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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那么多年(一) ...

  •   我前二十年的人生有些一言难尽,既平平常常,又跌宕起伏,还夹杂着些许温情与狗血。

      我自记事起,就生活在一个叫流魂街的乡下村落里,家里只有两个人,我和姑姑纲手。

      很小的时候,也就刚懂事那会吧,大概六七岁,我追着纲手姑姑问:“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为什么就我没有?他们去哪里了?”

      姑姑嗜酒如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女酒鬼。
      她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点着我的额头:“你是个小累赘,他们不要你,把你扔在这里自个儿去快活了。”

      瞧瞧她这话说的,有这么跟小孩子解释的吗?难道不应该像晨间剧里演的那样,心疼地把我搂进怀里,泪眼婆娑地告诉我:“你的爸爸妈妈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怪他们,也不要伤心,你有我,姑姑会一直照顾你、陪着你,直到你长大成人。”

      当然,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上面这番话。
      因为我们的纲手女士从不知道“照顾”两个字怎么写。

      从我能说话会走路,她就开始指使我端茶倒水服侍她——

      深夜,她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往榻榻米上一躺,甭管我睡得多熟,都得立即起来给她泡蜂蜜水、煮醒酒汤。
      小小的我,个头还没有灶台高,就脚下踩着凳子爬上爬下去洗碗刷锅。

      她只管躺得东倒西歪地对我指手画脚:“多放两勺蜂蜜......醒酒汤里放点酒,不然我喝不下......”

      你以为我的童年就这般?
      不不不,我的童年远比你想象得还要不幸。

      我的唯一的亲人纲手姑姑,她不仅嗜酒,她还好赌。
      要命的是,她的赌运很差,完全可以用“逢赌必输”四个字来形容。

      很快,我又学会了“家徒四壁”和“逃之夭夭”这两个成语。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
      我披着满是补丁、洗得褪色发白的小袄,在炭火上给纲手姑姑煮梨汤。

      她瘫在炭火边,像是不怕冷似的衣襟大敞,露出傲人的胸围和火辣的身材。
      眯了一大口酒,一张嘴全是酒气:“小屁孩,都是小屁孩。”然后又踢了我一脚,“这么闷,还不爱笑,哪里像是他的女儿......还是绳树好,会给我买酒......”

      我不知道她口里的“绳树”是谁,也没兴趣知道,我只知道,家里剩下的钱不够买炭火了,没有炭火,根本捱不过这个寒冬。

      “绳树啊......”纲手姑姑躺在榻榻米上开始嚎。
      我嫌她吵:“他那么好,那你去找他啊!”

      她不嚎了,转头盯着我看。
      看着看着又傻傻地笑。

      第二天我起来,发现她不见了。
      这一次,她不是像寻常那样失踪个一两天又现身回来,而是毫无音讯地、长长久久地失踪了。

      她失踪了不要紧,毕竟她不在家,我还能自在舒服些,没人一天到晚地指使我干活。
      可她走就走吧,还留了一堆债给我。

      债主日日上门,她望风而逃不见踪影,他们找不到她,就只能天天坐在我家门口守株待兔。
      某个债主吓唬我:“你姑姑再不回来乖乖还钱,我就把你抓起来卖到大城市的红灯区去!”

      我向来胆子小不经吓,恐惧着逃出家门。
      有家不能回。

      有这样悲惨的童年,我却没有流离失所、也没有饿死,主要归功于我的好朋友们。

      隔着一里的地,村东边有条河,河边上有一座“流魂街孤儿院”。
      我在孤儿院里认识了两个同龄人,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男孩有着一头桀骜不驯的张扬红发,性格暴躁又单纯,名字是阿散井恋次。
      女孩虽然身材娇小,但不拘小节男生气十足,个性大大咧咧,叫露琪亚。

      我吧,虽然有家有亲人,但实际上和孤儿也差不多,不,想想天天蹲在家门口的债主,和日日不着家还连累我的姑姑,我还不如恋次和露琪亚呢。

      村子里其他的孩子会欺负我,当着我的面指指点点:
      “哟,是那个皮肤白得像鬼一样的丫头!”
      “听我父亲说,她唯一的姑姑不要她了!”
      “哈哈,活该活该!”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承受这样的恶意。

      “瞎说什么!”恋次挥舞着扫把冲出来护在我身前,“都给我滚开!”
      露琪亚捡起地上的石子砸向他们:“看你们还说不说了!”

