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林醉》一染山尘

2、汴京

　　“驾！”俞渊一眼便望见了京城的听雨楼和高耸其后的皇宫。禅静空远的钟声从西南角的相国寺传来，她甚至看到了远处黛青色矮山上缓缓飘渺的香火烟气。

　　“将军”玄铮开口提醒俞渊，“您要先去京郊北大营整休一下吗？”

　　玄铮是俞渊的副将，还有个弟弟玄琮，是被王爷从南疆战场抱回来的孤儿，只比俞渊大了几岁，从小长在王府，和俞渊一起习武，与其说是部将，倒像是一起长大的家人，玄琮也成了俞渊的近卫。他们俩兄弟明白自己的出身，不敢僭越，对辰平王忠心耿耿。

　　“不必了，太子在北城门等我，我直接进宫，玄琮跟着我，你带着剩下的人入北大营整顿，等我消息”俞渊说着停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方才的状态，“你要是想回王府也可以，先帮我报个平安，娘三年没见我了，得担心的不行，还有阿昭，如今也应该成大姑娘了……”

　　玄铮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这话，好在很快就到了汴京北属城门，打破了空气中飘散无影的伤感。

　　“吁！”俞渊拉住缰绳，翻身下马。随手撤下了腰间的配件，玄琮恭敬的接了过来，后退到了一边。

　　俞渊的佩剑名叫尊月，是王爷在她十七岁那年送的生辰贺礼，是俞铭寻遍了大周所得的珍品，别的姑娘收到的礼物多是衣衫首饰，偏偏就王爷不一样。

　　俞渊向前走去，作揖行了个大礼“臣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忙拦下了俞渊“允南不必跟我见外，如今都唤我太子殿下了，果真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

　　“殿下！”俞渊知道太子看出了她心情不佳，变着法的逗她，可是此刻周遭人多口杂，便急忙出口制止了赵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随你一道进宫，先把你身上的轻甲卸了。”太子点到为止，提醒俞渊正事。

　　是了，还要入宫觐见。

　　俞渊随太子上了马车，驶上了汴京大街的官道。俞渊忍不住抬联向外看去，官道规定只有皇族宗室才可驾车行驶，所以周遭的人大多都退避三舍。

　　可偏偏就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

　　“阿姐！阿姐是你吗！哎郢珏哥哥！”一个稚嫩的孩声突然在俞渊耳边响起。

　　郢珏比她先反应过来，过去拦住了俞昭，“小丫头你不要命了，这是太子殿下的马车”

　　“可是我看到阿姐了，你说今天她会回来的！”俞昭个子矮，但也气势不服输的抬着头扬着下巴看着郢珏。

　　“这……是阿昭？”俞渊诧异的看了一眼太子，“停一下！”

　　太子便命人停了车，俞渊刚一下车就看到了在一旁和郢珏对峙的俞昭。

　　俞昭看到了这边的状况，懒得和郢珏继续一般见识，向俞渊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

　　“阿姐！”俞昭猛的扎进了俞渊的怀里，带起的冲击让俞渊小退了一步，然后稳稳地接住了俞昭。

　　“阿姐我好想你啊！”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我有公务在身，你先回府好不好，别在外面乱窜，没个女孩子家的样子，母亲在家要担心的”俞渊摸了摸她的头，“你拦了太子殿下的车，该去告罪”

　　俞昭过了那兴奋劲也反应过来了自己的莽撞，连忙跑去了车前：“太子殿下赎罪，是阿昭行事鲁莽拦了殿下的车”并恭敬的下跪行了个礼。

　　周围也有些人被这场景吸引了注意力，回过神来，都看向了俞渊，议论声在人群里传开。

　　俞渊的眉眼有几分英气随了父亲，可整体看去，她五官生的极好看，都随了母亲，简直可以说她会长，父亲母亲的优点全都随了去。她身材高挑，比寻常的女子都要高，此刻高挽起一个马尾，红色的发带和披风张扬恣意，虽然看去还是有一种自威的冷意，可又实在惹眼。

