应裴谙要来给他当这个副导开始，王国升内心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裴谙演戏和他导戏肯定不一样。

　　裴谙演戏，在他看得上剧本的时候，是个可塑性极强的演员。愿意全力跟着导演和角色走，也愿意舍弃自我。
　　但他导戏时肯定不是这样。任何导演导戏时都一定会跟着自己的性子走，不可能不自我。

　　而像裴谙这样性格色彩极其强烈的人自我起来- -
　　就这么说吧，圈里人得知裴谙要把他的名字头一回写在“导演”这个职位后边时，个个都想发笑。越熟悉的越想笑。

　　因为让裴谙去演戏是可以想象的，他毕竟是真的爱戏。而在剧组里一切都跟着导演走，也就是只要导演能让裴谙信服，那裴谙就是个绝对的好演员，这戏也就成了。但要是现在把导演给拿了，把裴谙放在导演的位置上，一切跟着裴谙走，那好嘛，他搞不好能男主角用女性演，女主角用男性演，然后拿起摄像机一个旋转，直接倒过来拍。就是这么天马行空，随便到家。
　　有些相识的导演推荐裴谙去拍都市摩登风，比较吻合他的性格，会好上手一些。可裴谙却偏偏下了乡，来到了威虎村。

　　这最后能结合出个什么效果只有天知道，过来跟他组的人都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
　　王国升也做好了。朋友有难，得陪一程。所以只多补了一句说：“但你得悠着点。”

　　裴谙笑起来说：“好。”
　　随即伸手同王国升碰了个空杯。看着空荡荡，但情意自在心间吧。

　　他两说话的时候凑得比较近，三言两语的别人听不清也听不明白。
　　陆潮之没有偷听的怪癖，只是偶尔会偏眸看上裴谙一眼。

　　一开始是还在思索他方才的话以及说话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后来视线落在他骨骼分明且修长有型的手上时，目光不自觉就停住了。
　　陆潮之的手很大，手指也很粗，加上皮肤不白，并没有裴谙生得那么讲究，好像也没有见过这么讲究的手。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等反应过来再抬眸时，就发现自己被人逮了个正着。
　　裴谙嘴里还咬着之前那根烟，这是陆潮之头一回见他把一根烟抽过半。浅色眼眸直接看向陆潮之的眼睛，分明是将他方才的视线全部看了进去。

　　然后也不动，就在那笑。
　　偶间还抬一抬手指。

　　等看见陆潮之瞬间绷紧脊背挪开视线的样子时，裴谙顿时笑得更厉害了，险些要倒在自己夹烟的手上。
　　所以说一旦会意之后，陆潮之在他面前就像个光不溜秋的小孩一样。什么心思都是透明的，该拿他怎么办吧。

　　*

　　裴谙不可能真的只是等着神龛和李大土的到来。
　　他有想到的地方，有要做的事情，还有朋友的支持。所以被世界拒绝一天后，睡了一下午的觉，裴谙就要开始重新征服它了。

　　车是剧组的车，地图是网上打印的地图，再附带一副李初雪的手记版。
　　没有相机没有剧本。裴谙把自己的帐篷一收，天还没亮就走了。

　　发动车辆前他抓了个周，就预备一路向北。
　　李初雪同他说过，出门在外，对地图不能尽信，哪怕是GPS也是如此。西北地况很复杂，有些明明说了有路的地方到了发现没有，或者没有路的地方到了发现有，这都是常态，不用惊讶。

　　那天和陆潮之出去的时候，陆潮之也为他介绍过。
　　在各种口号的带领下，西北这边修路的热情一度非常高涨。原话是“看见多少修好的路，就是多少次人们想同城市接轨的心意”。至于有的修到一半没修下去的路，陆潮之没有说，裴谙自我补充是心意断了。至于断的理由，大概各家有各家。

　　还有大抵是记着裴谙取材的事情，那天陆潮之还生涩地给裴谙讲了一些故事。
　　比如说别看威虎村偏僻，但其实这边的人同基督教很熟。

　　几十年前，因为和修路一样的原因，农民们大量涌入城市。即便没去的，也会选择自己在村落里做一些营生。
　　但因为那个年代的人们没有什么钱，连想去城里看病都是亲戚邻里一人一点捐出来的，如果想要做生意，自然也就只能使用同样的方式。

