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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   “阿石依别怕。”
      程默将小姑娘抱在怀里,稳定地安抚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孩儿,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因为害怕还是冷,总之就是一直在发抖。
      “别怕。”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在暴雨短暂的停歇里,才能勉强让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叔叔带你回家。”
      浑身湿透的阿石依显得更加瘦小,在手电的光打照下,程默觉得她的脸都是惨白的,有些吓人。
      今夜的暴雨有雷阵雨的架势,恐怕不一会儿就会是下一轮了。
      这个陡坡在下雨天更滑了,现在爬上去恐怕是不容易的,只能等人来,否则他一个人带着昏迷的阿石依是没办法上去的。
      想着,程默再次抱紧了她,而后动作麻利地蹲进了身后坎坑里的杂草边,想着躲一躲下一场雨。
      “阿石依,我们一会儿就能下山了。”
      一边说着,他才又去摸她的脸,在抹了抹雨水痕迹后,他突然发觉她的脸热热的。
      小孩子最是不能感冒,要是不及时治疗后遗症会很大,就像他一样,大小感冒都能随时拖垮如今的他。
      不能等了。
      白光杀下,将程默的眼都闪了一下。
      “轰隆——”
      经过停歇后的雷声更加凶猛,随之而来的便是瓢泼大雨,怀里的人直接被吓醒了。
      “哥哥……”
      弱弱的声音在艰难地唤着他,程默又惊又喜。
      “阿石依?听得到我说话吗?阿石依?”
      小姑娘的脸越来越烫,程默感受到她裹在雨衣里的手慢慢地动着,他的手稍微一松,那双又软又小的手就揽住了他的脖子。
      “哥哥不怕…”
      她并不认识他,可却在选择相信他。
      程默一时觉得鼻尖泛酸,连声音都哽咽了。
      “阿石依别怕,不会有事的。”
      他将小姑娘紧紧抱进怀里。
      雨太大了,抱着阿石依上去过于冒险了一些,于是程默将小姑娘放在草堆里面,好在坎坑可以躲点雨。
      再次探了探她的额头,程默直截了当地走到了陡坡边。
      与其尝试千万次带着人上去,还不如自己爬上去找人靠谱。

      暴雨浇湿了泥土,踩上去如同水中青苔,随时都能将他滑下去。
      “有人吗!”
      没走一步他都要这么喊一次,大雨砸在他脸上、身上,每一次他吼那么一声都能被灌一嘴雨水。
      深夜的晚上,暴雨冲刷下的森林都是阴森森的,电闪雷鸣,呼啸的不仅仅是天上的声音,雨落在山间的每一处,它今夜带来的惊恐势必是惩罚了这里的每一片土地。
      程默的力气在徒劳中慢慢殆尽,他喊出来的声音也变得逐渐嘶哑,但是任凭着雨水冲刷了喉咙,他也只是呸了一口之后继续呼救。
      在不知多少次滑下去之后,他终于扯着、扣着那些没那么松软的草皮上了坡,程默连喘气都没来得及便挣扎着起了身,手电掉落在一边,他才刚起步,便听到了区别于雨声的其他的一些声音。
      “程默老师!”
      手电的光打在他脸上,几个人急冲冲地几乎是以扑的动作跑了过来,“您没事吧?您还好吗?”
      “下面…阿石依…”程默抓着一个人的衣袖,指着那个危险的坎坡,“她发烧了!”
      ……

      有多久没想起那些事了。

      “为什么只有我活着…”
      那段时间,他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当心情跌至谷底之时,会下意识地质疑自己。
      “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
      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逼问甚至是诘问自己,那一段时间,甚至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走不出来,像是被困在这种精神迷失里,怎么也出不去。

      他的存在就如同梦魇之牙,一次次击破即将到来的幸运。
      那种不幸是降临在他身边的人身上的,却把他自己伤得遍体鳞伤,那种厄运就像是与他共体,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那根弦在他的脑子里时刻绷着,谁也没能注意,谁也没有重视。
      然后忽然有一天,某一个时刻,它断得悄无声息。
      他很痛苦。
      精神上的折磨让他无法松懈,直到他用美工刀划破掌心,那一瞬间,似乎心上的压力没有那么重了。

      “逃避现实怎么会没有用呢?”
      他觉得沈曦的话不对,也是第一次他开始否定那个医生的叮嘱。
      因为就算沈曦给了他再多的药,与他聊上百次日常,也抵不过,看着鲜血流出时的那一刹痛快。

      程默被发现有自残行为的那天,他躺在手术室里差点没能救得回来。

      程默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境里有那次篝火晚会,有喝得醉醺醺的蒋川,以及那个总是慈祥地笑着、一遍遍温和亲切地唤他“小徒孙”的陈老教授。

      “小徒孙。”陈老教授抬手拦住了他端酒杯的手,做出了一个“不可”的手势,“弱冠之年还未至,喝不得酒。”
      程默眨巴着眼睛盯住手里那半杯白酒,无奈极了:“陈老教授,我已经二十了,再过半个月就该二十一了。”
      “我记得你可是P市本地人,你这年岁,十九打实,二十虚岁,P市的年龄照例是往上多算了两岁。”陈老教授老神在在的,顿了顿,认真地说,“我是A市人,既是我徒弟的徒弟,自然听我的才算数,这是我的规矩,守好啊小徒孙。”

