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记事》宸琛词调

4、归家

　　逍遥岛上，树林郁郁葱葱，环岛的水面蒸腾着雾气，白色的芦花荡经过大雨的洗礼被水珠压弯了腰，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晶莹的光。两个人影正在向岛中慢慢地行走。
　　“小心！”白子玦急促的说道，一把拽住了正要抬脚往前走的赵承。
　　“白，白少侠，何事？”赵承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
　　“你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触动我逍遥岛的机关。”白子玦幽幽的说道，随后用手指向了赵承脚下的草丛。“你往那看，可曾看到些什么？”
　　赵承顺着白子玦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根几乎透明的丝线贯穿其中。
　　“只要触发了这个机关，你我就会被万箭穿心。之后掉入深坑之中，若侥幸没死，也会被野兽分食，甚至困死洞中。”白子玦看向赵承，声音压的很低。
　　赵承大气不敢喘一下，身子僵在了地上，汗珠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若不是白子玦刚才拉住他，他的莽撞估计会让自己死在逍遥岛了。
　　“白…白白少侠，这机关如此灵敏…那，那我们如何进岛啊……”赵承哆哆嗦嗦地说。
　　“我说你们这些皇室的人真的是脑子一根筋吗？我自然是知道如何进岛的，只要你不乱跑乱撞，跟我走，保准没有问题。”白子玦冲着赵承翻了一个白眼后便搀扶着他走到了一条小路上，这是进入逍遥岛的一个密道了。
　　树木葱茏中隐约透露出一条清幽的小径，雨过天晴，参天大树遮起了阳光，喜鹊在枝头高声吟唱，用嘴梳理着刚被雨水打湿的羽毛。走到这条小径上，清风徐徐，令人心旷神怡。
　　穿过这条小径，就到了白子玦的家了。白家大嫂素来喜爱莲花，白大哥便在白府外种了一池青莲。他们最喜那青莲的性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难有的君子之性。
　　说是白府，实不过为木头搭建的几所小屋，几进几出的，院中有一轮圆磨，上面放着碾磨一半的谷物稻穗，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白大哥白瑾身为逍遥岛岛主，这些年来早已是家财万贯，却不知为何对这老屋子情有独钟。说什么也不肯翻修，白子玦早就让他修建修建，可他就是不听，愣是守着这快倒了的破房子过了这么多年。白大嫂也是，竟就这样由着他。
　　白子玦搀扶着赵承慢慢地走了过来，他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一池青莲。
　　那莲花朵朵盛开于莲叶之上，处于淤泥之中，却不曾沾染分毫。
　　他离家之前，这一池青莲还只是一池莲叶，如今不过一年时间，这青莲却盛开的如此之美。白子玦暗暗的想，突然展霖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看到莲花，怎的突然想起展霖了呢？
　　白子玦没有想通，便不再想了。
　　他走到门前，一把推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他大声的喊道：“大哥，大嫂，我回来啦！”
　　屋内走出来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岁月在她的脸庞上刻下了印记，虽芳华不再，但仍能看出她年轻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沾了水的双手在围裙上轻轻擦拭着，一眼便看到了白子玦，她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阿玦，好你个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白大嫂说着，扬起手拍了一下白子玦的胳膊。便招呼着下人们过来取走了白子玦的包袱。
　　“那必须得回来啊，这不回来看你们了吗。”白子玦冲着白大嫂笑。他忽然看到了白大嫂鬓角的几缕白发，心中竟一瞬间很不是滋味。
　　“大嫂，你是不是非常想我啊，看看你头发都有点白了。”他打趣道。
　　“你死一边去，谁想你啊，我都快忘了还有你这号人物了，也就你大哥天天念叨你。”白大嫂白了他一眼。
　　打从白子玦记事起，就是被大哥大嫂带大的。以至于在他的心里，对大哥大嫂就像对父母一样敬爱。白大哥年长白子玦不少，大嫂对他尤其疼爱，每当他惹大哥生气的时候，大嫂总会把他护在身后。
　　“别臭贫了，快跟大嫂进屋。哎，这是？”白大嫂这才注意到了白子玦身旁的人。
　　“大嫂，这是朝中瑞王殿下，宫中出了变故，他逃到咱们逍遥岛上，我见他受了伤，便带他回来躲藏几日。你医术高明，快帮他治治吧。”白子玦忙道。
　　“瑞王？好，阿玦，你快扶他进去，我去取药箱来。”白大嫂皱了一下眉，她见赵承浑身上下的泥土和血污，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让白子玦搀扶他进屋了。
　　木屋虽小，白大嫂却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乎没有落什么尘土。屋檐下挂着一个白玉铃铛，那是白子玦儿时白大哥给他讲故事哄他挂上去的。
　　白子玦将赵承扶到床上，本想接过他手中的木匣子，脱下他已经划破的衣衫为他清洗伤口，却被赵承拦了下来。
　　白子玦不解的望着赵承，赵承躲闪着目光，开口道：“白少侠，这个木匣子里的东西实在太过贵重了，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拿着吧，实在对不住啊。”