　　于是，家庭账本便从那点相对稳定的春耕秋收，变成了欠东家两千元，欠西家八千元，到最后甚至是银行信贷。
　　雪球越滚越大，许许多多曾经一沾炕便睡的农民们变得整夜整夜合不上眼。因为不知道这笔什么时候能还上，下笔又还能不能来，今天做的这个决定对不对，明天要见的人有没有结果。一切都不像农作一样确定了。

　　而等到这个时候，宗教就会自然地进入人们视野。因为它能帮助人们在这混乱的处境中找到一点点心灵的归宿，告诉人们“上帝在看”，那就等同于有了一个处事准则- -哪怕亏回老家也是上帝的考验。当时的人们就是这么解决迷茫问题的。
　　陆潮之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不带任何批判迷信的色彩，也没有任何身世与时代所赋予他、叫他能天生拥有的骄傲感。他是真的在平等对待这些僻壤地区的农户，逐一耐心地去同他们对话，理解他们的思想，理解他们的困楚，思考是什么将他们带入了这个境地，以及怎样能让他们往更好的方向运转。

　　裴谙并非是电影学院的毕业生。他当年毕业于国外的一所高等学府，主修方向为金融，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裴见山精心打造的精英式教育。
　　而在他的成长路径中，是没怎么遇见过陆潮之这样的人的。

　　陆潮之说的那些事实与理论，稍微讲一讲裴谙其实都能懂。因为自小精英教育下的他涉猎范围广，活到今天接触的世界面也多。
　　所以重点不在于陆潮之所说的那些东西，而在于他面对那些东西时的态度。正得不能再正，好像一束鲜艳的红领巾。而这束红领巾现在在看他。

　　油门踩低，车辆奔腾，里程表狂飙，大风咆哮。
　　这种独属于野外的浪漫与自由，是没有办法在任何人类群居地感受到的。

　　裴谙将窗户大敞开来，音乐声也开到最大。
　　手肘撑在车窗上，简直自在到不行。仿佛这只是一场一个人的短途旅行，和电影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是北风吹在他的挡风玻璃上，牛羊的叫声传入他关小音乐后的耳朵里，开出边界时隐隐出现的青青草原，更是直接倒映在了他的浅色眸底。

　　这是一处感受地貌神奇之处的地方。
　　裴谙顺着威虎村向外一路开时，始终以为自己前进在平地之上。然而等风沙过去，山峦过去，他却向下看见了无尽草原。

　　那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西北版，叫裴谙顿时就不想继续开了。
　　把火一熄，钥匙一拔，就没型地猫在停下的车上开始啃肉干。

　　长腿伸向副座，脑袋靠在车窗上方一点，就这样回过头来，漂亮的眼底便上演了一部名为牧民生活的电影，播放时长大概是令人满足的一个小时。
　　等牧民吹哨，牛羊群归，空旷的道路往后竟然又出现了一阵汽车引擎声时，裴谙才抬起眼睛来，酸着脖子懒洋洋地瞥了后视镜一眼，随即扬了扬眉。

　　来的车他可太熟悉了。也不知道坐过一回为什么就算得上熟。
　　裴谙咬着最后一点肉干看那后车驾驶座上眉头紧蹙的小孩。似乎是想了一会，随即歪头拿了后座的抽纸，将手擦擦干净，再把长腿一收，将钥匙重新插.入。

　　等陆潮之的车终于于他车旁减速时，裴谙故意没有看他，挑起唇角就靠在椅背上把档位一挂，继续往前开。
　　原本停着的车辆突然向前奔腾起来，才刚刚刹车的吉普似乎都愣住了，车轮迷茫地在原地滚了两下。

　　裴谙见状，竟是笑弯了眼睛，简直一肚子坏水在往外边漫。
　　却不想后边的陆潮之只愣了那么一瞬，就立马又踩深了油门，紧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