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标记》无尽夏的影子

60、第 60 章

　　临近夏末，篮球场上是争先斗胜的人。
　　周二下午有篮球赛，更是高三的最后一场，许珂辞了校队，专心地陪着程默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下午。
　　“你怎么不去打篮球？”程默还是没忍住问他。
　　许珂手上捏着笔，认真的样子倒是让人有些不太习惯。
　　“下周考试。”他缓慢回答，这才抬头看过来，“我答应过你，会好好学习的。”
　　程默心头一动。
　　这个承诺蕴含了很多层意思。
　　许珂有天赋，但他却并不想单单倚仗天赋。
　　“说好的好好学习，少一分认真都是敷衍。”说话的人用手背托了托脸，笑得随性，“我可是程老师你的学生。”
　　程默无奈地摇了摇头。
　　“更何况……”
　　许珂俯了身，整张脸都凑了过来，程默也没躲，等着他的下半句话。
　　“看不到你，我心焦。”
　　目光柔长了窗边的光，热意在周围翻腾起来，程默一时也起了念想。
　　时间凑巧，图书馆里人少，留下来的都是正如程默这样的“书呆子”。
　　只不过，他这个“书呆子”忽然也贪了红尘，输给了欲望。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主动的人却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反应迅速地拉开了距离，莫名立起的书本遮住了他的羞涩。
　　许珂一滞，却也后知后觉地笑了。
　　试图藏起来的人落了发红的耳，许珂摸了摸嘴唇，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可是图书馆呐。”
　　他像是故意似的，不知是学了谁的语气，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却独独让该听的人可以听着。
　　果然，更红了。
　　许珂低下头压住笑声。
　　害羞的程老师。
　　他抬手，掌心紧紧盖在了那只泛红的耳尖之上，在无人注意下，明目张胆地凑了过去。
　　程默受不了耳边的热气，一个劲儿地往另一侧躲，可许珂像是早就知道似的，直接逼近，断了他的后路。
　　“许珂！”
　　程默吓了一跳，而后无可奈何地把书抵在他胸前，挡了他的进势。
　　“嗯？”许珂眼角一弯，淡淡地睨了那本书一眼，唇角微勾，“只许州官放火了，是吗？”
　　程默自知理亏，一时难以言语。
　　“好……”
　　“好？”许珂继续倾身过来，逼得程默直接将书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好好学习！”
　　猫被逗狠了，看上去有了火气，许珂掂量着收了趣，慢吞吞地拉开了距离。
　　“你俩还真在这儿啊。”沈川身上的球服还没换，抱着球走近了才说，“晚上没课，一起出去聚个餐？”
　　篮球比赛结束了，聚餐是他们校队的常例。
　　程默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篮球上。
　　“不去。”
　　许珂拒绝得很快，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我都多久没摸球了，你不知道？”
　　“队长让我来跟你说一声。”沈川在两人对面坐下，双肩一塌，“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抬出了程然，许珂没法拒绝。
　　许珂抬了抬眼，将书本合上搁在程默手边。
　　“你想去吗？”他轻声问。
　　程默被问得一愣，直到沈川看了过来他才回神。
　　“不了。”他轻轻笑了笑，“你们去吧。”

　　程默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拼命奔跑，却始终无法丢下脚上的镣铐。
　　他害怕惩罚，更恐惧陌生的光，只敢躲在厚厚的窗帘下，畏手畏脚地拽着布尾，贪婪却怯懦。
　　那是恐惧一切的方默。
　　握着钥匙的人似乎有了新乐趣，然后他看着那把钥匙缓慢解了他的束缚。
　　“我可以给你一个出逃的机会，你想要吗？”
　　未得过这种奖励的人受宠若惊，迟迟不敢有半分动作。
　　“在我懒得寻你的时间里，尽情享受吧，我的最爱。”
　　那是一块昂贵的表，正被他温柔地戴在了他的手上，细细的手腕像是承不住那份重量，在那只手松开时落了地。
　　他听见他慢慢起身，头顶是那道熟悉地带着玩味的笑。
　　“在时间未到达的空白里，我会十分想念你的。”
　　——亲爱的，我可是很守时的人哦。
　　他厌恶极了那种虚伪的温柔与善意。
　　宿舍的空调开得低，但程默却还是出了一身汗。
　　他坐起身来，半张脸都陷进了掌心里，指尖留有淡淡的清香，就像是忽然静了心。
　　下意识地，他偏了头望向了侧方的那张床。
　　许珂还没回来。
　　程默轻轻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下了床，这时，下桌上的手机亮了屏，弹出的信息提示占了视线。
　　他顿了顿，不解地伸手去够手机。
　　指尖划过屏幕，陌生短信简短的字眼却令人生惧。

