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年》拘厄

2、第 2 章

　　高俊彦不联系杨青的这段时间，杨青把他们两个的照片发遍了都有的社交软件，上面说：希望我们岁月静好，再不要错过。

　　只是，仅自己可见。

　　是以高俊彦再联系杨青时，她觉得一阵恍惚，仿佛他一只没走远，仿佛他只是出门买了个东西一样。

　　杨青去赴约了。

　　高俊彦见到她，脸上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两人在小饭馆里喝了很多酒。

　　其实高俊彦有轻微的酒精过敏，杨青是知道的。喝了两瓶啤酒，高俊彦就满脸通红，杨青不敢再叫他喝下去，忙叫停了。杨青自己也喝不了多少，几杯下去，苦涩的啤酒让她展不开眉头，她一直不喜欢啤酒这股苦味，和她的爱情一样，苦里带涩。

　　高俊彦说：“我不是故意的，我......”

　　杨青不置可否，故意又怎么样，她还不是来了。

　　毕竟两人曾经做过同桌，杨青的脾气高俊彦多少了解，他知道她总是不肯放下身段来找自己，也许无数的日子里，她自己难为自己，只能在没有人的时候发泄自己的煎熬。

　　他知道的，她是那种对待感情很傲气，不肯低头的人。

　　所以她喜欢他五年，才在酒精的助力下说出一句我好喜欢你；所以过去三年，高俊彦没有联系她，她是万万不肯来联系他的。

　　是高俊彦先不联系的，他自己心里有数。那晚过后，他先不联系的。

　　只是过了三年，他怕她已经放下，又怀着一丝期待，试探着发了一条短信。

　　杨青来了，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喝的很醉，夜深露重，两人没有回家。

　　去酒店的路上下起了雨，不大不小，湿了衣裳。

　　还是橘色灯光，静静的勾勒房间那旖旎情意。

　　小城的路边，绿化带里，种着一些百合，密密匝匝，有的盛开，有的只是一些花苞，颤颤巍巍在风雨中接受着甘霖一场。雨丝透过路边层层的柳树枝打落在百合叶，叶子承受不住，被层层雨水压弯了腰，终于，滴落在一旁一株矮小的，将开不开的百合花朵里。那花朵受了这雨露，花瓣颤颤的，随着夜里的风一开一合。好不可爱。

　　终于风声小了些，高俊彦早就睡过去，留下一室荒唐和一个发丝凌乱的杨青。

　　杨青不知道怎么办了，睡不着，她听着耳边男人渐渐浓重的呼吸声。百无聊赖，打开了电视，声音开的很小。

　　电视里放的是甄嬛传，她随便按了一集。皇上宿在了华妃处，外面风雨交加，雷声滚滚，甄嬛独自伤心，听着雷声垂泪：想必华妃此刻正在婉转承恩吧。

　　过了一会，皇上急急赶来，甄嬛扑到皇上怀里。

　　杨青失笑，今晚，倒是也下着雨。不知自己是华妃还是甄嬛。高俊彦是不是也会如上次一样把她丢下再不见音讯。

　　不看了，再随便按了一集，华妃要死了，问甄嬛：你试过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皇上，你害的世兰好苦啊！

　　杨青看的厌烦，剧里宫斗心机叫她烦，台词也叫她烦。关了电视，躺在床上，她往高俊彦怀里凑了凑，再不想其他，安然睡去，倒是一觉睡到大天亮，难得。

　　杨青醒来就觉得一道目光看着她，她从被子里探头，仰了头看，高俊彦正看着她，目光温柔。

　　杨青失笑，窜了窜搂住他的脖颈，头埋在他的胸口。没了昨夜的酒意，这一刻空气清新温柔，人也快乐。

　　就这么搂了许久，高俊彦说话了：“饿不饿，我去买早餐。”

　　杨青是觉得有点饿了。点头。

　　高俊彦下床穿了衣服，简单洗漱，出了门。

　　杨青在他出门后也洗洗漱漱，收拾一下，见他还没来，想必是买了很多东西吧。

　　拿起手机，看见十分钟前，高俊彦发了一条信息：若有来生，早点相爱。
　　杨青微笑，是啊，若有来生，别再错过这许多年。

　　只是那一天，日头上了窗沿，街上隔夜的雨水都被太阳晒干了，她也没有等到高俊彦回来。

　　杨青不知自己坐了多久，有没有流泪，直到酒店打扫卫生的阿姨来敲门，问:“时间到了，客人要退房吗？”

　　杨青出了客房，结了账，出门拐了一个弯儿，再往前走五分钟，一个红绿灯路口，路上一丝血，想必又是哪里的流浪猫狗被车撞了。杨青苦笑，拿起手机，删了高俊彦所有的联系方式。

　　“在想什么?”

