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塔索 德哈尔 ...
-
自他们一行从牵牛花小镇回来之后，铁匠瓦尔.戴恩便迫不及待的向村里所有人宣布了这个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大新闻——德哈尔家的养女希兹瑞拉通过了测试，即将被送去学城了。
这是继“离家三年音信全无的男主人即将返乡”的消息之后的又一劲爆新闻。
最妙的是他们一同出自德哈尔家。出自那个与希祖的亲生父母前后脚搬来村里的、同样与村民们有些格格不入的德哈尔家。有些人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有些人觉得这是倒了大霉。总的来说，最近不知是怎么回事，大新闻接连不断，给收获节之后百无聊赖的生活增色了不少。
虽然传闻中描述的绘声绘色，但那位抛妻弃子三年未归的德哈尔家男主人至今任未到达马首山。听说希祖即将去往遥远的学城，养母也体弱多病帮不上她什么忙，不少好心的村妇都赶来送些路上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希祖和塔索一个一个谢过这些好心人，又耐心的解释奥列戈现在的情况以满足她们的八卦之心。
来者们以直白而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瘦小的女孩，好像她是什么人型的魔兽一般稀奇。他们认真的打量这个从前没怎么关注过的孩子，也许在思索她是不是有什么别具一格的天赋，才会被学城选中。难道她比自家的孩子多了一只手亦或是她有什么奇妙的血统？
所有人都对她很好奇。小屋中从未有过这么多人，一个更加瘦弱的、有着一头柔软的黑发的男孩怕生的躲在姐姐身后，是希祖养母的独子尤拉，今年春天刚满六岁，他胆怯极了，但还是勇敢的向每一位访客礼貌的打招呼。
希祖没什么要好的朋友，说实话，她不太应付得来小孩子。
她唯一的玩伴问道：“希祖，你要走了吗？”红发有雀斑的女孩看上去随时会嚎啕大哭起来，“我爸爸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你要去哪儿？你还会回来吗？”
希祖努力的安抚这些孩子们，“我是去一个不是很远的地方——他们管那叫‘莫萨利恩’，通用语里‘潜行之地’的意思，那并不是很远，呃，好吧坐马车的话也许要超过一个月。”希祖耸肩有些无奈的说道，“你放心，玛莎，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的。”
主要是担心这对病弱母子的命运。
希祖偷偷看了一眼养母他们那些大人们所在的方向，见他们并没有关注两个小孩，便小声告诉玛莎：“我其实不是特别相信我那位养父真的要回来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能明白吗？只是我的一种……直觉。而且都过了这么久了，我总觉得事情不像塔索想的那么美好。”
玛莎似懂非懂，希祖也没法跟她解释自己关于养父母身份的那些猜测，只是随口一说。
“啊！”像是想起来什么，玛莎忽然大叫一声，结结实实的吓到了正在交谈的农妇们。
玛莎紧紧抓着希祖的手，“希祖，我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爸爸昨天跟我说，我们家过一阵子会搬到麋鹿城去，啊，但是不带艾弗里，他会留在马首山。爸爸说艾弗里已经从他那里学到了足够多的本事，可以出师了。麋鹿城是维恩领最大的城市，你要是想找我，可千万别弄错了！”
希祖诧异道，“怎么会突然要搬家？”
这架势，像是不会再回来了。
玛莎回答道，“爸爸说是为领主打造武器和盔甲。”
希祖点点头，心里却有了新的疑惑。
这太不寻常了，为什么领主会从他们这么偏远的地区征集铁匠？
制造武器意味着武器储备不足，从他们这样偏远的地区征调人手则往往意味着领主想要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可维恩领地处帝国最南部，再往南一些就是大海，东边的瓦尔德山脉是完美的天然军事防御工事，维恩领北方则是雾泽低地，大大小小的沼泽和森林迷雾难以让大部队顺利通行。
那么这是要与什么地方交战？哪一方势力？总不能是内斗吧？
“我知道了，有机会我回去麋鹿城找你。不过，你们可真幸运，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上领主一面呢。而且你父亲这样的手艺，想必领主也会格外重视。”
希祖发自内心的称赞道。要知道，她这把老铁匠出品的铁制匕首剥皮削骨多次，既不卷刃也不豁口，只需简单打磨便可恢复锋利，最主要是只花了她九十银币——金属制品可是很贵的。
玛莎最喜欢别人夸奖她父亲的锻造技术，比她被人被夸了还要高兴。