　　[小默，陪我去玩球啊。]

　　仿若噩梦成了魇，一个接一个地直奔他而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之间，他又陷入了混沌与黑暗。
　　“哐啷”
　　颤抖的手用尽了力气也抓不住落地的手机，他不断后退，脑子里嗡嗡作响，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怎么也呼吸不上来。
　　“呼……哈……哈……”
　　赤着的脚深触地面，他却始终找不到重心，落不下去。
　　“走……走开……”
　　他努力挣扎，双手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头，忐忑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拒绝会被惩罚。
　　他就像是怎么也摆脱不了那座房子，怎么也逃不掉那里的一切。
　　“嘭”“嘭”
　　又是那个声音，由远及近响起，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边。
　　……
　　“还跑吗？”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程默的后颈都在发凉。
　　“我问你呢！”少年的声音很凶，手中的篮球直接向他砸了过来，重力压过他的肩膀，然后落在地上，他也没能站稳。
　　“拿过来。”少年懒洋洋地开口，手掌张开，视线冰冷极了。
　　男孩艰难地站了起来，用了最快的速度捡起球走向他，颤颤巍巍地递过去。
　　少年忽然起身，篮球在指尖旋转，他慢步后退，脚步声清脆，直到膝盖抵在沙发上，他才止了步。
　　“嘭”
　　重力飞过，直接砸中男孩的肚子，他猛的往前一倾，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剧痛感袭来，嘴里似乎都染了血腥味。
　　清脆地脚步声停在耳边，那个少年蹲下身来，轻轻摸着他的头，缓慢地说:“小默，玩具是不能离开主人的，你懂了吗？”
　　不听话会被惩罚。
　　——小默，我们一起玩球啊。
　　“不……不要！”
　　球砸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越来越真实清晰，他后退，可又不敢退。
　　躲开了，也会被惩罚。
　　黑暗压近，连床边的那个小灯的光也被忽视了，他只觉得，这个天，亮不起来。
　　“走开！”
　　嘶哑的声音里藏着哭腔，他试图寻找一个安全的避所，然后将自己完全藏进去。
　　沉重的夜晚，仿佛连这一点插曲都不算惊扰，安静的世界里，他独自一人，从反抗到妥协。
　　这是他狼狈的那段时间里，最无助地方式，被动地接受，循环地碎语。
　　“走开……走开……”
　　他无能为力，没有人救得了他，包括他自己。
　　可是忽然的一瞬间，有人来了。
　　许珂回来的时候，程默整个人都蜷缩在门边。
　　他轻手轻脚地如同往日一样推门进屋，可这次，门刚开了一点就被什么挡住了一般不大容易推开了，紧接着他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程默？”
　　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可回答他的却依旧是那阵重复不断地低语，偏偏他什么也听不清。
　　紧紧皱了眉，他侧了身挤了进去。
　　“咣”
　　“别开灯！”
　　程默大喝一声，双手更加用力，整个人蜷缩得更加厉害了。
　　“别开灯……别开……”
　　将他的样子与反应看在眼里，许珂睁大了双眼，震惊之下迅速地关了灯。
　　“程默。”
　　许珂半跪下身，双臂自然地想要将他抱住，可程默却反应剧烈地全身发了抖。
　　许珂被吓得停了动作。
　　“别开灯……”他呜咽的声音细小而无助，“求你了……”
　　许珂意识到，他在害怕。
　　许珂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就几个小时不见，回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程默，怎么了？”
　　他温柔地问他，可下一秒却又觉得自己在犯蠢。
　　“求你了……走开啊！”
　　程默哭了。
　　许珂也顾不得他是否害怕，而是直接将他拉进了怀中。
　　“别怕，我来了。”他紧紧护着他的头，此刻才惊觉，程默身上冷得像块刚冻成的冰。
　　“别怕，程默。”
　　他轻轻扶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地小弧度地抚摸。
　　或许是熟悉的声音唤醒了他，程默身上的发抖开始缓解，他抬手抓住许珂腰间的衣服，缓缓仰起了脸。
　　“许珂……”他认出了他。
　　“我在。”许珂借着微弱的光看着那张白皙的脸，心脏的位置都像是被生猛地抓住。
　　程默微微喘着气，滑落的泪沾湿了他的指尖，许珂怔了怔，自然地拭去。
　　“你救救我吧……”
　　他的话让许珂后背发凉。
　　他用的是“救”这样的字眼。
　　“程默……”
　　他喉头干涩，发不出声似的，一愣一愣地盯住了他的眼睛，试图望进去，看看那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
　　他想问，却问不出来。
　　程默再次将头垂了下去，整个人缩进了他的怀中，这一次，双手将他抱得更紧了。

