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众生皆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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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不理刘成飞，刘成飞也就不再和安安讲话了。他来五班的次数也变少了，每次过来无非就是找张涛说点学校开会的事，安安虽然在座位上低着头，假装在忙什么事情，可她知道，刘成飞的眼睛再也没有看向自己了。
安安有点难过，她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呢，说不定那只是张涛的一个玩笑，刘成飞压根就不喜欢自己呢，说不定自己只是在自作多情呢。
初一上学期的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了，除了第一次考试的失误，安安之后的名次一直都保持为班级的第三名，她考不过罗小梦就像张鑫考不过安安。安安知道张鑫一直耿耿于怀自己进不了前三名，每天都在拼命学习想要赶上安安，而安安也在拼命学习想要赶上罗小梦。现在安安已经对第三名没有往昔那份兴奋的悸动了，她也并不怎么害怕张鑫会赶超自己，张鑫小小的个子，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就像永远飞不上天的小鸡，怎么能对自己构成威胁呢。安安这样想时，同时也就想到了自己：对于罗小梦来说，自己不也是飞不上天的小鸡么。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啊。
期末考试考完数学后，童老师来第一考场“探班”，安安和几个学习成绩好的女孩子都在走廊围着童老师，叽叽喳喳地问老师其中几道题自己的解法对不对，得到老师的肯定后，大家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这是好学生的特权，只有学习好的学生才会和老师之间有这种默契。
当安安心满意足准备回到考场时，童老师叫住了她，贴在她的耳朵上轻声说：“接下来的几科，你可要给牟宝娜抄抄啊。”
安安点了点头。回到考场后她的心狂跳不止，童老师竟然让自己借给牟宝娜抄，竟然让牟宝娜公然作弊。
安安好像能理解童老师的用意，她隐约明白班级总体成绩的高低对于班主任来说十分重要。不过对童老师的敬爱不允许她去追究这件事究竟对不对。虽然如果让自己在考场上抄别人的，安安是绝对不会做的。从小自己受的教育就是要诚实，决不能做也不屑于做这种苟且之事。可现在是自己要给别人抄，这样是不算丢脸的，而且童老师找到自己，这大概能说明自己很厉害吧，这也是自己的荣幸。
期末考试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名次来分考场、排座位的。第一考场在学校的大礼堂里，按照蛇形排列，牟宝娜正好被分在了安安的右边。其实牟宝娜学习十分用功，每天回到宿舍洗漱后，她还要去楼下的自习室学好一会儿。她的名次在五班大概能排到十名左右，在安安看来，牟宝娜只能算是一个“中等生”。
大家都叫牟宝娜“班花”。开学第一天，安安就注意到了她，事实上，牟宝娜沙哑粗糙的声音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注意。那时她正在吃着山楂卷，吃到一半，突然发现她妈妈正在往教室里探头看她，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妈”。其实她只是正常地讲话，没想到这副极具辨识度的声音立刻传遍了全班，引得所有人都在看她。安安心想，怎么会有这么难听的声音呢。同时，安安也听到有几个男生在公然嘲笑这位“公鸭嗓”。
秋冬的牟宝娜永远穿着一件粉紫色的棉服，十分亮眼。那种颜色安安只在外婆家的被面上见过。她的头发带点自来卷，总是用两根粉色的头发绳绑着左右两个小辫子。看得出来，她是一个爱美的小姑娘。她的眼睛小小的，有点像老鼠，她的五官没有丝毫的女性特质，如果她是一个男孩子，也许人们就不会如此在意她的外表了，可她偏偏是个爱美的小姑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班级里的同学都叫牟宝娜“班花”，不管是不是和她很熟，不管有没有和她接触过、讲过话，“班花”都是五班人共同的熟人，而关于“班花”的笑话也永远不会过时。
“听说你对班花有点意思？”
“班花今天早上吃了两个鸡蛋呢。”
“今天出门看见班花了，太激动一下子摔个大跟头。”
其实牟宝娜只是一个文静内向的女孩，不怎么讲话，也不怎么会讲话，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如何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她也没有办法靠后天的性格去赢得大家的喜欢。在嘲笑牟宝娜这件事情上，不管是坐在前三排的还是后三排的，同学们都会齐心协力地给这个永恒的笑话捧场。