　　白子玦一愣，点了点头，一摆手说：“那瑞王殿下请自便，我就不再帮你了，省着你不放心。”
　　听白子玦这么说，赵承的心瞬间放下了不少，说：“多谢白少侠体谅。”便把木匣子放在了自己身侧，脱下外衣盖在了上面。
　　白大嫂抱着药箱走进来，让白子玦去打了一盆热水，为赵承诊脉，检查了一遍。
　　“瑞王殿下没什么大碍，这些血污都是皮外伤所致，又受了些风寒，我替您敷上止血散。再熬几贴中药，喝了便好了。”白大嫂为赵承清洗了伤口，拿出一个药瓶倒了些在上面，拿出布条来为他止血。随后又开口说：“不过腿伤到了筋骨，需要休养一阵子，这些天就暂时不要下床了。”
　　“多谢大姐，白少侠的搭救之恩。这份恩情我牢记于心，赵承若有幸回朝，定向皇兄禀明，厚礼重谢。”赵承抱拳向白子玦和白大嫂道谢。
　　“厚礼便不必了，只要殿下别连累了我逍遥岛就好。”白大嫂头也不抬的说。
　　“瑞王殿下，我们逍遥岛从不愿和朝廷官府有任何的交集，白子玦行走江湖，最爱管平生不平事，我搭救你是自然，只希望能够让小人早日伏诛，以免迫害我朝康健。谢礼什么就不必了，你若不是王爷，白某见你落难，也会搭救的。”白子玦说着，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赵承。
　　赵承接过茶水，苦笑了一下。
　　白子玦没再理会他，转头向白大嫂问道：“大嫂，我大哥呢？”
　　“今儿早上有人飞鸽传书，像是邀你大哥去永安城内叙旧，这老东西早就被我骂得不耐烦了，好不容易出一趟岛，可不得吃个盆满钵满才肯回来？这不一大早就去了，到现在还没信呢。”白大嫂收拾完手中东西，双手一叉腰说道。
　　白大哥在岛中，几乎天天会挨白大嫂的臭骂，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对。
　　江湖上人都知道：逍遥岛岛主白瑾，武艺高强，叱咤风云，唯独家有“贤妻”，貌若天仙却性若豺虎。纵观整个逍遥岛，怕是也只有白大嫂一人敢如此放肆了。
　　白子玦看着白大嫂这个样子，不禁打了个冷颤，心里暗暗想道：这么多年苦了大哥了，娶了这么个凶悍的老婆，要是我，我也不回来。
　　白大嫂好像发现白子玦在心中没放什么好屁，杏眼一瞪，冲他说道：“臭小子，你在那想什么呢，又把我想成泼妇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呢。我大嫂又温柔又体贴，我大哥娶了你真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有什么泼妇之说呢，我可从没有这样想过！”白子玦走到白大嫂身边，用手在白大嫂肩膀上轻轻挠了挠。
　　“得了吧，你小子就会耍贫嘴。”白大嫂宠溺的笑了出来。
　　这时门口传来了声响，有人推门走进了院中，门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娘子，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白瑾拎着一盒桂花斋的点心走进了屋内，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男子，嘴里念叨着：“桂花斋的云片糕，你不是早想吃了吗…唉？二弟！小兔崽子你怎么回来了！”
　　“大哥！”白子玦冲了过去，兄弟俩人抱在了一起。
　　“你回来也不说一声，一年了都不知道传封信回岛上，你嫂子都担心死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白瑾放着狠话，却紧紧抱着白子玦。
　　但是白子玦知道，他看到了白瑾见到他就忍不住红了的眼眶，他感受得到他大哥强有力的手臂，他感受得到他大哥对他的思念和担忧。
　　“你们夫妻两个怎么回事，一个说大嫂想我，一个说大哥想我，能不能商量好了再说，这样整的我很像个傻瓜好不好。”白子玦笑着松开了白瑾。
　　“二爷！二爷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年轻男子跑到白子玦面前，快笑成了一朵花。
　　“小昭！哈哈哈，兄弟，二爷想死你了！”白子玦说着，用拳头在小昭瘦弱的身上捶了一下，差点把他顶个跟头。
　　小昭名唤白昭云，是白瑾的心腹，跟白子玦从小一同长大，关系十分要好。
　　“行了行了，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白瑾说着，看向了坐在床上的赵承。
　　“这位是？”
　　“阿玦救回来的。”白大嫂说。
　　“我乃逍遥岛岛主白瑾，不知阁下是？”白瑾问道。
　　“他瑞王殿下，当朝皇帝的兄弟。”白子玦回道。
　　“什么？”白瑾反问。
　　“他是被陆鸣追杀，误打误撞逃到逍遥岛的，我上岛时正好碰到他，怕他在岛上误打误撞丢了性命，就将他带了回来。大哥，咱们虽然看不惯这朝廷官府的人，可是人命关天，我也不能见死不救。”白子玦对白瑾说，脸上神情严肃。
　　“白大侠。”赵承向白瑾行了个礼。
　　“既然如此，那便请瑞王殿下先暂时住下吧。”白瑾脸色一变，回了个礼，扭头走出了大门，白大嫂也跟了出去。
　　白子玦看见大哥如此神情，心中有些奇怪，虽然他们白家一直看不上官府和朝廷，但是白子玦一致认为是看不上他们那种假仁假义的行事作风，不曾得知白瑾竟然如此厌恶朝中之人。
　　他看了看坐在床上的赵承，又看了看大哥大嫂，不禁反问自己：救他回来，做错了吗？可他身为江湖侠义之士，又岂能见死不救？
　　起风了，屋檐下挂着的白玉铃铛被吹的叮当作响，白子玦脑中一晃，仿佛回到了儿时。仿佛回到了白瑾蹲在床边给他讲故事的那些日子，那些不会再重来的日子。
　　届时，一只翠鸟飞到了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唱起了歌谣，像是在怀念着，也像是在诉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