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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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帝在位十二年时，天灾降于蜀地。
万顷耕田悉数覆灭，百姓惶恐，欲奔逃出境，然乾帝果决，携臣子亲临蜀地，大施实政，终避天灾。
灾祸避去，堤坝亦成，乾帝于江面矗立良久，两岸百姓山呼万岁，帝笑而默之，于恭祝声中乘銮回京。
帝王的车鸾行驶到了京郊，一路上沉默的君主忽然似有所触，伸手拨开帷裳。
远处几株树枝正巧撞入他的视线，陈洵隐约可见虬枝上有几抹嫩红。
“崔彦，”帝王唤来惯用的内官，问，“那是桃花？”
内官在马车外拍马上前，顺着帝王的目光看了过去，低首应“是”。
陈洵便不再说话了，他没有叫停马车，于是方才的景色已经倏然从他眼前流过。
但是帝王也没有放下帷裳。
他保持着拂帘的动作，愣怔了许久，久到崔彦都在思考要不要提醒他主子时，感慨着叹了口气。
陈洵弯眸笑道：“是了，‘九九桃花开’，京郊的桃花是该开了。”
他以前对那家伙许诺过的，彼时对方还兴高采烈，要他一定要带她去看。
帝王心绪忽而翻涌，他提高音调，叫停了马车。
众人讶然，不明白陛下好好的为何要下车步行，这……离皇城宫门还有好远一段路呢！
但陈洵没有给他们细想的机会，他挥手让诸臣先行，连崔彦都未带，自己转身走回路，去寻那几株桃花。
郊外人本就少，况且帝王在此，那些臣子虽听了话先走，哪里能真让他们的陛下就这样独自一人在外？
侍卫暗中布置在不远处，守护着帝王的安全。
陈洵心知肚明，但毫不在意，久未锻炼，徒步来到桃花树下时，他接近气喘吁吁。
枝干凋零的花树旁，帝王望着那几朵早开的桃花出了神。
突然——
一道娇中带着懵懂的声音传入陈洵的耳中，却恍如惊雷在他耳边炸响，继而惊颤感迅速席卷整个身体。
因为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晏嫽的声音。
“陈洵，”那声音传入他耳中，“这是桃花吗？”
被叫的人好半晌才挣扎回神，不可置信地转眸向声源处看去——
帝王与鲛人首领卒然对视。
后者见他终于瞧自己，还不好意思笑了下。
晏嫽又问：“是不是呀？你不是说桃花是最早开的吗？”
如果不是，那么陈洵又骗人……骗鱼！
晏嫽没有等到陈洵的回答，她见这人疾步向她呆着的河走了过来，蹲在了她的面前，认真打量。
鲛人一惯有认错的自觉，于是道：“我听到江边很吵，知道你要走啦！就想来送送你！”
没想到一送便将人送到了家门口，期间有些路段还没有河，晏嫽为此绕了远路，差一点就找不到陈洵，想想就委屈。
话说完了，晏嫽想要甩动尾巴，再往上靠点，却见陈洵突然前倾，伸长手臂拥住了她，与她额头相贴。
鲛人的额头冰凉带着水渍，晏嫽瞪着瞧了陈洵一眼，觉得后者并不在意。
“晏嫽。”陈洵出声唤。
鲛族首领便“嗯”了一声，颇为骄傲，仿佛她能找到陈洵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过了许久，陈洵弯了唇，翻身坐下来，丝毫不在意泥泞，指着那几株桃花给晏嫽看，“是桃花。”
晏嫽眯眼看了会儿，她视力向来不怎么好，但认真记住了那抹粉色，想着日后再遇到就好好瞧瞧。
“那……陈洵，我再送送你！”
京中的御河连接宫外，在宫墙处有铁阀阻隔，陈洵之前便对她说过，因此晏嫽想送陈洵到宫墙那里。
毕竟那是她如今能送的最远距离。
陈洵明白晏嫽的意思，莞尔笑了，勾唇说好。
他们走的很慢，彼此无话，陈洵尽量贴着岸边走，晏嫽在河里游了短短一段，便露出脑袋，仰头望望陈洵。