李春雨和牟宝娜在一个宿舍，她是带头欺负牟宝娜的那一个。她和其他人会在牟宝娜睡觉的时候用手机把她的样子拍下来。李春雨是班级里唯一一个拥有手机并偷偷带到宿舍里的人。在牟宝娜不在的时候，宿舍另外七个人会聚在一起“欣赏”她的照片，她们对牟宝娜说，如果她敢告诉老师，就把她的照片发到网上。
安安很同情牟宝娜，她很想做偶像剧里的女主角，拉着她的手，站在欺负她的坏人面前，去讲理、去打架。可她不是杉菜，她不敢公然和李春雨她们作对，她也很害怕李春雨那种烫着头发、交着男友，偶尔还在女厕所吸烟的坏女孩。每次在班级里看见不苟言笑的李春雨安安都低着头，想着赶紧避开她。况且，安安她只是可怜牟宝娜而已，牟宝娜并不是她的朋友，她和唯唯诺诺的牟宝娜也没有那么多的话题可聊。她能做的，也只是偶尔和被孤立的牟宝娜说上几句话或者陪她走一段路而已。每次不想和王雪雯一起走时，安安就去找牟宝娜。而看到安安走到牟宝娜身边，王雪雯就去找别人玩了。
童老师似乎并不知道牟宝娜的悲惨遭遇，她自己也不太喜欢牟宝娜，这个孩子身上毫无亮点，学习虽然勤奋，可是毫无用处，在洛兰这个小县城，在洛兰二中这样的学校，学习成绩如果不是班级的前五名，将来在学习这条路上其实都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可如果让她抄袭一下，说不定她就会挤入优生的阵营，那么就会让自己班的优秀率高一些。五班一直是初一年组的翘楚，这个学期的优秀率、及格率一直都在年组遥遥领先。而这次期末考试更是至关重要，如果能在八个班中排第一，那么年终奖、荣誉称号就都不是问题了。
五六两个班的数学都是童老师教的，两个班这学期数学单科的及格率、优秀率均为年级第一，这让童老师颇为得意，总算没砸了她这个数学名师的招牌。在分析了孩子们的成绩后，她认为应该把寒假的时间利用起来，给孩子们提前讲讲二元一次方程，这可是下学期的重难点呢。
童老师和曹老师各自在自己的家里办了寒假补课班，让大家自愿报名。班级里的孩子大部分来自农村，从没有上过什么补课班，一听说寒假要到老师家里去上课，而且很多同学都在那里，大家都很激动，纷纷举手报名。在大家激动的窃窃私语声音中，张涛提高嗓门，问了一句：“老师，寒假补课怎么收费啊？”
这一问，仿佛一记棒槌，敲醒了兴奋如在梦中的同学们。大家突然意识到：补课班，是要收费的啊。
童老师温柔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和曹老师原来想着，要是两三个同学过来，我们就不收钱了。可现在大家这么多人要报名，那我们就多少收一点，一节课就收30吧。”
班级里突然安静了许多，大家都在盘算，寒假补课数学加英语一天要花60元，而且是每天都要补课，自己的家长会同意一天拿出60块钱么。
安安的父母十分支持她去童老师那里补课，对于城里的孩子来说，补课班一节课30元并不算很贵，而且有人帮他们照顾孩子，何乐而不为呢。罗小梦也报了名，安安以为王小华也一定会去，岂料回到宿舍，王小华对安安说她不能去补课班了。
安安很奇怪，王小华明明都在班级举手报名了呀，现在怎么又不去了呢，况且，她学习那么好，不去这个补课班，不怕自己第一的位置被抢走了么。
“我爸妈说如果我寒假留在洛兰补课的话，就没人看我弟弟了。”
“为什么要让你看你弟弟啊？”
“我弟弟太小了，没人在家看着他不行。”
一点愤怒的火苗涌上了安安心头，她虽然和王小华不是好朋友，交往也不多，可她读过很多“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故事，一直下决心要为女子争口气，最听不得重男轻女的事情。眼下，知道了王小华的父母竟然为了一个什么弟弟要放弃女儿补课的机会，她脱口而出：
“你爸妈可真偏心眼儿，就想着儿子。”
王小华嗫嚅了半天，说道：
“其实我就算不看我弟弟，我也不能在洛兰补课，我们家在城里没有亲戚，我也没有地方吃饭没有地方住的。”
安安默然，她真替王小华感到惋惜，她一直以为王小华肯定有一个很厉害的亲戚，把她安排到了五班，为她安排了宿舍里最好的床铺。现在看来，她也许真的是小升初的成绩太好了，又没有找人，才被童老师选中的吧。她明明想来补课班的，班级里她都举手了呀。一定是她打电话和父母商量了之后，才认清了现实有多么残酷吧。如果……要是让王小华住在自己家呢？
唉，自己家里那个样子，让她来听自己的父母每天怎么吵架么，让她亲眼看到安安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其实家里的情况还不如她吗。不，这绝对不行，况且，王小华不来补课，说不定……说不定她的学习成绩就会下降，那么自己就少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啊。唉，人总是自私的。
期末考试结束后，大家纷纷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很多远道的同学父母都来了宿舍楼，帮着孩子一起收拾东西。此时秋收已经结束，正是农民们闲下来的时候。张鑫的父母也来了。张鑫的妈妈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了的天蓝色袄子，张鑫的爸爸又黑又瘦，站在一旁忙着打包行李。安安在正在宿舍的床上吃着零食，她丝毫没有即将回家的忙碌，她知道妈妈待会儿会过来帮她收拾东西，现在她只要等着就好了。