      那个老人,将他当做忘年交。
      蒋川总是开玩笑的说,程默倒更像是他的小师弟。
      而每当这个时候,陈老教授都得一拨思考,老神在在地说:“非也非也,小徒孙算得上是你小师叔的程度。”
      哪怕是程家夫妇,对程默的感情其实也没有那么深,不过都只是为了他们的既得利益罢了。
      而遇到了这个老师的老师之后,程默才很喜欢那种感觉,被长辈疼爱的真切感。

      他以为,一切事情发展得都很好。

      C市元城的地震,在那段时间总是会在新闻上播报。
      元城历年来最严重的一次自然灾害,让很多人分离,也让更多人无家可归。
      而那个一直唤他“小徒孙”的人,在那片废墟之下,永远闭上了眼。

      “小徒孙,你得活下去。”
      老人的声音在那看不见的黑暗里一遍又一遍响起,从残垣的那一头传来,虚弱却比之更坚强的,是他呼唤小徒孙求生意识的执着。
      “小徒孙啊,我已经老了,迟早得有这么一天的。”程默当时意识十分模糊,但也在重压之下艰难地去听对方的声音,“可是你得活着,替我这个老人,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才行呐。你知不知道啊?”
      “小徒孙啊,来,跟师爷说说话,好不好啊?”
      程默能够在很多个夜晚听到他的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并且一越来越清晰。

      后来,蒋川告诉他,教授在被救上去之后还能清楚地表达“我小徒孙还在下面”,直到在看到程默被救,他才闭的眼。
      这一闭眼,便再也没有睁开了。

      程默无法想象。
      一个年过六十的老人,是如何坚持了一天一夜,只为去替他求一次生。
      他们,也不过才相识两年。
      他次次推脱,点明了陈老教授大义,可蒋川却说:“老师孤孤单单了这一辈子,学生不算少,但只有你,他是看做了有缘人,视作亲子去教。”
      当年老先生出殡,程默没敢去送。
      远远地站在墓地附近,他一个人看了许久。
      那一天下了雨,他好像是哭了的,又好像只是雨水撒了满脸都是。
      他不清楚。

      程默告诉蒋川,他要出国。
      蒋川没主动留他,悄悄在学校里给他申请了出国交流。
      临走那天,蒋川邀请他下了一盘棋。
      “老师生前就觉得你必有一番作为,程默,别让他失望了。”
      程默带着目前研究进度出了国。
      这是他第二次想要逃避。

      他在国外更加地独来独往了,除了研究院,他就是待在图书馆,很少会想到去找沈曦。

      再次在病房醒来,沈曦就坐在他身边,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样,一如往常地跟他交谈,只是这一次,主动给他开了药。
      “程默。”她哽咽着对他说,“我真不是个合格的医生。”
      程默没有回应他,也没有看他。
      那段时间,他始终觉得自己像是濒临死亡,什么都感受不到。
      感受不到周围人的悲伤,感受不到他们的任何情绪。

      “你不想活了吗?”
      某一个夜晚,他听到沈曦在他床边哭。
      那是第一次,他选择装睡下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才不会让她难过,甚至不知道他究竟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

      “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这样问过沈曦。
      他说:“谁,我都留不住。”
      那段时间,沈曦不再让他去她那儿了,而是搬进了他的家里,有时候是荆挑,有时候是程影,甚至连榕溪都在他的公寓里住过一段时间。
      他们装作不那么刻意,可是程默却只是装作没看出来。

      久久压抑之下,终究还是爆发了。

      荆挑几乎是将他从阳台上拖回来的。
      程默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而那个总是会笑嘻嘻唤他默默的人就这么弓着身站在他面前。
      他看到他在颤抖,那种急切与紧张,让他慌得连耳朵里的助听器都掉了出来。
      “这么想死吗?”
      他听到他在说话,嘶哑的嗓音如同刀片一样剐蹭在他的耳腔壁上。
      “说话!”
      空空荡荡的客厅里,一遍遍响起他的愤怒。
      程默唇线一抿,半支在地面上,仰着脸,平静地看着他。
      他想说什么。
      可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就这么看着,看着荆挑发火,看着他,将他的那些药全部翻了出来,一点点的倒进了垃圾桶。
      程默却什么也不想做。
      他觉得很累。
      说话很累。
      连感受别人的怒火都很累。

      程默不记得后来荆挑又做了些什么,只是最后,他跟着跪坐在了地上,紧紧抱住了他。
      “默默。”
      他再次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一次很轻。
      “好好活着,不可以吗?”
      他听出了对方的祈求。
      后来,荆挑哭了。
      哭湿了他半个肩膀。
      这是程默第一次见他哭。

      那是一个雪日。
      C市的一场大雪。
      沈曦带着程默回到了C市元城。
      半年时间,好像曾经的痛苦回忆都消失了,但途径那个地方,程默还是连腿都迈不出去。

      “你知道陈老教授生前一直在做些什么吗?”
      沈曦问他。
      站在元城之外,远远望着那片山。
      “什么?”
      他讷讷地问。
      沈曦神秘地笑了:“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清水镇离元城有两百多公里,沈曦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陈老教授连续二十年奔波的目的,当程默来到这个小镇,他竟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恍然。
      “听说陈老教授是文化研究所的顾问。”
      沈曦领着他在小镇里穿梭,“他经常到这种偏远小镇走访调查。”
      说着,她指着前面那条水泥路,回过头问他:“程默,你知道这里十年前是什么样子吗?”
      程默当然不知道。

      那个唤他小徒孙的人,始终致力于收集各个偏远地方的地域文化,将那些被很多人忽视的东西,一点点串联起来,呈现在研究所的书刊上。

      “小徒孙,你得好好活着。”
      头发花白的人笑得跟个小孩一般,老神在在地说,“你可是拜入我师门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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