　　酒店房间隔绝了Z市的夜晚，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萧然盘腿坐在沙发上，半壁液晶电视上正播放着一部电影。
　　剧情发展到高潮，主角与家人起了争执，句句算账，句句不离钱。
　　“兔崽子。”
　　观影人突然出了声，她冷眼盯住屏幕，却有些失神，“真是被洗脑了吧！”
　　一想到许珂为顾晚谋的利，萧然就觉得火大。
　　想着，她手上开始用力，袋子里的薯片脆声作响。
　　“还生气呢。”
　　男人端着果盘在她身旁坐下，递了一块草莓到她嘴边，“不就是股份代理嘛，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亲妈。”
　　“亲妈？”
　　萧然冷笑一声，抬手挥开了他的手，“我看只有那傻小子把人当亲妈！顾晚要是想把他卖了他都得上赶着主动找个买家吧！”
　　苏景盛不禁觉得她担心过度:“你把你弟弟想得太单纯了吧？”
　　萧然张了张嘴，怒火烧到一半又熄了，她重新抓着那只手，咬走了那颗草莓。
　　“你以为我回来是为了什么？遗产吗？”
　　苏景盛皱了皱眉。
　　萧然放下薯片袋，拍了拍手，轻描淡写地说:“于顾晚而言，守着他是因为他是拴住一段婚姻的关键，而不是因为什么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只要顾晚想，许珂就算再冷漠也不会真不顾她，这就是差别。”
　　“许珂在这份血缘关系上不可能狠得下心来，所以，只要有顾晚在，他就永远逃不掉她的掌控。”
　　她张开双手，整个人往苏景盛怀中蹭，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顾晚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当年她为了抓紧她想象中的婚姻，私自用药导致早产。”她的声音闷在他的怀中，他听到她轻轻的叹息，“明明是一对健康的双胞胎，被她作的……先出来的哥哥没有出事，可弟弟一出生就死了。”
　　苏景盛有些惊讶，他顿了顿，抬手将她搂紧了一些。
　　“这件事，在老爸心里始终是个过不去的坎，所以他加倍对许珂好，甚至那时候不惜隐瞒着我的身份，冒险接我回国，就是为了跟他做个伴。”
　　许青山以为许珂被他保护得很好，什么都不知道，可实际上，他全都清清楚楚，她的存在，甚至是他的出生。
　　但是他会在私下告诉她，他知道她的身份，所以那个时候，许珂从不介意唤她姐姐，因为那样做，许青山会很高兴。
　　“虽然老爸说欠我和妈妈太多了，可他欠许珂的……我回来不是在乎什么遗产，许家的一切，本就该是他的。”
　　萧然在他的怀中仰了脸，眼里晶亮，“所以说，顾晚也不该拿。”
　　许珂狠不下这个心，那就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