“一节课几个小时啊，就收三十块，这一天下来就得六十，再加上吃饭钱、住宿钱。你自己算算有多少！我和你爸一年到头忙得要死，你这上一个寒假的课就都给我花出去了！”
张鑫已经在电话里告诉过父母寒假补课的事情了，父母当即不同意，现在，张鑫又提了这件事情，张鑫的妈妈用那副五班人尽皆知的嗓门对张鑫吼着。
张鑫流着泪，憋着嘴，也冲妈妈喊道：
“我就要去上补课班，我睡在大街上也要去！”
“死丫头片子，我让你顶嘴！我告诉你，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大儿子，你就听你妈的吧。”张鑫的父亲觉出一场战争即将爆发，对张鑫无奈地劝道。
安安就坐在宿舍的床上看着这一幕，她不明白为什么张鑫的爸爸要叫她“大儿子”，她明明是个女孩呀。张鑫的父母全然没有理会这个坐在床上吃薯片的小姑娘，她妈妈接着说道：
“你以为那补课班是什么好地方啊，那都是你们老师为了赚钱糊弄你们的。上课的时候不好好教，学生放假了办什么补课班，你们老师可真是缺德啊。”
“你小点声行不行！”张鑫带着哭腔喊道。
张鑫的妈妈怎么能这么说童老师呢。童老师开补课班是为了给我们讲下学期的二元一次方程，怎么可能是为了赚我们的钱糊弄我们呢。难道童老师不是这个世界上最会做数学题、对我们最好的老师吗。安安真怕这时候童老师突然来到宿舍楼，听见张鑫妈妈的叫嚣。
“我们班那些学习好的都去，我要是不去的话，开学就跟不上了。”
张鑫哭着说，她企图用学习来感化妈妈。她不明白，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己的妈妈更明白学习的重要性的人吗，妈妈当年就是因为穷而辍学了，现在她怎么能再来用“钱”来阻挡自己女儿的上学之路呢。
“你现在一个中等生。犯不着花那个钱去补课，你要是学习真有那么好，砸锅卖铁我也供着你。”
张鑫不再说话了，她握着拳头站着，任凭泪水往下流。她无力反驳自己的母亲。自己只是第四名，虽然和第三名只差了几分，可终究她不是“前三名”。不是前三名便得不到父母的重视，得不到老师的重视，就只能是大家眼里的“中等生”。
唉，其实大家都各有各的难处，安安心里想着。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优秀的人偏偏生在贫穷的重男轻女的家庭；有多少超于常人努力的人却收获不到自己汗水的果实；有多少人因为先天的长相便遭他人排挤孤立；有多少人看着光鲜亮丽，其实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比如自己。
所谓众生皆苦，当如是乎。
安安没想到和妈妈带着行李在校门口打车的时候会看到刘成飞。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讲过话了，想不到这时相遇，刘成飞竟主动走过来。
“安安，你要回家了吗？阿姨好！”他看到了旁边安安的妈妈，殷勤地打了声招呼。
安安以前很少把自己的同学介绍给父母，这差不多是妈妈第一次听到安安的同学叫她阿姨呢，便欣慰地说：
“你好啊，你是安安的同学吗？”
“嗯，但我们不是一个班的，我在四班。”
“这样啊，那你们说话吧，阿姨把行李放进出租车啊。”
安安的妈妈转身去放行李，安安这才好好端详了刘成飞一下，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套着一件马甲，瘦长的身形显得他很高，现在他的肤色似乎比安安第一次见他时白了一些。
“你要回家了啊？”
“嗯呢，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明天和张涛一起回去。你家在哪啊？”
“二道街荣兴小区里。”
安安突然想到，刘成飞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市里吧，他刚才可能想问，安安是哪个村的。
刘成飞果然吃了一惊，“你家就在洛兰啊！我说呢。”
“什么？”
“我听张涛说你寒假要去你们班主任那里补课，我还想问问你住在哪呢。”他摸摸头发，笑着说。
“你要不要也来补课？”
安安问出口便有些后悔，她现在明白了，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够在童老师家补课的，说不定刘成飞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她真的有点希望他能来啊。
“那是五六两个班的课，我一个四班的，你们老师能要我么。”他苦笑着说道。“差一点，你看我在四班，差一点就分到五班了，就差一点。”
安安对他笑了一下，刘成飞不知道，分班并不是一次运气的角逐，这一切，早已经有人提前安排好了，四班和五班，差的哪里是一个数字呢。
妈妈已经把行李放好，安安必须得离开学校了。她知道寒假的两个月她再也见不到刘成飞了。不过见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自己而言，他只是一个隔壁班的小子啊。她心一横，说道：“明年见啦。”
安安冲刘成飞挥挥手，钻进了出租车，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众生皆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