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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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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重天之上,彩云缭绕,宫阙林立,凡间的修道者飞升之后,皆会进入仙界天宫应职。
浮琼并不觉得飞升后的生活有多好,但也不算太差。
每六日就要去凌霄殿转一圈,打卡报道上班,混在一众仙官灵官们当中听天帝的发言昏昏欲睡,等同僚们齐齐下拜,高呼“陛下英明”时赶紧跟在后面。
还记得第一天去凌霄殿上早朝,因为是近百年头一个飞升的女仙官,她的封灵福地还没有确定,一众仙官在殿内为这个吵吵闹闹。
等天帝转而询问她心仪的福地在何处时,只听神游天外的浮琼顺口来了一句:“鱼……”
于是她的福地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了下来。
“南楚多大泽,盛产美玉。就定那方圆千里吧。”天帝朗声道。
浮琼目瞪口呆了半天后,还是被身旁认识不久的仙官推了推,这才想起跪下谢恩,然而还未弯腰屈膝,就被天帝出声制止了:“且慢。”
一名女仙官适时地端上了一套金丝玉饰,流光溢彩的霓裳仙衣。
“去后殿试试看。”天帝温和地对浮琼道。
尽管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天帝陛下对浮琼这样刚飞升的小仙官的独特厚爱还是能被许多细心的仙官灵官发现,但是没有谁壮着胆子去质问天帝原因。
偶尔浮琼上朝迟到,风风火火地飞过南天门,守门的天兵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过去。
这很奇怪。
浮琼很确定自己飞升前苦修的那两世,没有和天帝打过照面。
某天她在自己的福地一边喝酒,一边巡视或者说醉后乱逛,遇见看望她的师傅清尘——还是一派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模样,和他聊起来这件事,老头子二话不说一个暴栗打在浮琼头顶,说想那么多做什么,不知道想的越多的人越痛苦吗?
浮琼酒醒了大半,想想看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是命运就是这么百转千回,逼着你对天竖中指,然后又竖小指,但是最后你说不定,还是会接着竖起无名指。
比如现在。
浮琼有些后悔,喝的大醉的她跟着一众仙官接了明光殿发的这个任务:斩杀西荒妖兽梼杌。然后在发布告示的仙官笑眯眯的欢送下,抱着剩下的一大堆案牍脚步虚浮地回了福地。
这么多有关梼杌的记载,看是不可能一日之内看完的。但是明令要求众位想要升格的仙官们,在五日内除去梼杌。
哪怕是浮琼也觉得头疼,毕竟她飞升的时间太短,对于“梼杌”也只是从《山海》等杂书话本里数语“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的认知。只能一面追着其他仙官腾云驾雾的云痕,一面在路上看案宗加班补课。
然后她托着腮,看着看着睡着了,头一歪,从云上一个栽头下去,直直坠入了人间。
……
……
神仙是摔不死的。不,现在只有仙,没有神了。
一千年前,众神陨落,群仙消亡。
仙是凡人得道飞升而成,只要有人,就还会有仙诞生。神却是天生地养,一旦身死道消,就再无再造可能。
哪怕摔不死,仙体也还会感到很疼。真的很疼。
万幸的是,跌入人间的浮琼没有以倒栽葱的形式落地,而是挂在了一棵老榆钱树上。
浮琼一个翻身轻盈地从枝桠跃下来,掐指算算离西荒还很远。
应该是走路还很远。
浮琼决定以最为普通的方式赶路,变出一身帷帽斗篷穿上,一手拿着还没过完的案宗看,顺着山路一步步走。
就这样硬是磨蹭了两日后,浮琼越过了三座大山,走过几道悬桥,又从山路十八弯行至一片满目枯黄的树林。
前方似有流水声,虽然极细,但也很是清冽。
浮琼摘下帷帽,仰首望去,是一条小溪。
只见穿着一身蓝衣的少年盘膝坐在溪水边,一手握着竹竿,一手轻轻地打着有节奏的拍子,唇角带笑。
说不出的悠闲惬意。
有些羡慕。
浮琼想了想,把手里还没看完的案宗收了,另外掏出一只通体剔透的玉箫,顺便把模样也换成了男身,搞出一派世家公子出来踏青的架势慢悠悠走了过去。
待到那少年背影之后时,只见对方一根食指对着自己竖起。
安静。
浮琼也不恼,顺势也一撩衣摆,找了个临近的位置屈膝临水坐下,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着。
天高。
云淡。
水清。
溪风吹的也很舒服通畅,浮琼眯了眯眼,些许发丝从脸颊边乱起。
再一视线垂下,落到那虚虚浮在水面的钓线头,眉毛却奇妙地挑了起来,还是按捺不住,忍不住轻声问道:“没有钓钩,能钓什么?”
这话说的颇有让常人几分不悦,但那少年却恍若未闻,面不改色:“什么都钓。”
“比如?”浮琼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
那少年却忽地偏过头,对她促狭地一笑。
“那如果是这位漂亮哥哥,你想钓什么上来?”