　　太子笑了笑，冲俞昭说“无妨”

　　“阿姐，我好久没见你了，你今晚一定记得回府，不许食言！”

　　“好”

　　俞渊也知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安顿好了俞昭，又急急上了马车，向皇城方向赶去。

　　“是你告诉母亲我今日回来的？”俞渊没来由的来了这么一句，方才听着俞昭和郢珏的对话时就已经这么怀疑了。

　　“不错”太子闭目养神，手间转了一把扇子，“夫人是在思念，我便让郢珏前日去府上拜访了一趟”

　　这算是坐实了。

　　“也好，省得母亲为我悬心，可是你也注意瞒着阿昭那丫头啊，她从小疯起来什么都敢做。”俞渊回想了一下，“还记得她四岁那年，你来府上做客，一个不留神摔了陛下新赏你的玉盏，我可吓了个半死。”

　　赵琛这下没忍住笑了出来：“不曾忘，那次回去我还让母后罚了一月不准出宫，可阿昭实在率性可爱，她撒起娇来求我，我实在没理由不告知她。”

　　俞渊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赵琛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没个正经。没过多久，进入了皇城。

　　“殿下，将军，到了。”引路的宦官朝车内行了个礼，后退了几步，让开了下车的位置。赵琛用折扇挑起车帘，郢珏手快，一把接过帘子，掀了起来，又伸出来了右臂，好让他下车时扶一把。

　　赵琛刚下车，玄琮正想上前也去扶俞渊，可俞渊冲他一摆手示意不需要，她刚跑了两日的马，除了进外城时卸下的甲裘，其余的装扮和在北境战场无异，玄琮退开后她动作利落的下了马车。她不太喜欢别人把她当娇贵的人看待，玄琮自然也明白。

　　显庆帝身旁的李全在这候了多时，见着太子和俞渊的马车，接着笑出了满脸褶，“咱家见过太子殿下，俞将军，陛下在泰和宫见二位，请随咱家走吧。”

　　“多谢公公”俞渊一点头写过了李全。

　　一眼望去，满目只有富丽堂皇的宫殿，两旁的红墙青瓦，一队宫女疾步匆匆地向□□赶去，一群飞鸟从飞檐上空盘旋。

　　“二位请在殿外稍后，咱家先进去通报”李全一欠身行了个礼，转身进了泰和殿。

　　“别紧张”赵琛偏头一看俞渊，“父皇问什么你就说什么，真有什么事还有我帮忙兜着。”

　　俞渊浅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她确实不紧张，只是此刻站在殿外，突然好像回到了她十三岁那年，恍惚间她有些茫然，可还没继续走神下去，传唤声叫回了她。

　　“宣，太子殿下和俞渊觐见！”

　　大殿的内柱都是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着，每个柱子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正对着的是巨大的金漆雕龙的龙椅，皇帝披着玄色的氅衣，端坐其中。自前年显庆皇帝陆陆续续生了几场大病，他的身形已然瘦削了太多，整个人被完全拢在了氅衣里，禁锢在了身后相对来说更显威严的龙椅里。

　　这就是穷尽一生的权力之巅。

　　“儿臣拜见父皇”
　　“微臣拜见陛下”

　　显庆帝用手掩唇，轻咳了几声，而后朝赵琛和俞渊一抬手，“平身”

　　这一声仍旧中气十足，不显病态，听上去不怒自威。

　　“谢父皇”
　　“谢陛下”

　　“李全”显庆帝把茶盏的盖盖好，“去给朕换盏茶来，琛儿和俞将军一路赶来，先坐吧”

　　赵琛和俞渊在殿内跪坐下，两个小太监来上了茶。

　　这一整套礼仪下来已经过了一刻钟了，显庆帝这才开口，却不是询问俞渊北疆事宜。

　　“琛儿，淮州水患治理的颇有成效，户部上书说地方鱼鳞册的推行也小有所成，你监国有方，朕没看错你”