      赶走那群熊孩子后,露琪亚过来安慰我:“不要怕,以后我和恋次保护你。”

      之后,露琪亚去求了孤儿院的院长,得到准许后,我也能和他们同吃同住,既有了落脚处和热腾腾的饭菜,也不必时时提心吊胆债主会上门绑走我。

      偶尔,他两也会陪着我回家,恋次在屋外放风防着债主,我和露琪亚在里面简单地把屋子打扫一番。
      毕竟,这里是我曾经的家。

      我身体不大好,体虚怕寒,村里的医生说,这是“富贵病”,我得养着,饮食要精细,要食补。
      可家里但凡值两个钱的物件,不是被纲手姑姑变卖成赌资,就是被债主们搜刮走抵债,哪还有余钱给我买精细食物?

      “医生是不是说你要多吃肉?”十二岁的小少年阿散井恋次拿着自制鱼叉问我,“我给你捕鱼吃吧,孤儿院一天三顿吃白米饭和豆芽,没有营养。”

      小河边,恋次卷起裤脚,赤脚踩在冰冷的河水里,露琪亚拎着鱼兜跟在后面,我在岸边生火。
      没一会的工夫,鱼兜里多了四条鱼。

      “恋次吃一条,我吃一条,”露琪亚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夏诺你吃两条。”
      恋次不同意:“你们每人都吃两条,我不吃,我再去河里捕。”
      露琪亚踢了恋次一脚:“笨蛋恋次,饿着肚子就没力气捕鱼啦!”

      我挨着火堆取暖,看着打闹的恋次和露琪亚,心想,能认识他们真的太好了。

      我那时天真地以为,我们三个能一直一直在一起,手牵手走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天,然后迎接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春天。

      变故很快就来了。

      樱花树下,露琪亚指挥十五岁的恋次:“往左边去点......那段枝桠上花苞最多......你究竟会不会爬树?不会就下来换我上!”

      我站在边上,一边害怕恋次会不会脚下打滑摔下来,一边忧心忡忡地打量四周:“这棵樱花树是别人家的,咱们偷上面的花苞会不会不太好?”

      露琪亚不以为意地大手一挥:“等做好樱花饼我会分给这户人家的,没事。”

      不远处,几辆黑色的越野车风驰电掣地驶过来。
      停好后,下来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们朝我们三走来。

      我拉着露琪亚的胳膊:“怎么办,主人、主人家来逮偷樱花的我们了!”

      人群簇拥里,有一位身着华服的矜贵男人,他清冷的目光投向我们,然后定格在露琪亚身上。

      那天,那个男人带走了露琪亚。
      孤儿院的院长告诉我们,那人是露琪亚的兄长,他是一个很古老的贵族的家主。

      露琪亚对我笑着说:“我问兄长借了钱,院长会拿钱打发走那些去你家要债的人。”

      “恋次......”她看着少年愈发坚毅的轮廓,“......恋次......”
      她只低低地叫了恋次两声,没说其他的话。

      恋次望着她。

      临走之前,露琪亚看着手提篮里的樱花花苞,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滚。

      我到底还是没能吃上露琪亚做的樱花饼。
      恋次也没能向露琪亚表明他的心意。

      我捧着樱花,目送露琪亚渐渐远去,我问恋次:“我们还会再见到她吗?”
      他没有说话。

      少年的心,已经和露琪亚一起离开了偏远的山村,飘向了未知的远方。

      在不久后的某天,恋次背上行囊和我告别:“我要走了。”

      我问他:“你是要去找露琪亚吗?”
      恋次摇摇头:“我要先变强,再去找她。”

      他抱了抱我:“我走了。”
      我给了他两个樱花香囊:“一个给你,还有一个,等你找露琪亚的时候交给她。”
      他点点头,眼眶红红的:“等我和露琪亚汇合就回来接你,你在这儿等我们。”

      夕阳西下,我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小河边,直到恋次消失在天边余晖的尽头。

      我擦掉泪水:“会相逢的,我等你们。”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至此以后,过了很多年,我们都没有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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