“那当然，我爸爸的手艺是最好的！你千万不要忘了，去麋鹿城找我。”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希祖长叹一口气。
总算送走了村里的访客们，但好像他们那语速极快声调又高的塔什巴尔语还萦绕在耳畔。他们南部的方言——塔什巴尔语，委实不能算是多么优美的语言，塔索总将塔什巴尔语跟矮人语相比较，说听不懂的人听来都像在吵架似的。
妇人们总是八卦而充满着极其强烈的好奇心，每个人都恨不得从她这位病弱的养母那里问出她的祖宗十八代来。看得出塔索十分不擅长应付此类情况，但她强撑病体，礼貌而风趣的绕过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当然大家也都知道，塔索只是希祖的养母罢了，她能有多了解这女孩的身世呢？更具体的八卦怕是要问村子后面坟场里她那对亲生父母去。
也许是父亲三年不在身边的缘故，尤拉总是害怕跟人打交道，希祖早早打发他回自己的房间玩，希祖在知道自己要去学城后熬夜给他做了不少玩具。算算时间他此时应该还没睡着，而且没有她这个任劳任怨的便宜姐姐给他讲故事，这小娇气鬼可不一定乖乖睡觉。
塔索紧捂心口，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希祖连忙关上大敞的房门，为养母扶好羊毛披肩。
养母坐在一把木质扶手椅里，一只手攥着披肩的一角，似是想告诉希祖什么，“我本来都想好了，如果你没有被选上，我就……”塔索强忍着不适，她声音有些哑，音色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发出的。
“毕竟你总是那么爱学习，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但我确实没想到你会被选中。”
“……我也没想到。”
对于养母，希祖其实说不上多么敬爱，她从未喊过塔索一句“母亲”，在她心里，两人的关系比起母女更像是相依为命的姐妹。
“我们德哈尔一家都对不起你……小希兹。你父母是我和奥列戈搬来这里以来最好的朋友，我和奥列戈当时刚结婚不久，我什么都不会，不会缝补衣物也不会料理食物，是梅若丽教我这些事。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早熟的孩子，跟别的孩子都不一样，像个小大人似的。”塔索平复了呼吸，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对希祖说道，“我和奥列戈的身份……比较复杂，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你父母的事了。”
希祖等着她继续说。比起普通的孩子，她记事极早，从她有记忆开始艾力克和梅若丽就带着她生活在马首山，除了他们的塔什巴尔语说的有些口音以外，可以说是最平凡又毫不起眼的一家人。尽管有些记不清了，她父母的外貌也平凡极了，他们像大部分南部居民一样拥有黑褐色的头发和一双深色的、接近黑色的眼眸。
“梅若丽曾经告诉我，她和艾力克并不是拜伦帝国的人，他们是从……别的国家来的，似乎是为了保护你，他们是为了你放弃了从前的生活——显然他们很爱你，孩子。可惜没剩下什么遗物可以让你去找你的家族，那些东西都被烧光了。但我怀疑他们的死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好像早有预感一般，在出事的前不久就让你和我们一起住，还给你留下了一笔钱，但奥列戈……他拿走了你父母给你留的钱，对不起孩子，但当时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必须……”
塔索犹豫了一瞬，又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你相信我吗？希兹。我们已经快要成功了，很快，那些本该属于我们的财富和地位都将回归，那些伤害过我的人都将付出代价！咳——咳咳！”
似是气急攻心，塔索剧烈的咳嗽。希祖从没有见过塔索这么生气的样子。
希祖递给她一杯水，“慢点说，塔索，不要生气。”
喝了水，塔索情绪稳定了许多，“可惜你后天就要出发去潜行之地了，不然等奥列戈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回去？’去哪儿？”希祖问道。
对于父母的死因，希祖平静极了。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她一开始就知道父母真正的死因不是火灾了，只是她从没对别人说过罢了，毕竟说了也无济于事，她现在完全没法报仇。