　　“多谢父皇夸奖，田地关系百姓生计大事，水患一事必然不得马虎，儿臣方一听说此事便派人下查实际情况，切实回禀”赵琛连忙起身行礼回话，“户籍的实施，有利于国家都税收和地方治理，儿臣万万不敢马虎。”

　　显庆帝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这赵琛朝政上的问题，此刻皇帝表现的越不在意，俞渊便越坐立难安，心里飞速想着对策。

　　俞渊是武将出身，可她在官场之事上并不愚钝，她自小在母亲的熏陶下长大，辰平王妃宁氏是先帝年间有名的才女。母亲本盼她能有所造诣，可她偏偏“离经叛道”对武术兵法感兴趣，即便如此虽然俞渊自认称不上有才之辈，但也诗书接通，有自己所悟。

　　显庆帝和赵琛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俞渊仔细的听着，忽然皇帝话锋一转。

　　“说起来，俞将军和琛儿是旧识。”

　　“回陛下，微臣与太子殿下确是自幼相识。”

　　“不错，朕记得辰平王那时带你入过宫，朕也见过你”显庆帝喝了口面前新换的茶，放下时却把被子略重的摔在了桌子上，“可这也不该是你以此私自带兵的借口。”

　　这话说的有几分随意，可是俞渊已然听出来怒意，立刻起身跪在了殿中，赵琛被这变故惊的一愣，立即又回复了冷静。

　　“陛下恕罪”还没等俞渊说完话，赵琛便出言打断了。

　　“父皇，边郡情势危急，是——”

　　“禀陛下，是臣做的事没什么不敢认的，确实是微臣借了与太子殿下的交情，私下求了殿下的腰牌，说服了父亲在北大营的旧部，将停职的兵力借调，又请求太子暂缓对北大营的控制，臣自知死罪——”俞渊说罢停了一下不知哪来的勇气，方才叩首低下的身子渐渐直立了起来，视线看向了显庆皇帝，“可北疆形势危急迫在眉睫，难不成要等着北漠人在我大周边境烧杀抢掠够了，侵吞城池，残害百姓之后，拿着粮食逃回大漠么！臣虽愚钝，却知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再不出兵，那繁州恐怕真是要血流成河了。”

　　“臣自小受父亲教导，少时久居北疆，繁州百姓待我北疆驻军亲如兄弟姐妹，父亲的碑还立在秋岭关看着呢，我又怎么能允许蛮人踏足我大周的疆土，蚕食我大周的百姓，况且北疆驻军的士兵是和臣一同长大的亲人，父亲也绝不希望牺牲他们任何一个人。家中无男儿，臣又岂能躲在长辈的身后偏安一隅，愧对俞家满门忠烈。可不论是男儿还是女儿，只要是大周的子民，皆有保卫国土的责任，若陛下要以此问臣的罪，那么一切罪责都由臣一人承担！”俞渊重重的叩首在地，听凭发落。

　　泰和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风吹过珠帘时，叮当的碰撞声。

　　过了一会，显庆帝才开了口，“确实该死”

　　赵琛也上前了一步，开口求情，“父皇，允南虽有过错，可她在北疆的战功确是实打实的，功过相抵，求父皇网开一面。”

　　显庆帝盯着叩首在地的俞渊，和一旁求情的赵琛，神情和缓了一些。“有罪当罚，朕先命徐敬玄调职北疆，接管当地军务，他原是你父亲的下属，对北地熟知，有他替朕看守，朕很放心。”

　　“臣遵旨，替北疆军和繁州百姓谢圣上隆恩”俞渊又叩首在地。

　　“可有功也应当赏，李全，传朕旨意”

　　俞渊直立起身，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帝。

　　“朕命你任汴京驻北大营总领，全权负责北大营一切事务，郭程义为副将统领协助你参管军务，你得拿出你的本事让朕看看，好好纠一纠北大营的风气”

　　“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还有，从后日起，朕许你着朝服入太极殿参政，你得好好辅佐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