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回头，往前走》乔千柠

13、别有洞天

　　寒假开始两天后，两位老师的补课班就开始上课了。童老师往自己家一处还没装修的毛坯房中搬来了十几张桌椅，墙上贴了一张光滑的白色墙纸当作黑板，勉强可以做一个临时的补课场所。孩子们每天早上九点到十点半在童老师这里补习，十一点到十二点半去曹老师家补习，下午回去就做课堂上留下的作业以及学校里的寒假作业，这样安排的日子倒也很充实。

　　安安在补课班也意外地见到了张鑫。张鑫最终还是说服了父母。她告诉他们，只有自己进入补课班学习，她才能有考第一的机会，才能有念好大学、少交学费的机会。在父母眼中，考上一个好大学就等于这一生有了保障，越有可能升官发财、飞黄腾达，而越好的大学所需要的学费就越少。尽管在父母的观念中，“考个好大学”是一个很遥远又很抽象的概念，可现在听女儿说补课班补习就是实现这一期望的当下的具体步骤，他们也很动心。张鑫虽然不是父母心心念念的儿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他们也渐渐看开，男孩也好女孩也罢，日子照样都是汗水泡出来的，这一辈子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少不得要在她身上寄托一些希望。

　　张鑫自然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补课班学习格外用功。她每次都坐在第一排，在座位上飞快地做着笔记。而安安坐在倒数最后一排，经常上课走神，她不怎么在乎童老师的记号笔在那张白色墙纸上写下的一个一个公式定理是什么意思，反而笔尖与光滑的白纸之间的摩擦让安安心里产生了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墙纸贴得并不牢固，记号笔写到某个地方时白纸总是会凸起来，童老师会在凸起来的地方轻轻下笔，不浪费每一方空处。墙纸的面积并不大，写不了多少东西就没有下笔之处了，这时童老师就会用湿抹布从容地把白纸上的字全部擦掉，或者擦一半留一半。

　　安安也很喜欢看着童老师擦黑板，就好像这一个黑板上的怪物都已经被大家打败了，现在要升级去打下一轮黑板的怪兽了，她心里有一种成就感，尽管这些怪兽并没有被她消化。童老师在这白纸上一写一擦之间，时光好像也这样一页一页的翻过。安安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的条件有多么简陋，她只觉得这一切是如此恰到好处。每次童老师的记号笔没有水时，她都在心里窃喜，她可以名正言顺的走神了，她也喜欢看着童老师往记号笔里面加水，时光也在那里面流逝。后来安安想，“岁月静好”形容那段日子再贴切不过了吧。

　　有时候她会双手支颐呆呆地看着恨不得把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的张鑫，张鑫的努力让安安有点生气，寒假本来就是应该放松的时候嘛，她却比在学校的时候都认真，搞得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可安安还是不想努力，她想打一个赌，看看自己如果荒废掉一个假期，这个小不点会不会超过自己。

　　补课班总共有二十几个人，大多数都是五班的，还有几个六班的尖子生。五班的前五名只有王小华没有来，罗小梦、安安、张鑫和牟宝娜都来了。期末考试时，安安果然把自己的卷子故意向右挪了挪，而牟宝娜也顺理成章地瞥到了安安的答案。之后两个人谁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不仅是一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约定，也是一项你情我愿、无需言谢的默契。牟宝娜这次的考试一跃而为班级的第五名，紧随张鑫其后，安安在看成绩单的时候，特意关注了一下牟宝娜，看到她成绩这么好，心里也忍不住得意起来，却也泄气她的成绩没有赶上张鑫。如果张鑫的第四名被牟宝娜取代了，那就说明自己比张鑫强太多了。其实张鑫从来没有和安安结过什么梁子，她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好室友、好同学，可看着比自己努力的张鑫，安安心里就有一种猫儿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老鼠在耍小聪明的感觉，她心里对她很不屑：哼，随你怎么折腾，你就是无法战胜我。

　　牟宝娜的妈妈看见女儿这次考试有了这么大进步，便竭力支持她留在洛兰补课，并为她联系了一个管吃管住的人家，一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很多打算留在洛兰补课的孩子找的都是这家托管，张鑫也在这里。和牟宝娜同住一个屋檐下后，张鑫更有了学习的动力。连牟宝娜都快要赶上她了，她怎么能不着急呢。而牟宝娜也觉得自己这次好不容易考了第五名，下次千万不能落下去，因此这两个人简直是在比着赛学习。

　　安安和她们俩说不上话，看着她们，她只感到马上要窒息。她猜测罗小梦也是这么想的。罗小梦和安安一样，也坐在最后一排。王小华不在，她也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了，在补课班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童老师在前面讲课的时候，安安走神时会偷偷瞥她，每次都看到她睁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一看就是乖孩子的样子。看着自己的竞争对手们都这么用功，安安心里总有股无名之火，可在内心深处却还是不愿意努力起来。

