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太一安有

5、5

　　什么女人？苏明轩一脸迷惑，看向韩晟。
　　韩晟愣了一下，过一会重新盘腿做好，靠在树干上，抬起头目光变的长远了，不知在看什么，顺着回忆，缓缓开口。
　　“沈兄，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会来这流放之地吗？”
　　“因为一个女妖，我在老鸮的幻境里看到了。”九耀真君静静的看着韩晟，没有再说什么。
　　“她叫辞笑。”韩晟眼里漾满了温柔。
　　“秘猎那天，一个女子向我求救。原本我并不知道她是妖怪，因为她的妖力太微薄了，所以我只当她是寻常女子，把她带回了我临时的住处。结果，给她上药时，她的耳朵不小心露了出来。”
　　韩晟脸上浮起微微的笑意，换了一个姿势靠在树上。
　　“我从没和一只妖怪这么近的接触过，她还以为我没有发现，滔滔不绝的给我说她家在哪，她叫什么，让我相信她是个人类。真的很奇怪，我没有很害怕。虽然师父从小一直告诉我妖怪都会害人，可是辞笑并没有，她甚至害怕我会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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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一根蜡烛在努力燃烧，但屋子里却并不暗，韩晟有些好奇耳朵摸起来会是什么手感，于是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好软。
　　耳朵的主人，打了一个颤，绯红从脖颈爬上了玉面。
　　韩晟反应过来，连声道歉。
　　辞笑有些生气，撅着嘴，别开脸，烛火映她眉眼微光涟涟，娇羞却不媚俗。
　　也许就是从这时起，那个起剑捉妖的白衣少年便再也不能说他无情了。
　　从此，三清道爷，九天梵音，抵不过娇娘脸红时，微微抬眸。
　　喜欢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费空心思却事与愿违，难得情许。有时候却仅仅是因为多看一眼，这个人便在心中抹不去了。
　　韩晟记得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背剑诀，诵经文，所谓童年，只不过是偶尔师父有事情，他能偷个懒一下午不练剑。
　　从小到大，师父和观里的人几乎天天都要明里暗里的告诉他，他是黄尘观的希望，必须要成仙。
　　自然，他师父这样做是为了韩晟更加刻苦，不辜负他和众长老的栽培。
　　韩晟小的时候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师父会对他这么好，孩童单纯的以为是因为师父爱他。
　　殊不知，如果有些爱是为了得到什么，那不叫爱，叫利用。
　　爱是纯粹的，没人教给韩晟这个道理，韩晟无师自通。
　　一个小妖怪，跌跌撞撞的闯进了韩晟的世界。
　　小妖不谙世事，只知道谁救了她，她就要找谁报恩。
　　秘猎时住的小屋里，老榕树倾斜的枝干后面，离黄尘观不远的小镇里，韩晟总能和小妖怪遇见，有时候韩晟已经发现了躲起来的她，却不声张，维持她的伪装。
　　“后来，我问她她的名字，她说她叫辞笑。沈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人间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地方，反正早晚都要飞升。直到遇到了她，我才第一次发现，人间的杏花落下时，很美。日暮里归家的老农，躺在母亲怀里的小孩，家家的欢声笑语，原来都清澈如灯火。人间，很美的，比薄情寡欲的天上好的多。”
　　原来，所谓人间，就是牵挂。
　　那天，明月似水，光华留星，萤虫点点飞舞。韩晟记得很清楚，那里是一个离黄尘观有些距离的偏峰，挣扎着长在石间的野草梭梭的被风穿过。
　　韩晟和辞笑坐在石头上，脚下是万丈深渊，夏风拥抱两人，呼啸向山谷。
　　星斗闪闪，似乎有流星，两只手慢慢挪动，终于轻触到一起。瞬间，辞笑脸红的像绯云。不过韩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只感觉夏夜的微风并不解凉，脸烧得厉害。
　　辞笑的手好柔，不像他的，都是练剑练出来的老茧，粗糙难祛。
　　韩晟从前办事都会很谨慎，如今心中装了一个冒失的小妖怪，做事愈发的细致了，细致到叫他的师父都很惊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好徒儿练着剑都能笑出声。
　　大约一年多，韩晟的师父偶尔也会起疑心，但终是没有探察。他不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儿会走上歧途，他的徒弟他了解。
　　直到有一次，韩晟忘了将辞笑送给他的香囊收起来，被他师父看到了。
　　一朵木兰花，扎他师父的眼。
　　他的好徒儿为什么要在房子里放一个俗世物品？他开始起了疑心，慢慢的他发现韩晟几乎每天都要去一个偏峰，他悄悄的跟着韩晟到山峰上，发现了他的徒弟瞒了将近两年的秘密。
　　看到他们牵手的那一刻，杀心起了，韩晟既然成不了仙了，留着干什么。
　　但他没有下手，毕竟韩晟是他培养了十八年的棋子，就这么杀掉未免有些可惜，要让棋子发挥最后的用处。
　　十八年，落子的棋盘都会印下棋子的痕迹，但扔掉棋子的手没有留恋。
　　两个小恋人并不知道，背后有双龌龊的眼睛，苟窥着真挚的爱，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等韩晟回到黄尘观时，前堂站满了人，他的师父坐在黄尘清水上，头顶就是万里峨皇。
