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标记》无尽夏的影子

59、第 59 章

　　顾槐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Z市。
　　“这样也可以时常回来。”年轻人端上来一碗面，笑了笑在程默对面坐下，“主要是这店面名号出去了，生意好起来反倒更不容易。”
　　程默细致地将筷子对齐，一边搅拌着碗里的面，一边与他搭着话:“那你学的什么专业？”
　　“本来想学金融的。”顾槐挠了挠头发，眉眼带笑，“我妈不让。”
　　“对，是我不让的。”温柔的声音在里屋里应着，纵是程默一个外人都能听得出宠溺，“是怕你太喜欢了学得太好，我供不上你硕博连读。”
　　“妈！”
　　顾槐扭过头大声叫着，脸上一红，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程默愣愣地看了半晌，忽而发了笑。
　　好像有些懂了。
　　“阿姨，说不准顾槐就年年奖学金呢。”他努力憋着笑。
　　顾槐脸皮薄，这样一被打趣整张脸就更红了。
　　面吸饱了汤汁，程默就不得不赶紧想要解决完它。
　　“虽然Z大医学上排名靠后，但也不算差了。”顾槐的视线收了回来，说话的声音也下意识地压低，“我妈近两年身体不太好，我也不太放心她。”
　　程默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面，抬眼看他时还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见状，顾槐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向冰箱。
　　程默胃口小，中午刚被外婆做的红烧肉喂饱，现在都还未有饥饿感，几筷子下肚后他就有些撑了。
　　刚搁下筷子，一瓶酸奶便落在手边。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顾槐重新在对面坐下，语气温和极了。
　　“本来以为你会去P大的。”程默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还想说，把我家那边的公寓租给你，空着也是空着，等以后我过去了，咱俩可以当个室友的。”
　　顾槐嘴角一抽:“你，认真的？”
　　“嗯。”程默扬了笑:“开玩笑的。”
　　“……”
　　“我原本在一个小朋友家里帮她补习功课，但是现在时间上有些吃力，想着你周末要是有空余时间，可以过去看看。”程默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不过你们医学生那么忙，应该是没什么时间了。”
　　“多大？”顾槐直接问。
　　“五年级。”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卷了吗？”顾槐有些惊讶，不过仔细想了想，若是富贵出身，的确有点，“那还可以。”
　　“你同意了？”
　　“不过或许时间不能固定，这得与家长说清楚。”
　　“那我到时候跟对方说说。”程默点了点头，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顾槐起身想要送他下楼，但是被程默拒绝了。
　　“你来就只是为了这事？”他有些不解。
　　程默眨了眨眼，但笑不语，直接下了楼。
　　蒋川那件事还拖着，他有心而无力，好歹也是个状元级别的人物，可惜，顾槐选择了Z大。

