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了解我的样子真是太令人着迷了》芒不果

2、故地重游

　　简边联跟家里关系不好，她以为是人人都知道的。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自打她从英国回来之后整个突然醍醐灌顶，明白了私事其实不能老是到处往外说以后，关于自己的那点破往事，也就渐渐被埋在心里了。
　　但是说起老家，她能想到的就是一万个抗拒。
　　她不喜欢那个鬼地方，年年跟催命一样的叫她回去，相亲，结婚，生小孩，这些人生大事在他们眼里就跟买卖一样，幸亏她毕业以后整个人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一直赖在北方，家里抓都抓不到她，想说断了她的钱粮，可偏偏这人靠自己又能继续苟延残喘，切断经济来源这招早就不好使了，最终只能当死了这个闺女。
　　简边联是巴不得他们当她死了的，这样就没人找她了，她也索性再也不管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逍遥自在，在外面混得顺风顺水。
　　可偏偏阮啡好死不活地硬要把她调回南方。
　　她讨厌南方。
　　幸亏还是隔壁的X市，如果真的直接调回F市，简边联觉得自己还是直接辞职算了。
　　四个小时的飞机终于落地，南方城市在秋季特有的湿潮感扑面而来，外面还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简边联隔着大厅玻璃看着外面清冷的橙色灯光，站在转盘带子面前等自己的行李，时不时跺跺脚，驱散周身的寒气。
　　她打了个喷嚏。
　　说起来，她也不是没来过X市。
　　这座城市跟她还是有些渊源在的。
　　简边联出身一个极其俗气的家庭，这种地方的人特别崇尚宗谱，也特别喜欢本地人抱团扎堆，但是简边联不一样，或许真的是基因突变吧，打从她记事起，她就觉得自己跟周遭总是格格不入。
　　她总是在愤怒，看不惯一切东西，骨子里埋藏着的暴戾成分被局限于女性的躯体里，不能用暴力来获得宣泄，也被理智和道德所束缚，所以大多时候，她都是在顾自愤怒。
　　睥睨一切。
　　所以她不好交朋友，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她从这个地方走出来之前，她都认为自己是注定孤独的。
　　所幸，她最终还是走出来了。
　　“去哪儿啊美女？”司机拍了拍方向盘，“来旅游的？也是，北方冷啊，咱们这儿这会儿还是比较暖和的，就是这几天降温了。”
　　“照着导航走吧，”简边联道，“等会儿白马路能停一下吗，三分钟，我取个麦当劳。”
　　“本地人啊？”对方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还是出差的？”
　　“算是本地吧，”简边联脱下了围巾，“以前在这边读过书。”
　　“大学？X大的？挺厉害啊？”
　　简边联心道，X大就厉害了？说出我的学历吓死你。
　　不过自然此刻还是没有这种估计恶作剧的心情的，她把下巴抵在了窗户边上，看外面的夜景，随口道：“不是，高中，十三中出来的，好多年前了师傅，我都三十好几了。”
　　“看着年轻，”司机话似乎很多，看她的样子也比较亲切，便继续唠起家常来，“十三中也很厉害啊，全市第一，不，全省第一了吧，你学习肯定很好。”
　　“那是，”简边联在这方面还是很不谦虚的，“想当年我可是，差三分文科状元的，可惜啊，可惜。”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帮人跑腿，”简边联想到这个就有点生气，“打打官司，挣的都是辛苦钱。”
　　“诶呀，你们这种高材生还说这种话，大律师嘛，谁不知道呢，不过确实，做律师是辛苦，天天跟人吵架，还得看人吵架，麻烦死了。”
　　“谁说不是呢，”简边联随口敷衍道，“就这儿，师傅，开进去吧，有汽车取餐通道。”
　　路上的事暂且不提，到了酒店之后简边联匆匆洗了个澡，舒服地窝在了床上，打开手机开始翻看聊天记录。
　　阮啡这个王八蛋，说帮忙这么好听，结果调来X市还是给分公司当内审，真的是把她当驴使唤了，这人在这方面怎么这么幼稚，小家子气，记仇，神经病。
　　翻了一会儿，工作交接已经完毕，只等周一过去报道，接下来的两天简边联也不打算出去玩什么了，来来去去都是这么点事，还不如躺在床上玩手机，真碰见熟人她还尴尬半天，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老同学都不一定还记得自己，但她自己心里会膈应，索性也不找不自在，躺着就行。
　　这么想着，整个人就瘫在了床上，顺手关了灯，重新回归了梦境。
　　然而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阮啡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你闲来无事多去案场走走也是好的啊，”电话那头语气轻快，看样子折腾她这件事让阮啡心情极好，“作为一个法务，你难道不该多了解了解公司的业务内容吗？天天就只知道打官司，我每个月有这么多官司给你打吗？我又不是地下钱庄，华南那边的区总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们那里最近确实缺人，这段时间的业绩不好，市场搞了个新的部门，内部也要大改革，到时候肯定有你说话的地方，你是总部派来的人，有你镇场，他们也比较好展开工作。”