　　有一次，童老师让大家用刚才讲的公式去解一道题，一头雾水的安安完全不知道老师刚才讲了什么公式，她想问问旁边的罗小梦，可自尊心的作祟又让她不好意思向自己的竞争对手暴露自己其实没有听课的事实。低头在纸上瞎画了一会后，由于害怕童老师一会提问自己，安安才小声问道：

　　“那个，这道题，你会么？”

　　小梦腰挺得笔直，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写着，她的草稿纸是很多雪白的A4纸订在一起的，一看就很高级。不像安安的，草稿纸都是小学时没用完的拼音方格之类已经发黄的本子。

　　“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听课，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呢。”

　　安安仔细一看她的草稿纸，发现她一直在纸上画小人。安安心里一下释然，小声对她说：

　　“其实我也没听课。”

　　两人相视而笑，就像冰凉黑暗的大海中的两条小鱼终于相遇了。安安说：

　　“怎么办啊，开学之后成绩肯定要下降了。”

　　“自从补课班上课以来，我都没怎么听过课的。我想着既然选择了放松，那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吧。”小梦笑着对安安说。安安觉得小梦说的这句话让她很舒服。

　　“那……你不怕你被别人赶上吗？”

　　小梦想了想，看着安安笑着说：“我不在乎的。”

　　原来，小梦竟然不在乎学习成绩。

　　从这天起，安安和小梦就越走越近了。小梦豁然的态度让安安如释重负，她心里不再介意张鑫和牟宝娜的用功，她决定也向小梦一样，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以及自己一定不会被打败的信心。她们俩就这样开辟了一种别有洞天的生活。她们在无聊的数学课上传纸条，努力在课堂上憋笑。数学课结束后，她们会一起去买奶茶或者冰糖葫芦，聊着天走到曹老师家。英语课结束后，她们在其他同学羡慕的目光中一起打车回去。有时候，两个人都不想回家，中午就在外边一起吃，下午去冷饮厅里点两杯冰激凌、奶昔之类的饮品消磨掉几个小时的时光。安安喜欢和罗小梦待在一起，喜欢和她聊偶像剧和言情小说。她们在一起会讨论亚梦和谁变身更好看一些，安安喜欢美琪，而小梦喜欢方块。她们会一起憧憬紫菱的“一帘幽梦”，期望着有一天也能在自己的床边挂满紫色的珠子。安安发现了穿越到清朝的人都会和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共存同一时空，比如说晴川和花影，良妃娘娘和皇后，她兴奋地把自己的这一发现告诉小梦，小梦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那时候她们都为八阿哥与晴川的爱情悬心不已。小梦也会给安安讲明晓溪的小说，安安爱上了小梦口中的雪、尹堂曜、洛熙，两个人都为那么浪漫美好的爱情而醉心。

　　是小梦第一次带着安安来到了“冰月亮”。其实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冷饮店。可是安安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冰月亮”的牌匾是天蓝色的，上面悬挂着一支弯弯的明黄色月牙。橱窗里摆着一棵大圣诞树，上面挂满了小礼物。生活在洛兰市的安安从前无数次路过这个地方，每次经过这家店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这里与众不同的浪漫氛围，但安安从来没想过要进去看看，她知道爸爸妈妈是不会让她来这样的地方的，她只敢去食杂店、药店、书店、文具店这些付钱拿东西走人的场所。

　　当小梦拉着她走进这个地方时，安安就好像被人领着跨进了新世界的门槛。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付完钱不必离开，在这里你可以喝着饮料，在舒缓的音乐中与朋友谈天说地。安安和小梦来的多了，店里的服务员秦紫姐姐都认识她们了。看见她们进来，就会笑呵呵地过来问：“两个小美女今天想喝点什么？”

　　小梦好像很喜欢秦紫姐姐，每次见到都很乖地叫“秦紫姐姐好”，安安被她感染，也很热情地叫“秦紫姐姐好”。随后秦紫姐姐会端上来两杯饮料，上面插着好看的吸管和小星星的装饰棒。这一切让安安如在梦中，漂亮的小店、浪漫的音乐、陌生人也可以成为“姐姐”，安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进入了小梦口中浪漫的明晓溪的世界。

　　对于安安来说，她来补课班学习只是次要的，寻找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家对于安安来说从来都不是温馨的，她知道自己去住校的日子，爸爸几乎不怎么回家。现在她回来了，父母显然想给她营造一个还算和谐的家庭环境，虽然一家人围着一桌子菜，可气氛却没有办法融洽起来。爸爸妈妈冷着脸，话说不到三句就又是一场激烈的争吵，而后是摔门而出的爸爸，嚎啕大哭的妈妈。安安不同情他们任何一个，她只想长大，只想逃离自己的生活环境。

　　和小梦在一起就好像自己已经长大了。爸爸妈妈绝对想不到自己去了“冰月亮”，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电脑上看男女拥抱接吻的电视剧，而这些都是大人理所应当会做的事。没错，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