　　高俊扬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说什么？他出了车祸，失忆了？”

　　“嗯。”

　　杨青哑然。强忍着泪水没有掉下来。

　　她说：“晚上哪里聚会，我去换件衣裳，一定会准时来。”
　　高俊扬说了时间地点，两人就分开了。

　　到了晚上，杨青来到了高俊扬说的地点，果然，来了很多同学，其中不少人还带了自己的对象，他们有的已经结婚，甚至于连孩子都有了，有的如杨青一般，还是单身。

　　本来就是同学之间的聚会，见大家到了，上了菜，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你说说我，我聊聊你，很快就聊了起来。

　　杨青一只关注着高俊彦，很快，大家的话题也跑到高俊彦身上，高俊扬一说他失忆了，大家都开始问东问西，究竟是同学，都是真的关心他。

　　今晚秦舜也来了，他似乎好早就知道高俊彦失忆的事情，他和高俊扬兄弟玩的最好，想来高俊扬早就告诉了他，坐在一旁照顾高俊彦。

　　高俊彦显得人有点呆，他说：“去年我出了车祸。伤了脑子，记忆总是乱乱的，大家都是同学，我却记不大清楚，模模糊糊，总是想不起来具体的事。”

　　大家叫他不要乱想，高俊扬一一介绍过，高俊彦就说：“有些名字有印象，有的实在是想不起来。”说完脸上一阵抱歉。众人不怪他，有几个以前和他玩的不错的，开始慢慢讲起来他们从前的事情，说是高俊彦记不起来，他帮他回忆，少年时光，总是有人小心惦念着。

　　杨青看着他扫过自己的茫然目光，一阵凄然，忍住了泪水，堆起了笑容。

　　高俊彦身边，还有一位长相温柔的女孩，那女孩热情介绍，说他是高俊彦的未婚妻，大家一阵打趣。

　　“你这失忆可是赚了，这么快，就有了女朋友。”

　　女孩就说起他们相识相知的过程来。

　　女孩是个小护士，去年刚参加工作一年，高俊彦就出了车祸送到医院，得她照顾。

　　本来也没什么，小县城里，很少出现有受伤失忆的病人，除了车祸的高俊彦被医生告知自己失忆的时候，也是一脸懵。

　　他的手机被当时交警收了给家人打了电话，后来他父母赶来就交给父母，医院里手术一台连招一台，病房里探视的人一轮又一轮，不知道被谁给拿走了。

　　女孩就这样照顾了高俊彦两个月。

　　等高俊彦好了，却还是有些事想不起来，只是父母也没办法，想不起就想不起，活好当下比什么都重要。

　　就安排了相亲，高俊彦没有拒绝。

　　正是那个女孩，一见面，两人就都笑了，说怎么这么巧。

　　一来二去，见了父母，订了婚。婚期定在年后某个假期，杨青没听清楚。

　　杨青听到的，就是这样了。

　　高俊扬自然是知道，称赞道：“我这个弟媳妇，对我弟弟真是一往情深，特别会照顾人。”那女孩害羞一笑。

　　大家作势就要喝两人的喜酒，女孩连忙制止，“他酒精过敏，不能喝，我替他喝！”说完喝一大杯，同学们笑说真是丢了芝麻捡了西瓜。连声祝贺。

　　酒过一巡，杨青出去上卫生间，那女孩也去，说是两个有个伴，杨青笑一笑，两人出去的时候还挽着手。高俊扬也喝了不少，说也要去。是以三个人，一男两女一起结伴上了卫生间。

　　回来的路上那女孩担心高俊彦喝酒，跑着去了，杨青走在后面，高俊扬一阵胡说：“你们两背影还真像，你看。你要是头发再长一些，这走路的姿势，啧啧，简直就是我弟媳妇。”

　　“你喝醉了，她比我高半个头，哪里像啦。”

　　高俊扬摸摸头，“就是，走路姿势，一模一样。”说着笑一笑，“也许是我看错了。”

　　两人很快回了饭桌。

　　不一会，女孩妈妈打来电话，高俊彦也叫了一声妈妈，一起视频聊天，这边高俊扬喝的有点多，凑上去：“伯母，你嫁妆准备好了吗，小寇可急着要当我们高家的媳妇。”

　　那边妇女笑了一声：“看，这都是我给她的嫁妆。扬扬，你也要抓紧，弟弟结婚结在你前头啦。”

　　高俊扬笑：“我比他才大几天，这个哥哥，他不叫也行。哈哈哈哈，好喜庆的枕头套子。”

　　大家都笑。

　　一会电话打完了，女孩脸上羞红，也是喝了点酒，高俊扬又提起那嫁妆的事，小寇又笑：“这人怪得很，睡觉不用枕头，我妈算是都给我准备了。”说着看看高俊彦，高俊彦看着她也是笑。“怎么什么都说。”

　　一顿饭大家都吃的很尽兴。

　　晚上大家都走了，剩下杨青和秦舜，秦舜被安排送杨青回去，高俊扬扯着嗓门：“女孩子，不能一个人走夜路。”