　　周日下午的街上，满是穿着校服的少年人，他们说说笑笑，程默能够清楚的听到不同的抱怨与兴奋。
　　许珂说他已经到教室了。
　　本就有天赋的人在他的监督下，成绩逐渐冲了排行榜前列，这让作为老师的程默倍感骄傲。
　　原来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刚到路的对面，远远地，程默就看到了校门口徘徊不定的那个人。
　　噩梦之所以让人生惧，皆因它展现出来的始终都是内心深处最难以直面的恐惧。
　　随着时间淡去，程默以为一切都该结束了，就像程影说的那般，重新开始。
　　可方霖的出现却像是一只手，将他拉回现实。
　　“我说过那是最后一次。”
　　程默冷眼瞧着眼前这个瘦到脱相的男人，丝毫不好奇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我已经没钱了。”
　　“这次是真没办法了。”方霖迟疑片刻，顿了顿，表情有些急切，“我再还不上，他们真的会杀了我的！”
　　程默依旧面无表情，眼皮一直垂，慢慢地也退后了半步，刻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那就让他们杀了你吧。”
　　他冷漠地说着，甚至是有些嫌弃。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迫切的希望，眼前这个人尽早死去。
　　诅咒也好，愿望也罢，至少能让他心里能舒服一些。
　　方霖震惊地瞪圆了眼，他重重地吞了口口水，难以置信地与他对视。
　　“你……”
　　“害怕吗？”
　　程默不禁轻笑一声，眼底却尽是冰冷，“就是这种心情，我那个时候，差点死的那个时候，就是这种心情啊。”
　　那种每个白日都害怕夜幕降临，每次惊恐都担心被人看穿的惴惴不安，曾经只是他的家常便饭。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方霖的语气从最初的理直气壮变成了如今的毫无尊严，他的不安落在程默眼中，“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找你了！再也不会去找涂先生了！”
　　“嗤。”程默觉得可笑，“看来，并不是你不去找他，而是他不愿意再被你威胁了吧！”
　　当年与涂家的事，他以为能吃一辈子，可涂家似乎没多大耐心了。
　　大概是心思被戳破，方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我说过了，这是最后一次！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凭什么？”程默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帮你？就那点血缘关系？”
　　他走近一步，出口的话像是毒舌的信子，一点点往前探去。
　　“方霖，你以为我还真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吗？你们当年做的那点事，哪一件不够把牢底坐穿？你别忘了，我是证人，也是受害者！”
　　他的话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正如同方霖与涂家的关系，复杂又危险。
　　方霖当然不知道，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心里却一遍遍地为罪人开脱，最后逐渐失望，最终绝望的感受。
　　“我相信过你的。”
　　程默淡然一笑，“可是，你本就不值。”
　　“我是你老子！”方霖有些气急败坏，“那时候我是为了你好！涂家那么有钱！我那是送你去过好日子！”
　　“对！”程默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或许是过于生气而忘记了这是学校附近，“那的确是好日子！多精致啊！每天都是主人家的洋娃娃！漂亮就够了！好看就行了！瞧他们多喜欢！”
　　喜欢到让他遍体鳞伤，喜欢到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
　　当年在涂家的每一天里，他既害怕白天，又害怕黑夜，弱小的他，却被迫承受着另一个人的喜怒无常。
　　莫名的寒意从后背蔓延上来，像是那条毒蛇，再次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后颈，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他——
　　——小默，你要笑起来才好看！
　　胸口如同被什么压住，让他一时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滚！”往日温顺的人突然眼神都阴鸷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他，声音尖锐，“我不想再看到你！否则，我会直接报警！”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虽然两人走远了，可路过的人还是时不时能够注意到这边，毕竟，程默本就长了一张不会没有存在感的脸，情绪波动太大情况下，自然也引起了一些注目。
　　这时，其中一个人好奇地停了下来。
　　程默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情绪，转眼时，正好与侯醉对视。
　　他怔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方霖却还在说话:“方默！你不能这么对我！我……”
　　“闭嘴！”
　　程默愈加烦躁，可再一抬眼，侯醉已经走远了。
　　他全身都像是卸了力，可神经却是紧绷着:“我不会再容忍，你也别想从我这儿再拿走一分钱！”
　　“还有，别再缠着我！要报警，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
　　从这种烦躁中脱不了身，程默满脑子想到的都是侯醉那双惊愕的眼。
　　他都听到了什么？会不会告诉许珂？
　　心头浮躁悬挂，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久违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侯醉正在和人说笑，程默没忍住地几次朝他看去，可一走近，侯醉却主动与他打了个招呼。
　　“诶默哥！恭喜啊！听说你和秦雪那四手联弹获奖了！”
　　“嗯？”
　　程默还有些木，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许珂已经将他揽了过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许珂的语气不太好，长臂拥着人，却还是有些不太开心的样子，“用得着你起哄？”
　　侯醉没能回味过来，傻傻地撑着不大的单眼皮“啊？”了一声。
　　许珂却懒得搭理他，拐了人就走。
　　程默只是默默留意着，却没发现侯醉有什么不太反常的行为举动。
　　可胸口那口气，依旧顺不出来。
　　大石头悬空的感觉，真是差极了。
　　“嘶！”
　　手臂上冰冰的痒痒的，程默低头看去，却发现许珂捏着笔正往他小臂上写些什么。
　　“你在干什么？”程默皱了皱眉，“这样画上了很难洗得掉。”
　　说是这般说，可手上却减了力度，一动不动。
　　“看不出来吗？”
　　捣乱的人目光专注，笔尖的惊扰却越发轻声。
　　他说:“我在引起你的注意啊。”
　　程默心上一紧，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逐渐适应了水笔笔尖的触感，可落笔的地方却发了烫，搁了远远的层层情丝，染红了画卷的耳。
　　“可怎么办呐。”
　　许珂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可语气里却是说不出的委屈与哀怨，“这才几个月，我就得尽想些不入流的法子搏你的眼，这以后，我还不得飞上天去给你摘星星摘月亮？”
　　“噗嗤。”
　　程默被他逗笑了，“又不正经了。”
　　“能怎么办呢？。”许珂微低着头轻轻吹干墨渍，而后才放下了笔，托着腮看着他，“要是管用就好了，歪门邪道我也不忌。”
　　白皙的那一处皮肤上被纯黑的线条勾勒出了几个简单的字母，很端正，像是从书本上印刻下来的。
　　程默挑了挑眉，这才看向字母的主人。
　　造事者面上带笑，温柔的眼神简直能腻死人，他就这样看着他的装模作样，等来了他无声的占有欲。
　　“You are mine！”
　　男孩的口型过于夸张，但谁也不知道，听者，情动于心。
　　“幼稚。”
　　程默抬手扶了额，掩饰着眼底的羞涩得意，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字母落脚之地，小心翼翼地护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