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龙是怎样炼成的》八千里重阳1

3、一切都会好的

　　收获季很快就来临了，今年又是个难得的丰收年，作物的收成非常可观，猎人们也常常满载而归，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包括德哈尔母子和他们的养女在内，每个人都很是开心。

　　塔索常说对希祖和尤拉说，“一切都会好的”，就好像这句话成真了一样，丰收更令人激动的一件事是，三年没有任何消息的德哈尔家男主人——奥列戈，来信说即将回来了。

　　希祖对奥列戈这个男人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记得他有浓密的络腮胡，体型中等，不太高大，不酗酒不家暴。

　　她五岁那年成为德哈尔家的养女，六岁时奥列戈就带着大笔钱去北方诸地去做生意了。希祖试图求他带上她一起，但她当时只有六岁，奥列戈但凡脑筋正常，就不会带这么个不能自理的孩子远行。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埋怨过奥列戈，甚至有些怨恨，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扔下这孤儿寡母，塔索病倒的这两年她也不用起早贪黑的为了生计劳心劳力，更何况，他的本金可是塔林卡夫妇的遗产，要不是她人微言轻，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动用那笔钱。

　　这些年来希祖对这个男人不报任何希望，他必然是抛妻弃子远走高飞，或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但一切都要变了。

　　奥列戈.德哈尔还活着，成为了有钱的老爷，而且他最近就要回来了。

　　小地方是没有真正的秘密的，也许是塔索太过高兴，把这事告诉了几个农妇，或是尤拉多嘴跟朋友们多说了几句，总之几天之内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传的飞快，甚至希祖常常买武器的铁匠铺家的女儿也来恭喜她。

　　那女孩年纪不大，个头却很出奇的高，希祖四五岁的时候觉得这些孩子很可爱，总教他们一些小把戏，不知不觉居然混成了孩子王，其中最喜欢粘着她的就是这个叫玛莎的孩子。

　　玛莎.戴恩有一头乱糟糟的红发，因为年纪小也没做过什么农活，又不怎么晒太阳，脸上白白净净没什么雀斑。她只比希祖大几个月，身高却高了小半个头。

　　小女孩一脸兴奋，大早上就在路边拦下了要去河边洗衣服的希祖，“希祖，你等等我，我也要洗些衣服，我跟你一起去河边。”希祖点点头，木盆抱着太重了，她便放下木盆等玛莎一起。

　　玛莎飞快的跑回家拿要清洗的衣服，没过多久又抱着一个差不多的装着衣服的木盆出来，一边走一边兴奋的跟她闲聊，“希祖，我昨天听我妈妈说，尤拉的爸爸是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希祖犹豫了一瞬间，“嗯。塔索前天收到了从烈阳领寄来的信，是奥列戈叔叔写来的，上面说他现在有一些钱了，可以让我们过上好日子，大概就是这几天就能到马首山了。”

　　比起希祖的皮笑肉不笑，玛莎看起来才是真正的高兴，她是打心眼里为希祖感到高兴，女孩想的十分简单，德哈尔家有了男主人，希祖就不用辛苦的去打猎了，她不愿看到希祖身上总是带伤。

　　说实在的，要说完全不开心那肯定是假的，但希祖心里有些别的顾虑，不过不好跟一个小女孩讲明白。

　　盐是奢侈品，制作肥皂的原料需要的碱更是无从下手，希祖卖力的用手搓洗衣服，衣料很粗糙，已经是深秋了，河水温度很低，她的双手关节冻得有些发疼。

　　希祖冲着手心吹气，飞快的搓手，等手暖起来后继续清洗衣物。玛莎这会也没那么多话了，她出了很多汗，几根头发黏在脸上。

　　希祖把汗水打湿的头发拨开，她若有所思的看看自己的手掌。她的双手布满了老茧，虎口处更厚些，右手手心还有布置陷阱时不小心受的伤，伤口早好了，但还是有疤。

　　希祖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又没有说出口。

　　如果没有见过更广阔绚丽的世界，她大概也会像玛莎以及村里的女人们一样止步于此吧。

　　似乎是感觉到了希祖的走神，玛莎问希祖，“你在想什么？对了，过几日学城们就要来做测试了，他们大人们都说那只是走个过场，你知道‘走过场’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我们只去走一圈就可以了吗？”

　　“‘走过场’的意思是，这场测试我们会参加，但不会通过。说实话，这测试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但我问了很多人，包括你的父亲，他们都不清楚细节，”希祖无奈的笑了一下，“但我搞明白了测试的目的是什么，大概就是让一些孩子去接受教育，然后为帝国服务。”

　　玛莎似懂非懂，当然希祖也不指望一个小孩能有什么远见卓识和理想抱负，何况她很可能根本就不想离开生长的村子。

　　出于好奇，希祖还是试探性的问了玛莎一句“玛莎，如果有机会，你愿意离开马首山，去更远更大的地方生活吗？”