“这个……就多了去了吧。”浮琼还真的认真想了想,“但真要说的话,还是想要尝尝红烧鲤鱼的味道。”
毕竟飞升前后,她都没有机会去吃那盘鱼。
浮琼的封灵福地虽然盛产河鱼和美玉,但却找不到一个会做红烧鲤鱼的厨子。南楚人吃鱼多为生鱼脍和烤鱼。
再不济就是把活鱼往漂着一层辣椒的滚水锅里一丢,盖子一盖,听着锅里砰砰作响,不一会儿就活鱼变死鱼,辣死人不辣鬼的水煮鱼。
少年又是轻轻抿唇一笑。
“我想钓的却只有一个,”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逼得太紧了,就会被吓走了……”
只是愿者上钩罢了。
这时钓线突然间动了一动,注意到的浮琼见状也跟着紧张起来,心想难道真能钓上来什么?
少年神色平静,握着钓竿的手微微发紧,猛地一抬将那钓线拽出了水面,同时一条闪着金光的鲤鱼也甩着尾巴从溪水中破出。
浮琼对着啪嗒落到岸上,白花花的腹部沾满泥沙还在不断翻身挣扎的鲤鱼目瞪口呆。
还真的给他钓上了!
少年双唇一弯,上前把鱼一把拎起,在呆住的浮琼面前晃了又晃:“漂亮哥哥,这条鱼,可买你陪伴庭深一日。”
浮琼满脑子都想着鱼的十八种做法,口水都快止不住了,哪里还想少年话里透露出来的姓名,他对自己的称呼,以及这宛如花街嫖花魁的口吻。
她吞了吞口水,忙不可迭地点头:“好啊。”
半夜,三更。
榆树下燃着一堆烧的正红的火,火上架着一条鱼尾烤的微焦的鲤鱼。
火边坐着的两个人影都在等着鱼熟。
在这荒郊野岭,十多里都找不到店家,两个人都不会做,自然也没有红烧鲤鱼,思来想去,还是浮琼提议换个法子来料理这条鱼。
“真是抱歉……”少年皱着眉,对浮琼惭愧道。
“这本不是你的过错,有的吃也很不错了。”浮琼摇摇头,继续专注地盯着烤鱼。
少年垂了垂眸,没有再说什么,黯淡的眼睛忽地一亮,万般心思又隐藏在了眼底深处。
此时的浮琼还不知道,因为一时上班摸鱼跟着庭深厮混烤鱼,好巧不巧地避开了那次任务的浩劫。
据幸存的当事仙官汇报,折损坠落在那次围剿里仙官灵官不计其数,差不多来多少死多少,通通祭了妖兽的五脏庙。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大概也只会感叹一句,流年不利,各人命数,好坏各半罢了。
映着暖暖彤红的火光,浮琼难得地有片刻暇余仔细打量这少年的好相貌,对方也大大方方地坐在原地让她看。
十五六岁的青春年华,一身广袖蓝衣似乎略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穿着,不束腰带,但也不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袍。
双眸狭长透亮,如双舸般盛着满河的星光。
墨发如细雨般垂着,斜插着一朵鲜嫩的白茶花却又不显得女气,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好一个风骨俊秀,翩翩洒脱的少年郎。
浮琼心里赞叹了一番这少年的风采,见他抬眸望来,莫名地心虚,别过脸转移话题道:“先前听你在溪边打拍子,好生熟悉,那原是什么乐,奏的什么曲子?”
“不是什么阳春白雪的雅乐,一支俗谣山歌罢了。”
浮琼连连称赞了一番,又发觉鱼的香味越发地浓了,连忙取下来,用树枝分了一半递给他:“喏。”
她举着等一会儿,仍没有等到他接过去,正要开口说什么,对方却是又伸手接了过来,动作如此自然熟练。
浮琼笑了起来。她起身走过去,和他坐的近了些,并肩吃这条既没有加任何香料,也没有撒盐的鱼。
埋头大快朵颐的她却没有看见,这俊美少年慢慢咀嚼鱼肉时,始终垂着那双眸子,还有那微红的侧脸。
后半夜的月光一点点地从云浪里摸出来,照在吃饱后懒散地躺在树下的两人身上。
原本浮琼是靠着树打坐的,但见那少年漫不经心地往铺满落叶的地上一躺,也学着他的样子,两手背头一枕,伸开双腿。
“叫什么?”
少年歪过头,张大的眼里似有疑惑。
浮琼又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
少年微微一笑:“漂亮哥哥难道不知道,在问别人姓名之前,还要先自报家门吗?”
浮琼恍然大悟,莞尔道:“是了……我名沉玉,家住南楚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
“沉玉,很美的名字。和漂亮哥哥一样美,”少年弯起双眼时,浮琼觉得他眼里盛满的星光仿佛更亮了,“到我了。我叫庭深,庭院的庭,庭院深处的深。”
他抬起食指点唇,若有所思,又似很是忧伤:“至于我家么……”
此时忽然间刮过一阵大夜风,层层的落叶被吹的上下乱飞舞,哗啦啦的声音盖过了两人的说话声。
浮琼还没听到他家的位置,庭深突然间跳起来,一副惶恐焦躁的样子:“糟了糟了!”
“怎么了?”浮琼忍不住也为他而焦急,待要再去问他时,那少年却拔腿往这林子外面奔去。
这片山林地形诡谲,且说不定有猛兽出没。庭深这样的少年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钓鱼的缘由她并不知晓,但交谈数语后颇有好感。掐指算卦,对方的命途她虽算不出来多少,但也不愿眼睁睁看一个柔弱的少年出意外,本想着问过他家后送对方一程。
浮琼正要动用灵力想追上问个究竟时,身后出现的身影迫使她不得不暂时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