至于其他的那些，‘果然如此’，她想。她总推测塔索是个什么私奔的贵族大小姐，毕竟她印象中奥列戈的谈吐可比不上塔索这样斯文讲究，她那丰富的修辞和教科书般严谨的语法可以说是与整个村子的画风都格格不入，很容易脑补一出私奔大戏。哦，她还精通帝国通用语，还教了她不少呢。
“回去我们真正的家，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塔索又重申一次，又补上解释，“因为我们还并没有完全成功，我担心你会不小心说漏嘴招来‘那个人’的注意，到时候你会有危险——你要去的正好是潜行之地，那儿全是那些该死的刺客。而奥列戈三年前从你这里拿走的钱，到时候我们也会十倍还给你。也别担心找不到我们，我会在明年的这个时候给你写信，之后我们就可以再见了。尽管你现在还不怎么会读写通用语，但去了潜行之地后我想你很快就能掌握那些，毕竟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世界真是奇妙极了，一天之内已经有两个完全没有联系的人跟她说将要搬家了，但希祖总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好像事情本就该是这样，铁匠戴恩本该去麋鹿城，她的便宜养母也本该回到自己的本家去。就像她父母与塔索夫妻一样，明明是不同国家的人，不约而同的搬来这样一个小村庄来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她很容易就接受了塔索关于她父母的说辞，毕竟她委实没有什么欺骗她的理由。
“没关系的，”说实在的，希祖其实并不好奇塔索的家族是什么，她甚至都不怎么在乎父母的出身，管它是什么呢，她其实只想拿回那些钱而已，那是她父母的遗产，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也不用十倍还给我，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什么，你也照顾了我很多，塔索。我一个人也保护不好那些钱，也许会比现在生活得更艰难。尤拉也是个好弟弟，我很喜欢他，回去后找个好医……找个好牧师，你的病看起来太严重了。”
塔索摇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牧师可不能治愈我的病痛，但我不会死的，死亡女神总是眷顾心怀仇恨的人，我会有足够的时间做完我该做的一切事。”
维恩领四季如春，气候炎热而湿润，即使是夜晚也不会多冷。此刻木桌上烛火的影子打在养母的脸上，光影摇曳，凭空为她此时的表情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希祖感觉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这位养母，“那便祝您……一切顺利？”
“一切苦难都将结束，一切都会变好的。”塔索轻声说。
她起身，在屋角的一个带锁箱子里翻翻找找，像是想给她什么东西。
希祖手心里被塞进一个触感冰冷的金属制品，她靠近昏黄的烛光仔细地看，是一个银制的羚羊头像，只有半个指节大小，显得做工尤为精细，“这是什么？”她问。
“一个小工艺品，是我结婚时我哥哥送给我的礼物之一。藏好它，孩子，尽管它不会将你置于危险之地，但难保会有些人眼力格外的好。”
这时一个小而轻的脚步声响起，“妈妈，你们在做什么？”
显然是听到了塔索翻找东西的声响。
“姐姐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了，妈妈在嘱咐她一些事。已经很晚了，尤拉，你该去睡觉。希兹，你也是。”塔索挥手打发两个孩子去睡觉。
希祖和尤拉是共用一个卧室的，房间不大，她和尤拉的床相距并不远，她盖着毛毯辗转反侧，丝毫的睡意都没有，脑子里不停的想各种各样的事和人。尤拉只是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在床上翻滚，木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他叫他的名字，“希兹。”
“嗯？”希祖示意自己听到了。
“你昨晚讲的那个故事，在冰雪世界居住的女人……那个故事……”
“是叫‘冰雪皇后’，”希祖指正，“也是我小时候我爸爸妈妈给我讲过的故事。”
没毛病，希祖心想，上辈子的爸爸妈妈讲的。
“你要去的地方，有冰雪王国那么远吗？”
“据我所知，没有，潜行之地并不位于帝国的北境，但我猜那应该也会下雪……吧。”希祖对拜伦地理的认知可以说得上是贫瘠，但仍好过绝大多数村民。按照大家的描述，她推测潜行之地纬度应该更高一些，大概率冬天会下雪。
“我是不是昨天没讲完？那我现在继续讲……然后乖孩子就该睡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