　　“合着我就是一替身啊，”简边联闷在被子里道，“你自己干嘛不来，佛光普耀大地，派我这个唐三藏过来顶个屁用，回头我跟人还吵起来，把你们华南片区搞散架了怎么办。”
　　“你倒想，华南那几个又不是吃干饭的，再者说了，你脸这么臭，正好吓唬吓唬那帮吃闲饭的，也给谢留她们几个省点力气，你不是会吵吗，尽情吵吧，谢留点名就要会吵架的。”
　　“神经病。”
　　简边联不理她了，直接挂断了电话，在床上又赖了三十分钟，被饿得受不了，只好爬起来穿衣服准备出去找吃的。
　　华南BP这边又打来了电话，说的是人员安排的事，房子已经给她租好了，就是里面陈设可能有些地方没收拾好，到时候要怎么改得靠她自己看看，钥匙放在物业，她有空随时可以过去。
　　简边联哦了几句，表达了一下感谢，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直接顺路过去看看得了，半路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填填肚子。
　　不得不说阮啡虽然人事调动上面做的有些不地道，但是基本的安排还是很让人无话可说的，给她安排的房子还是个今年刚交的新房，小区规划得还算不错，绿化环境也让人满意，简边联溜达着绕来绕去，看到售楼部还没拆，应该是还没卖完，本着作为3S员工的职业道德，最终还是大跨步迈了进去。
　　也不怪阮啡说她，扪心自问简边联自打进公司以来确实没怎么去过案场，但她就是一法律顾问平时没事去案场干嘛啊，工作范畴又不在这里。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瞎溜达，看了两眼房价，不得不感慨还是真比O市总部那边低了不少的，毕竟一线差距在这里，能在O市靠自己买得起房的，不是富二代就是天降紫微星。
　　正到处琢磨着自己多少积蓄能够凑一套首付，就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音。
　　她瞬间耳朵就竖了起来，这都是职业病了，特别好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吵架这件事特别敏感，指不定又能遇上什么案子呢，想着这左右都是工作场合，指不定周边还有自家公司的员工在场，自己还是得好好关注关注的。
　　想着想着步子就快了起来，原来是一老头踩在样板房边上那过门大理石上摔了一跤。那案场负责任这会儿正烦着呢，剩余这几套卖来卖去都是这幅鬼样子，老板又舍不得调佣，中介们一个个也都无精打采的，这地方的地段也不好，周边的配套都还没起来，说得天花乱坠都蒙不了这些本地的老精明，该买的早就买了，刚需的又根本看不上，十分令人头痛。
　　这老头他也认识，附近工地收破烂的，今天过来估计也是看着有中介踩盘活动，人多了点，废品肯定多，就跟着进来了，也不知道门卫怎么没看出，这下摔在这里，真是让人心烦。
　　但就算是这样，表面功夫也还是得做的，草草问了几句，见没流血，也不打算怎么处理，就想着把人给赶出去。
　　那老头可不乐意了，攥着蛇皮袋里的废品不撒手，生怕他要打人，这人高马大的站在自己面前，还是怪吓人的，没说几句就嘟囔起来，这才吵了起来。
　　简边联到的时候发现没自家公司什么事，但她也不认识人，就纯当热闹看了，但见着那案场负责人的态度也是有点火大，心道你一卖房子的嚣张什么，卖的又不是你的房子，都是打工人，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看不起人起来了。
　　也是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简边联上前去看了两眼那老头的脚脖子，发现还真的给扭了，眼珠子一转，就想了一个坏主意。
　　“不说我说，人这么大年纪了在你们案场摔了一跤，你们没来人赶紧把老人家扶起来，好好检查一下，就在这儿急着赶人，你们公司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开发商还好意思在门口贴着人本项目呢，人就在这儿摔了一跤还没半点人文关怀，挂羊头卖狗肉的，怪不得卖不出去。”
　　“你——”对方被她气得半死，差点没绷住，“你谁啊你，张口闭口的，哪个公司的？还知道案场，中介吗？”
　　“怎么，还不相信世界上有见义勇为好市民啊，你还指我，我是你能指的吗，这么会儿了，人老人家还在石地板上坐着呢，脚脖子肿这么大块看不见啊，这么大年纪了，要我说，人在商场摔了一跤弄出个脑震荡来商场都得赔钱呢，你们这楼盘倒是嚣张，真不怕有律师函找上门来？”
　　那负责人这会儿倒是猜出了点门道了，气极反笑，看着简边联的脸，有些不怀好意地眯了眯：“我算是知道了，你俩这一唱一和地特地过来讹人的是吧？碰瓷，是这么说的吗？我说呢，这人平时都不会被放进来的，今天就这么来了个替他吵嘴的，你是他女儿？大庭广众的，看上去也还挺体面的，怎么天天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不嫌丢人吗？”