　　韩晟顿感不妙，他记得只在一个师兄被赶出黄尘观时见到过这种架势，那位师兄捉妖时不忍心，放走了一条小妖怪。
　　果然，没等韩晟走进前堂，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迫，这力量来自他面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师父。
　　“跪下！”五方长老齐声喝到。
　　韩晟走进前堂，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双无名的手压着跪了下去。
　　“韩晟。”他师父开口道：“从收你为徒的那一天算来，我与你已做了十八年的师徒。十八年不短，我想今日你我二人的缘分已尽，也该分道扬镳了。”
　　那个被许多人敬仰的天师坐在高座之上，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小徒弟。
　　“你可知错？”天师流露出一副既痛心又愤怒的样子。
　　“何错有之？”韩晟抬头对上他师父的眼睛，唯一一次大逆不道。他知道，他师父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和辞笑的秘密。道士和妖怪，世人唾弃，众神鄙夷。
　　天师没有说话，微微挥动手，一个人影凭空掉了下来，摔倒地上时还闷声喊痛。
　　韩晟向那人影看去：“辞笑！”他着急了，想要跑到辞笑身边去，看看她伤的重不重，但他连抬腿都做不到。
　　“哼！韩晟，你是一个道士，你的职责就是斩妖除魔，现在到好，和妖怪纠缠到了一起，伤风败俗。”大长老声色严厉的说道。
　　人群开始议论，声音纷纭，冷语伤人，但韩晟不怕。
　　“咱们黄泉观的脸算是丢尽了。”
　　“观主，韩晟不受罚，我们忍不了。”
　　“真恶心……”
　　真恶心。哈，韩晟笑了，黄尘观八百弟子个个都说自己心怀众生，却容不下相爱的一人一妖。
　　天师没有说话，他要的就是这样。此后，若再有像韩晟这样爱上妖的人，便是这个下场。
　　等黄尘观的人骂够了。天师揉着额头，无奈的说道：“韩晟。你是我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不教，父之过。如今你犯下这等大错，你让师父如何？”
　　一旁的大长老自然明白天师是什么意思，接着提议道：“观主，这等刁徒自然是应该逐入流放之地，让其自己悔悟。”
　　“对！观主，我也这么觉得。”二长老接着附和道。
　　天师装出一副十分痛心的样子，说道：“韩晟，你听见了吧。犯下这么大的错，理应被放逐进流放之地。但念你我师徒十八年情谊，若你亲手杀了这女妖，我便只将你逐出师门。但若你执迷不悟，那便不要怪为师心狠手辣。”
　　亲手，杀了辞笑？韩晟愣住了，他看着一向对他和蔼亲切的师父和长老，从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在这些慈爱的长辈面前，连选择人生的权利都没有。
　　这真的叫爱吗？
　　他拿起剑，彘狗不如，枉费师父和长老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如今却成不了仙。
　　剑起，寒光过，血喷了出来，洒向前堂的地板上。
　　“啊。”人群中传出惊呼声。
　　韩晟用剑刺瞎了一只眼睛。。
　　“这一剑还给师父和长老，谢谢你们多年的栽种之恩。”血流下来，衬的韩晟像地狱归来的恶鬼。
　　又是一瞬寒光起落，顿时他的另一只眼睛也血流如注。
　　“这一剑，想告诉众老，辞笑是同我拜过天地的结发之妻，无论她是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无论她是人是妖，我都爱她。我这一生能活多久，就爱她多久。如今割一眼，我此生再也无法成仙，这剑我举不起来，这妖我杀不了。”
　　少年时仓促，如今我愿用我一生去爱你。
　　“可笑！”天师似乎有些生气，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韩晟，你真的当这世上有真情？你以为你毁了眼睛，我就能放过你和这妖怪？”
　　“自然不以为，天师若是想让我死，我和辞笑今日必定要黄泉相见，但哪怕只有这么一瞬，我也想活我自己。”韩晟面色很平静，仿佛他毁掉的是别人的眼睛。
　　“你知道整个黄尘观为了你能飞升成仙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吗？”天师的声色里已经有阵阵寒意了，“你却任性自私，废了所有人的希望。”
　　“可那不是我选择的，是你们强加于我，让我去承受。到底谁更自私？”血流进韩晟的嘴里，铁锈味在韩晟口中蔓延。
　　“你！”天师指着韩晟，一时语塞。
　　“大长老。”
　　“在！”
　　“送这刁徒去流放之地，然后杀了那女妖，就当是为民除害？”天师摆摆手，退了回去。
　　“是。”颐须翩翩的长老，满脸厌恶的走向韩晟两人。
　　韩晟还想再争辩，却发现自己被堵住了嘴，他拿出一根项链，用力扯断，辞笑便从地上消失了。
　　那是妖界的宝物，绪缘链，扯断便可将指定的人妖仙送到三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妖女！”大长老就要念诀，辞笑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几根羽毛。
　　“你竟然吃里扒外，帮一个妖怪。”大长老气的胡子都直了。
　　他一剑刺去，韩晟的肩膀被血濡湿了。
　　但他没有低头，用瞎了的眼睛直盯着曾经悉心教导他的师父长老们。那是一张很可怖的脸，但韩晟绝不低头的身影就这么扎在八百弟子的心里，拔节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