　　清冷的寒风中留下了两个尴尬的人。

　　秦舜问她：“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

　　杨青：“同学聚会，当然高兴。”

　　“他把你忘了，你也高兴？”

　　杨青怔住了，就一瞬间，泪水横流，淹没了眼前的街景，淹没了眼前的秦舜。

　　失声痛哭。

　　秦舜看她这个样子，伸手抱了抱她，“哭吧。”

　　秦舜是高俊彦的好朋友，两人纠葛，他很清楚，此时只怕也只有他，知道杨青和高俊彦的事情了。

　　杨青还在抽泣，秦舜慢慢的将她拉过来到车上，送到了门口。

　　看着杨青的背影，他喃喃一句：“你们，真是天注定啊，不能圆满。”

　　杨青回家，父母开始唠叨;“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找个对象还喝成这样，没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杨青借着酒劲：“反正我做什么你们都不喜欢，你们管好弟弟就好了，我的事，别操心了。”

　　关上门，眼泪又开始打转，杨青控制不住，枯坐了一夜，任由眼泪流。她突然想起那一句：“你试过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杨青试过，不止一次，这些年失眠总是伴着她，一夜一夜睡不着，她就是这样坐着，等到天亮的。

　　过几天就是过年了，杨青他们要到山上老家去过年，买好东西就走了。

　　过年说热闹也热闹，说平常也平常，初一就下了一场大雪。

　　爸妈说让弟弟杨宁去拜年，问杨青去不去，杨青说不去。

　　她妈妈就说：“她就是这么怪，每次叫她去亲戚家，简直就像要杀她，算了，今天别去了，我和宁宁去。”

　　说着收拾了礼品，踏着雪。要说小村子亲戚们也不远，走几步也就到了，她出去前吩咐父女两个把雪扫了。

　　杨青被父亲安排去扫房顶上的雪，架起梯子，父亲给她一把剪刀，说是平顶那边水管子开开，要是还有积水，太阳一晒就能流下来。杨青知道，那开关常年不动，过年开一开，总是生锈，得用东西敲。父亲许是没找到其他什么东西，最后给她一把剪刀。

　　杨青上了梯子，她先是将平顶上的开关撬开，用扫把把雪都扫到一处，再泼到外面雪地里。

　　小院子里父亲也在扫雪，一遍扫一边说：“不是我们要唠叨你，你弟弟要娶老婆了，你还不嫁，总是说不过去，一说你你就不爱听，这些年，待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杨青失笑，这话，她听了无数遍，父母眼里，她做什么都是错。

　　父亲听她不说话，说了一会觉得无趣，也不说了，小院子雪扫完，去了外头扫。

　　杨青扫完雪，想下去，脚下天线一拌，倒在了平顶上。

　　她这样躺着，看着天空，一边晴一边阴，想这雪算是白扫了。不出一个小时肯定又要下雪。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种种，突然觉得，似乎在哪里，她都应该被遗忘，没有人想要她快快乐乐的。

　　她右手动了动，是那一把剪刀。

　　天助我也，她戳上自己的手腕。

　　过了一会，果然，下起了雪，竟是还不到一个小时。

　　父亲扫完雪回来，喊她喊不见，“扫完了去睡觉了吧，真是。”他也没去厢房看，兀自收了梯子，自去他的北房，口中念叨，“你可真怪，你这么怪，不能给下辈子修福，下辈子投不到好人家......”

　　那声音随着雪消失在北房。

　　杨青睁着眼，也不能说是睁眼，半睁不睁，她似乎还在看着天空。

　　口中说着只有雪花能听到的几句话：“下辈子，你们一定生个好女儿。不要像我一样，总是让你们生气。”

　　又补了一句：“天空就是倒过来的海吧，没想到，到死也没去成厦门。”

　　“。。。。。。”

　　“若有来生，早点，......，早点相爱吧。”

　　杨宁和母亲直到后半晌才回来，又下了一层雪，见姐姐不在，问父亲，他说在厢房睡觉呢。

　　他去厢房，找不见。

　　母亲说：“说不定去路上转了，她就是那么怪，下雨要出去看雨，下雪说不定也要去看雪。”

　　杨宁一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一夜过去，杨青也没回来。

　　找遍了所有路口，都不见她的影子。电话打了个遍，村里谁家都没去，谁也没见到她。

　　直到第二天正午，大家都坐在院子里，杨宁看到一丝丝血水，顺着那平顶流到小院儿。

　　众人忙架起梯子。上去一看。

　　一夜的风雪，他的姐姐身披一层被晒的透明的雪水，静静的躺在那里。杨青脸色白的吓人，左手手腕血肉翻开，一旁是那把剪刀。血水漫在她身下，整个人被冻在这一片血泊中。太阳晒化了一块，顺着排水管，混杂着雪水，流了下去。

　　这一年，杨青二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