陈洵每次都低眸与她对视，眸光皆是温和春色。
终于到了宫墙处，晏嫽在河中看到了铁阀，于是停了下来，她仰头去看陈洵，后者果然也停了。
“就送到这吧，”陈洵弯眸笑了，温和道，“我已经感觉到咱们晏嫽舍不得了。”
河中的家伙点了点头。
她看了一会儿陈洵，长睫垂下，显然要走了。
“晏嫽！”陈洵再叫她的名字，见到她闻言仰首望过来。
心中忽而酸涩。
他想：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呀？
帝王忽然想到不论是儿时还是上一次，都是他自己先固执开口，询问对面那笨鲛愿不愿意再陪陪他。
上一次晏嫽虽急忙解释，可陈洵却没有忘记很多年前，晏嫽对着小太子点头的懵懂神情。
她最初不懂这些，是以他不能强留。——帝王如是想到。
思绪回笼，陈洵清了下嗓，轻声叮嘱：“回去的时候小心，不要再被人抓，知道吗？”
“若是以后再遇到人，眼泪要记住自己擦……还有……”
帝王的声音哽咽了下，下一刻又尽力平复下来。
他继续道：“……好啦，晏嫽、你走吧！”
陈洵每说一句，晏嫽便乖乖点下头，最后听到陈洵吩咐，于是扭身扎入水深处，游走了。
许久后，河面不起涟漪。
帝王慢慢说完未尽之言。
“还有，若哪天朕想你，就往河里投入许多——许多的虾，要是你不来，那就是你吃亏。”
话语中带了一点怨恼和赌气，但最终陈洵也没把这话说给那家伙听——要是笨鲛听到，可不得委屈死了。
帝王默然笑了，但嘴角很快垂下，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寂寥皇城深宫。
——
四年后。
仲夏，烈日炎炎。
蜀王和蜀王妃来京拜见圣上，还携了小世子，欲求陛下赐名。
乾帝难得来了兴致，要在宫中设宴。
已为皇贵妃的顾晓怡为此忙前忙后，好在身边的赵妃总能帮到她，不至于被这些繁文琐节搞得捉襟见肘。
宫中家宴，并无外臣，帝王和皇贵妃也是个不爱人侍奉的主，故新换过的这批小宫女摆好膳食后，便被命令退下了。
一时殿中只有几个资历尚老的宫女在料理。
皇家盛宴倒变成了小聚，也算有趣。
席上，帝王见小世子白净可爱，心生欢喜，赐名为“琇”，取自《卫风》“有匪君子，充耳琇莹”。
陈豫哈哈大笑，抱着自家儿子向陛下谢恩，将他儿子肥嘟嘟的小手互搭在一起，向陛下抱拳：“陈琇谢过大伯赐名！”
蜀王这些年过去，身上仍有孩子气，上位者笑斥了声，并不因这无伤大雅的举动动气。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家常。
过了会儿，邓妃言自己身体不适，先退了场。
顾晓怡有些担心，猜测是不是她饮酒过多，想要跟着去看看，却被赵乔乔拦下了。
拦人者哼声道：“晓怡不用管她！无非就是插不上什么话，觉得无聊罢了，她那臭脾气一向如此！”
这话半带揶揄半带玩笑，众人跟着一笑，也算过去了。
宴过半巡，帝王笑吟吟饮尽了一盏酒，眸光温和扫视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微顿。
以前的宴席上，某个家伙最捧御厨的场，佳肴道道不落的要尝个遍，他也总是会特意吩咐，为她留虾。
如今却很久都没见了，竟觉冷清。
帝王敛了下眸。
赵乔乔看到了，想了想，轻声问顾晓怡：“今年还是没动静？”
帝王每年都在等着谁，不用言明，两人也明白。
顾晓怡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询问者的神情有些失望，嘴里念叨几声“不应该啊”，不再说什么了。
宴后，蜀王一家去宫外王府，顾晓怡料理着残局，赵乔乔无聊，陪着一起监督。