　　简边联也笑了，抱着胳膊看着他，丝毫不怵：“可以，本来我还没这个心思的，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也正好点醒了我，反正我这几天没事，初来乍到的，心情也不好，免费帮老人家打个官司，算是做个善事了。跟你这头驴也没什么好说的，把你们老板叫来，项目经理在吧，随便哪个谁，区域负责人，这个楼盘管事的，说得上话的，给我叫过来，你们摊上大事了。”
　　那人压根就不想理她，只觉得碰上个神经病了，却没办法真的撕破脸，这边还这么多人看着呢，这会儿已经围了一圈人，地上还坐了个嗷嗷卖惨的老头，当下实在是处于劣势。
　　他正想着要这么对付简边联这油盐不进的，边上的手下的却拐了拐他的胳膊，示意往外边看。这不看还好，一看简直冷汗下来了，别的不说，简边联这嘴在某方面还真的像是开了光似的，刚说要找大区负责人，话音没落呢，云川集团的大公子就这么直愣愣地从门口进来了。
　　也真是好死不活的，平时总没见这位太子爷上心这种公司事务，今天怎么就这么闲着没事溜达到这里来了，不是听说他出国玩了吗，这才几天啊，就又玩腻了，有钱人的生活真是让人理解不能。
　　想归这么想，当下要做的就是避免这两位冤家碰面，不然自己的饭碗也算是砸了。要知道云川集团的大公子虽然生了一副好皮囊，但自打落地懂事起，他那脑瓜子就跟那双不沾阳春水的手一样，是半点没用过，整个人天天傻里傻气的，三十几岁的人了一天到晚还是只知道吃喝玩乐，大老板却也不管他，跟发妻就只生了这么一个孩子，溺爱得要死，反正云川上下只要不倒闭，都饿不死他那宝贝儿子，因此就这么让他一直乐乐呵呵地过到了三十来岁，娶妻生子也丝毫不管，开明到了极点。但也因此，让这名大少爷的不食人间烟火达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这辈子没吃过瘪的他要是在自己面前被这来路不明的女流氓给欺负了，他也就不用活了。
　　于是立即朝手下使着眼色，让他赶紧把大少爷给领走。
　　可简边联是谁啊，在法庭上面摸爬滚打这么久了，观察小动作的水准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瞬间就察觉出了他们的不对劲，立即顺着视线抓到了那名看样子来头不小的核心人物，马上扯着嗓门喊了起来。
　　“你就是负责人是吧，你们案场出了事，是不是得由你来说两句话？”
　　陈初被人放了鸽子，原本计划的霍比特之旅泡汤了，这会儿正郁闷着呢，从健身房出来冲了个凉水澡，随便摸了件卫衣脑袋都没擦，闲逛到了自家的楼盘，记着这边有免费的蛋糕可以吃，之前喜欢的那家面包店因为老板休产假关门三个月，让他禁食了好长一段时间，幸亏后面请的这位师傅还不错，不然真的让他唯一一点口舌上面的乐趣都没有了。
　　整个人发呆乱逛着，就被眼前人群里面的声音给叫住了，他有些愣神，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你说我？”
　　“对，”人群顺势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简边联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子，不自觉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这大冷天的还穿着宽腿大裤衩，上面套了件印着米奇的灰色兜帽卫衣，嘴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的不着调男人就是这案场的隐藏BOSS？这世界疯了吧，不过她不是那种会勇于承认自己错误的人，径直从口袋里掏出了名片，直接递到了对方手上，“我现在要替我的委托人对你们云川集团提起诉讼，正式的文书会在三个工作日内交递到你们的邮箱，到时候请注意查收。”
　　陈初一脸莫名其妙地接过了那张名片，却在看清上面的名字之后整个人愣在了当场，然后直接抓住了简边联的手，嘴里的真知棒直接掉在了地上。
　　“阿联，你是阿联啊？”
　　“你谁啊——”简边联跟触电似的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手，差点顺势给了他一巴掌，“有病吧——”
　　“是我啊，”陈初捋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连眉毛上面都沾了水汽，“我是陈初啊，你不记得我了？我们高中一个班的——”
　　简边联盯着他的那张脸，竭力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最终还是。
　　“不认识，可能忘了吧，都哪年哪月的事了，所以你到底是不是负责人，你们案场负责人呢？”
　　那边上的小弟简直看不下去了，抢先一步拉过了陈初：“陈少爷，你先回去吧，我来跟她谈——”
　　“谈什么？”陈初还是有点没搞清楚状况，“哦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起诉云川，为什么啊，你现在是律师了啊？对对对，他们说你很厉害，阿联，你跟以前不一样了，看上去更精神了，你回X市了啊？是要买房吗？看中哪套了？我跟我爸说一声，直接送给你吧——”
　　简边联眼皮都开始抽动了，不再去看那个傻子，转头冲案场负责人抽搐道：“这是你们家少爷？”
　　对方脸色也很难看：“云川集团的大公子，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