　　玛莎摇摇头“我不想，为什么要离开？我的生活很好，我和爸爸妈妈还有奶奶在一起，很快乐，”说起父母这个话题，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希祖一眼，像是怕提到自己的家庭希祖会难过，但看希祖表情没变，她继续说，“你是不是想像尤拉的爸爸那样出去？我爸爸有一次喝醉了，他跟我妈妈说的话我听见了，他说你的爸爸妈妈是好多年前从外面来的，尤拉的爸爸妈妈也是。希祖，是不是塔索阿姨对你不好？你是不是在这儿生活的不高兴，才想离开这里，去找你别的家人？”

　　说到别的家人，希祖倒真想过这个问题。

　　但大概是觉得她太年幼了没有知道的必要，艾力克和梅若丽在世时从不跟她讲他们的血亲，也几乎不讲他们过去的事。奇怪的是塔索对自己的身份也含糊其辞。

　　在父母去世后，她曾经向村里较为见多识广的老人打听她的姓氏，老人说只记得“塔林卡”大约是个源自通用语词汇的姓，希祖后来从塔索那里学了通用语，塔索教了希祖很多词，希祖猜测塔林卡大约是通用语中“大地”的变体形式，但这一发现看起来对她的族系溯源并没有什么帮助。

　　她所知道的信息只有几条，她父母和德哈尔夫妇一定不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他们之前也并不认识，她记忆中两对年轻夫妻的相处模式可以说十分陌生。

　　此外，德哈尔一家的生活习惯也完全不同，塔索的南部方言说的有些口音，但跟她父母的口音又不太像。

　　希祖总猜测塔索是个什么小贵族之女私奔来到的乡下，她的养母曾经有着十分白净修长的手指，和有些讲究的生活习惯。

　　希祖还总在德哈尔家里发现一些小痕迹，譬如一枚看起来不怎么值钱但刻着神秘图案的戒指。也许那是族徽也说不定。

　　此外，塔索和奥列戈都能熟练使用帝国通用语，也会读写南部的方言——塔什巴尔语，这些年之所以塔索坚定的不认为奥列戈死了，似乎正是因为奥列戈和塔索一直在秘密的通信。

　　希祖看着面前的女孩，她面色看起来健康又红润，脸蛋像个小苹果。

　　希祖还想说两句，“玛莎，世界是很大的，我跟你讲过很多次，如果有机会，你想自己去看看吗？还有大人们说的魔法，你真的不想亲眼看看魔法？”

　　“我想出去看看，可是妈妈说我还没长大，她说外面太危险了。她连森林都不让我去——可，你每天都在森林里，塔索却不管你。”玛莎噘起嘴，“我做梦都想见见魔法！可我不能不听爸爸妈妈的话，我有时候可真羡慕你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希祖，你真自由”。

　　希祖并不能理解玛莎，而且说到自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感到有些难过和伤感。

　　“我只是......不想让未来的自己后悔。而且我没什么可被羡慕的。我只是想问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能通过那个测试，那就能去更远的地方了，不只是牵牛花镇，是更远的。

　　我们可以上学，可以学习文字、通用语和其他知识，我们可以学习地理，甚至还会有机会去看看大海!大海是蓝色的很宽广也很危险，如果你像你的父母一样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你就不会有这些机会。即使这样你也还只想在这里度过余生吗？”

　　希祖感到很悲哀，她从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连受教育都成为一种奢望。她自己从塔索那里学了一些通用语和塔什巴尔语的读写，甚至也有几本书可以看，但这对她来说远远不够。

　　可村里的人呢？村民们每日劳作日复一日，他们并不需要学习什么知识，甚至不会生出学习文字的念头来。

　　玛莎理所当然也是这样的。玛莎并不认为知识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她想着，瞧，又来了，希祖总是理所当然的知道很多事，她总是知道雪是什么样子、沙漠又是什么样，但要说自己去外面看看，玛莎还是有些迟疑，“你想的都很好，可我们并不能通过那个测试呀，瓦尔德爷爷说，这十几年来没有一个孩子能通过那个测试。”

　　“可村里十几年没有人能通过测试不代表几率为零。”

　　“算了吧希祖，我们好好地生活在这里，外面却经常打仗。你看，尤拉的爸爸，那个奥、奥什么的叔叔也要回来了，他赚了大钱还回来，说明他也喜欢马首山呀。我知道奥利弗他们总管你叫‘野人’，但艾弗里不是每次都会为你出头吗——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但我在这里就很开心。”

　　艾弗里是铁匠家的学徒，今年十二岁，是个身材壮实的小伙子，总喜欢保护弱小，跟玛莎是实实在在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算了吧希祖’回家的路上希祖翻来覆去想起玛莎这句话，她有时候也会想，算了吧，成为一个快乐的村姑不好吗？

　　但她又不甘心，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底还是有个愿望。

　　回家。

　　她想找到回家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