帝王和她们寒暄完，点了候在一侧的宫女，让她也跟上，而后提步走了。
被叫的宫女跟着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回身，将帝王宴上自始至终没有动过的一盘虾放入食盒，这才追上去。
赵乔乔看到了，向顾晓怡评价道：“苏巧这个宫女，一向心细，知道那家伙爱吃虾。”
顾晓怡盯着那些小宫女收拾，闻言颔首笑应。
赵乔乔又嘀咕：“哎，不知道能不能钓到，一年年的这样等着，实在有些煎熬。”
当然，赵乔乔口中的“煎熬”并不是指她自己；至于用上“钓”这个词，想来某条鱼也并不会有什么意见。
*
御河。
广阔的湖水在正午强盛天光的映射下波光粼粼，随着涟漪的推动间或发出星亮的一闪。
风吹过湖面，梳理着陈洵的发。
帝王愈发显得气质出尘，清俊英朗。
陈洵默不作声接过苏巧手中的食盒，随意地坐在了柔软的草地上，将食盒打开，拎起虾须，一只又一只慢慢往湖里丢。
身后崔彦和苏巧对视一眼，眸中皆是怅然。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食盒里的虾已经被丢完了。
陈洵愣怔了片刻，最终叹息一声，吩咐崔彦：“去把铁阀关上吧。”
身为帝王，若是让臣子知道他三天两头命人将阻断御河与外河互通的铁阀打开，置宫城安危于不顾，大抵愤然上奏的折子能让君王知道何为“罪大恶极”。
崔彦俯身领命，苏巧接过帝王递来的食盒。
几人已经转了身，要回去。
突然——
身后传来巨大水声。
接着，一声愤怒的、熟悉的声音跟着响起：
“陈洵！！”
被叫名字的人脚步倏然顿住，仿佛不敢置信，并未转身。
崔彦和苏巧却没给自家主子愣神的机会，两人向后看去，看到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已经探出水面，双臂扒拉着岸沿，朝着这边望。
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家伙。
苏巧先忍不住，叫了一声“娘娘”，还未说什么，身边的帝王已经转过身，平静看了过去。
“晏嫽，”陈洵出声唤，“生什么气？”
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
他没有问晏嫽怎么现在才来，知不知道他已等了好几年；也没有问她最近过的如何，经历了何事，与谁相处。
因为无须问，晏嫽一直都是他的笨鲛。
而那些漫无终点的等待，在得偿所愿后，忽然便缩小成可以忽略的微弱尘埃——可以不被他惦记，用来时刻提醒他有多委屈和孤独。
晏嫽并没有想这么多，陈洵问她话，她便老实回答。
鲛人的嘴里鼓鼓囊囊，再一细瞧原来叼了只大虾，她低头张嘴，把虾放到岸上，继续很愤然地拍草，将那些草拍的东摇西摆颇为无辜。
迁徙归来的笨鲛前几日一头撞在关了的铁阀上，如今看着投食者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总之愤怒就对了！
“剥壳！！”
鲛人如是命令，气势很凶。
陈洵不知道那些丢入湖中的虾随着水波漂荡下潜有多么的难捕！
还不剥壳！哼！！
被使唤者一贯能明白晏嫽的言简，他也听懂了，想象了下笨鲛甩着尾巴在水中折腾追逐沉虾的画面，忍俊不禁。
始作俑者很负责任，上前善后。
天光明艳，春草温暖。
内官总管和管事宫女静静站着，看到他们的陛下笑意盈面，步履悠然地向岸边等着的家伙走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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